卷二十 長風破浪會有時 第三十五章 佳人同舟

　　大船再次緩緩起航，楊元慶站在船尾，和送別的眾官壹壹惜別，碼頭越來越遠，漸漸變小，不多時，碼頭已縮成了小小的黑點。
　　楊元慶走回船艙，他遲疑了壹下，目光向另壹處船艙望去，那邊隱隱傳來女人低微的說話聲，還有悉悉索索收拾衣物的聲音。
　　這時，壹名侍女走出船艙，迎面看到了楊元慶，嚇了壹跳，連忙施禮，“參見殿下！”
　　楊元慶點了點頭，“妳們還有什麽需求嗎？”
　　這時，船艙裏收拾物品的聲音停止了，變得很安靜，侍女連忙回答，“回稟殿下，好像是缺點什麽，可……我壹下子想不起來了。”
　　楊元慶寬和地笑道：“這裏去江夏還有三天，有什麽需求盡管說。”
　　“多謝殿下關心，我這就轉告姑娘。”
　　楊元慶笑了笑，轉身進自己船艙去了，侍女呆了壹下，這才慢慢走回船艙。
　　她們住在大船的三層，這壹層是楊元慶專用，只有幾名親兵同住，由於蕭月仙的到來，幾名親兵便搬到二層去了，整個壹層船艙只有他們三人，顯得格外安靜。
　　她們的船艙是套艙，由三間船艙組成，在裏面壹間艙，放滿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壹名身著白裙的年輕女子正跪坐在內艙收拾衣物。
　　她身材高挑，雪膚花貌，舉止端莊從容，她便是原蕭梁的寶月公主蕭月仙，按照事先的約定，她應該直接去太原，但恰好楊元慶的船隊經過九江郡，她便在湓城縣上了船。
　　“姑娘！”
　　侍女快步走進船艙，吐了壹下舌頭，“我剛才忘記了，我們還缺兩個銅盆。”
　　“等會兒再說吧！”
　　蕭月仙淡淡道：“我們這裏有壹只銀盆，足夠用了，盡量不要去麻煩他。”
　　“是！”
　　侍女坐下來幫她收拾衣服，收拾壹下，她又低聲道：“公主……”
　　“不要叫我公主了，又忘了嗎？”蕭月仙白了她壹眼，打斷了她的話。
　　“我又忘了。”
　　侍女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她又低聲笑道：“姑娘，我發現他很年輕啊！沒有我想象的那麽老。”
　　“妳以為他有多老？”蕭月仙臉上微微露出壹絲笑容。
　　“我以為楚王殿下嘛！至少四、五十歲，壹臉大胡子，眼睛像銅鈴壹瞪，沒想到那麽年輕，嘻嘻！長得還蠻英俊的。”侍女捂著嘴竊笑。
　　“妳呀……別傻笑了，快點收拾東西吧！”
　　蕭月仙無奈地苦笑壹下，心中卻有點擔心起來，她壹直沒有父親的消息，不知道父親現在哪裏？岑先生說他在江都，可她心中委實放不下，楊元慶真的能饒自己的父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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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元慶和她們相隔兩個船艙，艙壁極為嚴實密合，聽不見她們的說話聲，在楊元慶記憶中，蕭月仙的模樣只是在她小時候見過壹次，已經很模糊了，印象中是個瘦弱的小丫頭。
　　但今天見到她，感覺很不錯，身體高挑，姿容秀麗，氣質有幾分像江佩華，上船時白裙翩翩嗎，如流風之回雪，似輕雲之蔽日，令人不勝贊嘆。
　　不過想到這是利益交換而來的婚姻，楊元慶心中多少有點不舒服起來，他從來不喜歡政治婚姻，盡管他不得不接受。
　　這時，壹名年輕婦人走到艙門口，行壹禮，“殿下找我嗎？”
　　婦人是大船上的廚娘，也是船上唯壹的女人，年約二十四五歲，身子長得很豐滿，眉目姣好，楊元慶笑著點點頭，“妳去照顧蕭姑娘，看她有什麽需要，給她壹壹配齊。”
　　“婢女遵命！”
　　婦人轉身去蕭月仙的船艙了，楊元慶不再想蕭月仙之事，又取過幾本奏疏，提筆批閱起來……
　　次日淩晨，船隊過了蘄口，江面上風速加大，船只的速度也更加快疾，楊元慶和平常壹樣，站在船舷邊註視著碧波萬頃的大江。
　　這時，他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壹回頭，卻見蕭月仙穿著壹身淡黃長裙的長裙，江風裹緊了她的長裙，凸顯出了她修長而苗條的身材，只是她戴著帷帽，遮住了如花般的容貌，令楊元慶心中略略有些失望。
　　“昨晚休息得好嗎？”楊元慶微微笑著問道。
　　“多謝妳讓豐娘來照顧我們，多謝了！”蕭月仙低低聲道。
　　楊元慶笑了笑，回頭又望向長江，緩緩道：“我每天清晨都要來看壹看大江，體會壹下滾滾長江東逝水的壯闊，心胸就會變得很開朗，雖然長在北方，但我很喜歡長江的氣勢。”
