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宛轉揚州花園裏 第四十四章 中秋異月

　　今年江都的中秋之夜顯得格外冷清，夜幕剛降臨，大街上便空空蕩蕩，沒有壹個行人，早在壹個月前楊廣便下達了宵禁的旨意，禁止壹切人夜間出門，這是因為虞世基向他告密，有不少大臣趁夜間秘密聯絡，恐有不軌之事發生。
　　這個消息令楊廣極為不安，他心中明白人心不穩，卻又無計可施，只能用宵禁的辦法禁止大家夜間出門聯絡。
　　但宵禁卻治標不治本，夜間聯絡沒有了，大臣們便白天串門，甚至在朝房中公開討論何時返回洛陽，大臣和侍衛們要求回京的呼聲越來越高，逃亡潮不斷發生，也無力阻止，楊廣的軍隊已從十萬人銳減壹半，只剩下五萬余人。
　　隨著江都糧食漸漸罄盡，眼看壹場更大規模的逃亡風潮即將到來，在萬般無奈之下，楊廣只得向眾臣承諾，只要洛陽的戰事稍稍平息，他就率大家走長江水道通過襄陽返京。
　　楊廣的這個承諾稍稍平息了眾怒，使他能度過壹個安靜的中秋之夜。
　　夜幕降臨，天空沒有壹片雲，壹輪圓月在這壹碧無際的大海裏航行，孤獨地撒下壹地清冷的光輝，地上、水面以及宮殿樓閣都罩上了壹層銀白色的面紗。
　　江都宮觀月樓內已準備了壹桌宴席，楊廣帶著壹家人飲酒賞月，除了妻子蕭氏外，還有兩名比較寵愛的妃子，今天是中秋夜，連被冷落多年的次子楊暕也出現在宴席上。
　　楊暕今年已經三十余歲，過度的酒色使他顯得十分蒼老，儼如四十余歲人，他的嘴角總是掛著壹種嘲諷的笑意，這種嘲諷是針對他的皇帝父親，他說自己會毀掉大隋江山，那他自己呢？
　　楊暕坐在母親蕭後身旁，他壹杯杯地喝著蒲桃酒，沒有壹點節制，不到半個時辰便已經喝了兩壺酒，看得蕭後直皺眉頭，她想呵斥，可又怕丈夫註意到兒子的荒唐，只得低聲道：“不要再喝了！”
　　楊暕卻似乎什麽都沒有聽見，依然端起酒壺給自己倒酒，蕭後伸手按住了他的酒壺，楊暕卻倔強地將酒壺從母親手中奪過來。
　　坐在他對面的丹陽公主楊芳馨眼中閃過壹絲怒色，她站起身壹把將他酒杯奪走，怒斥道：“母後讓妳不要再喝酒了，妳沒聽見嗎？”
　　酒席上大家都在各自想著心事，楊芳馨這聲怒斥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楊廣擡頭看了女兒壹眼，眉頭微微壹皺，“丹陽，妳在做什麽？”
　　“父皇，皇兄在不停地喝酒，母後勸他，他還不聽。”
　　楊芳馨畢竟還年少，她不懂蕭後的擔憂，果然，楊廣註意到了楊暕，他這才發現楊暕竟蒼老得和四十幾歲人壹般，眼瞼浮腫得嚇人，這明顯是酒色過度的表現，楊廣心中不悅，拉長了臉道：“暕兒，母後讓妳少喝酒，妳為何不聽？”
　　楊暕狠狠瞪了妹妹壹眼，又伸手從身後宮女的盤子裏拿了壹只酒樽，不理睬父親的問話，繼續倒酒，蕭後急了，拉了他壹下，用壹種哀求的語氣道：“父親在問妳話呢！”
　　楊暕冷笑壹聲，自言自語道：“這個天下我已看不下去了，不如壹醉求個清靜。”
　　楊廣勃然大怒，重重壹拍桌子，“給朕滾出去！滾！”
　　蕭後對這個不爭氣的兒子恨得心中滴血，她站起身狠狠給了兒子壹記耳光，大哭了起來，“妳想死就去死吧！我也不管妳了。”
　　燕王楊倓連忙給幾個侍衛使個眼色，侍衛們會意，上前將楊暕半請半硬拖地帶了下去，遠遠地還傳來楊暕充滿了嘲諷的笑聲。
　　楊廣臉色鐵青到了極點，眼中閃爍著殺機，蕭後太了解自己的丈夫，她心中惶恐不已，踢著長裙走到楊廣面前跪下，低聲飲泣，壹句話也說不出來。
　　丹陽公主楊芳馨也知道自己闖了禍，她也走到蕭後身邊跪下，燕王楊倓、趙王楊杲，以及楊廣的兩個寵妃也壹同跪了下來。
　　中秋宴的氣氛被毀了，楊廣怔怔地望了眾人半晌，最後他長嘆壹聲，站起身拄杖離去，月光下，瘦弱的背影顯得他格外地孤獨。
　　……
　　楊芳馨心情沮喪地回到自己的小宮殿，進了房間，賭氣地將帽子和披風都扔到地上，坐在桌前生悶氣，她在生自己的氣，恨自己不懂事，把中秋夜的氣氛破壞了，使得好不容易才聚在壹起的家人都不歡而散，要是她不多管兄長的閑事，那事情不會發生。
　　她忽然狠狠揪自己頭發，“我怎麽這樣傻呀！”
　　“公主，事情已經發生，就不要再自責了。”她的貼身婢女玉兒在壹旁膽怯道。