　　“嗯！我也喜歡，盡管從小就在江邊長大，可是還是看不夠。”
　　蕭月仙慢慢走到船舷邊，從隨身的小袋裏抓出壹把麥子，高高舉在空中，繡有絹花的絲袖滑下，露出壹段晶瑩潔白的皓腕。
　　這時，空中的幾只白鷺盤旋而下，輕巧地落在她的手中，伸出長長脖子啄食麥子，還有壹只白鷺調皮地落在她的帷帽上，惹得她咯咯地笑了起來。
　　楊元慶在壹旁驚訝地望著眼前這壹幕，他忽然想起了當年的楊麗華，在小樓上餵食鳥雀時的絕世姿容，想到了那個‘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孤獨女人，他心中不由壹痛，目光轉向了大江。
　　蕭月仙眼波微轉，輕輕看了壹眼楊元慶，她細微地看到了楊元慶眼中閃過的壹絲痛心，心中不由有幾分驚異。
　　片刻，她手中麥子啄盡，幾只白鷺又盤旋而起，在空中翺翔，蕭月仙收回手腕，羞赧壹笑，“從小在江面餵食白鷺，我感覺它們都認識我。”
　　半晌，她沒有感到楊元慶的回應，眼中黯然，低低聲道：“對不起！”
　　“沒什麽！”
　　楊元慶輕輕搖頭，“妳剛才給白鷺餵食的壹幕，讓我想到壹個故人，她已逝去快十年了，葬在西平郡，可我至今還沒有去她墓前拜祭。”
　　說完，楊元慶長長嘆息了壹聲，他心中充滿了嘆惋和自責。
　　半晌，蕭月仙小聲問：“妳說的可是樂平公主？”
　　楊元慶迅速瞥了她壹眼，默默點了點頭，蕭月仙咬了壹下嘴唇，柔聲道：“其實壹塊舊絹，壹支老釵都有她的精靈依附，不壹定要去墓前，我覺得，只要是把她的舊物放在身邊，就是壹種哀思的寄托，對逝去的生靈也是壹種莫大的寬慰，所以在我的家鄉要同時建衣冠冢，就是為了這種寄托。”
　　蕭月仙的聲音輕柔動聽，儼如壹股清泉從楊元慶心中淌過，他沒有想到蕭月仙的心思竟是如此細膩，如此善解人意，如果說之前他只是被蕭月仙所吸引，這壹會兒，他有點喜歡上了這個溫柔解意的女子。
　　他握緊了腰間的盤郢劍，不知這把劍上沒有附上楊麗華的壹絲精靈。
　　“殿下，我能問妳壹件事嗎？”蕭月仙鼓足勇氣問道。
　　“妳是想問妳父親吧！”
　　楊元慶對她的語氣也寬容起來，笑道：“我已加封他為太子少保，他現在江都，暫任江都刺史，替我穩住江都局勢，等平定天下後，他會進京榮獲高職，我既然已答應不殺他，自然不會食言。”
　　蕭月仙壹顆心放下了，她心中感激，低下頭小聲道：“我只有這壹個親人，只要殿下肯善待他，我願盡心竭力服侍殿下。”
　　“我希望妳跟我，不是因為我善待妳父親，而是真心願意跟我。”
　　說完，楊元慶呵呵壹笑，轉身回艙去了，蕭月仙凝視著他走遠，輕輕咬住嘴唇，摘下了帷瑁，露出了壹張清麗絕倫的臉龐……
　　時間漸漸到了黃昏時分，楊元慶坐在桌前疾書，他在寫壹份改制的方案，將三省恢復漢名，內史省改名為中書省，內史令改為中書令，門下省的納言改名為門下侍中，加大禦史臺和各部侍郎的權限等等。
　　他需要在江夏時把這份方案寫完，交人帶去太原，交給紫微閣討論。
　　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敲艙門，傳來蕭月仙的聲音，“殿下，我可以進來吧！”
　　楊元慶臉上露出了笑意，他早上已發現蕭月仙其實並不是冷淡之人，從她餵白鷺，就知道她是壹個非常熱愛生活的女子，她的心中其實有活潑的壹面。
　　“請進吧！”
　　門開了，穿著壹身紫色長裙的蕭月仙端著壹杯茶慢慢走了進來，這壹次沒有再戴帷帽，烏發如雲，壹張俏臉細潤如脂，粉光若膩，她見楊元慶註視著她，臉上驀地壹紅，染上壹抹晚霞。
　　“上午風大，所以要戴上帷帽。”蕭月仙羞赧地解釋上午戴帽的緣故，得到楊元慶對父親的承諾，她心中的不安和悲戚也壹掃而空，心中變得明朗起來。
　　她將茶杯放在桌上，抿嘴笑道：“這是我煎的茶，只可惜不是新茶。”
　　“多謝了！”
　　楊元慶又仔細看了她容貌壹眼，見她美貌異常，心中大為喜歡，便微微笑著壹擺手，“坐吧！”
　　蕭月仙坐了下來，雖然說他們已有了婚約，但單獨相處壹室，還是令她心中有些羞澀，她低下頭，避開楊元慶炯炯的目光，柔聲說：“聽豐娘說妳這邊有不少書，能不能借我兩本，我這次走得匆忙，書都沒有帶出來。”
　　“呵呵！我只帶了壹些常看的書籍，就不知妳喜不喜歡。”
　　楊元慶起身，將身後壹只沈重大書箱拖了過來，蕭月仙心中歡喜，上前蹲下，低頭在書箱裏尋找自己中意的書籍。
　　就在這時，她忽然感覺到發絲上有輕微的鼻息，她的手已經被壹只灼熱的大手輕輕握住了，她的臉驀地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