　　玉兒就是楊元慶在六合城內發現的那個小宮女，楊元慶後來托沈光將她送回了皇宮，她回到皇宮後便將楊元慶救她之事壹五壹十告訴了公主，每隔壹段時間，她都會念壹遍，讓楊芳馨有點聽煩了。
　　楊芳馨伸出手指堵住耳朵嚷道：“煩死了，妳能不能讓我壹個人呆壹會兒！”
　　“是！小婢告退了。”
　　玉兒轉身要走，楊芳馨卻叫住了她，“不要走！”
　　“公主還有事嗎？”
　　楊芳馨嘆了口氣，憂心忡忡問：“玉兒，妳說父皇壹生氣，會不會把二哥殺了？”
　　“不會的！”
　　玉兒蹲在她旁邊勸道：“公主不是說過，老虎都不吃自己的孩子，何況人？聖上只不過很生氣，再說皇後娘娘就這麽壹個親生兒子，聖上再怎麽也要給娘娘壹個面子。”
　　楊芳馨壹轉念，或許真是如此，她伸食指在玉兒的鼻子刮了壹下笑道：“妳這個小娘懂什麽叫面子？”
　　她心中終於稍稍松了壹口氣，這時她想到另壹件事，便問：“我昨天讓妳弄的東西，妳弄到沒有？”
　　玉兒嘻嘻壹笑，從床榻下抽出壹只箱子，打開來，裏面竟是壹套驍果的盔甲。
　　楊芳馨眼中壹陣驚喜，連忙問：“哪裏搞到的？”
　　“是沈大哥給我的，壹套最小號的盔甲，公主試試看。”
　　楊芳馨頓時大感興趣，連忙將盔甲拿出來，給自己穿上，大小還真的勉強合適，玉兒壹邊給她系帶子，壹邊問：“公主要穿盔甲做什麽？”
　　“這個妳別管，劍呢？把劍給我。”
　　玉兒把寶劍給她，楊芳馨抽出鋒利的短劍，赫赫舞了兩下，又走到鏡子前左右打量，鏡子裏已經不再是剛才那個嬌滴滴的公主，而是壹個英姿勃勃的少年將軍，她覺得滿意極了，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現在她就只缺壹匹馬。
　　……
　　在江都城的宵禁中，唯壹能在大街上出現的，只有巡邏的驍果衛，目前江都城的驍果衛壹共五萬人，楊廣在壹個月前重新整頓，分為左右內三軍，左軍由虎賁郎將司馬德戡率領，共兩萬人，右軍由右屯衛將軍陳棱率領，也是兩萬人，內軍則是左衛大將軍宇文成都統帥。
　　晚上，壹隊驍果騎兵出現在宇文化及的府門前，為首大將正是虎賁郎將司馬德戡，而身後壹名驍果將領卻是宇文智及，宇文智及是將作少監，他不能上街，只能扮作驍果衛出門。
　　兩人走上臺階，也不用稟報，直接進了府門。
　　房間裏，宇文化及在和他的謀士柳慶商議最後的大事，有了柳慶的幫助，宇文化及開始壹步步謀劃奪位，奪位的關鍵是要掌握軍權，或許是老天要成全宇文化及，三個掌握軍權的大將中，司馬德戡是宇文智及的結義兄弟，而陳棱是他父親宇文述的心腹愛將，因擊敗李子通而得到重用。
　　現在宇文化及最難辦的人就是掌握內軍的宇文成都，宇文化及本人是沒有什麽主意，全指望謀士柳慶給他出主意。
　　柳慶背著手走了幾步道：“公子，宇文成都本姓不是姓蕭嗎？能不能把他和蕭銑聯系起來。”
　　不等宇文化及回答，門口有親兵稟報：“二公子和司馬將軍來。”
　　“請進！”
　　門開了，宇文智及和司馬德戡走進了書房，宇文智及笑道：“大哥請我們來，是不是要壹起喝酒賞月？”
　　宇文化及搖搖頭，“請妳們來，是壹起商量如何對付宇文成都，柳先生已經有了壹點方案。”
　　宇文智及和司馬德戡對望壹眼，兩人異口同聲道：“先生有何方案？”
　　房間裏四人都笑了起來，柳慶道：“我剛才給大公子說，宇文成都本姓是姓蕭，能不能把他和蕭銑聯系起來。”
　　“妙計！”
　　司馬德戡拳掌相擊，連聲贊道：“先生不愧是號稱巴蜀鬼才，果然是高明之極，宇文成都和蕭銑本來就是遠房族兄弟，此計可用。”
　　宇文智及也問道：“那具體該怎麽做呢？”
　　柳慶沈思片刻，慢慢瞇起眼睛陰陰笑道：“其實很簡單，比如蕭銑派人來給宇文成都送信，信的內容不要是要初次會晤，而是要寫‘上次請公考慮之事如何了？’等等模棱兩可的話，而這個送信之人偏巧被司馬將軍手下抓住了，司馬將軍緊急向聖上稟報，我想聖上就算非常信任宇文成都，但此時也暫時不會再讓他掌軍權，妳們說此計如何？”
　　三人鼓掌大笑，“果然是妙極！”
　　司馬德戡又問：“可是我們沒有蕭銑的信，無法模仿他的筆跡。”
　　宇文化及想了想道：“蕭銑原來是羅縣縣令，或許戶部那邊有他從前寫的報告，可能要花時間尋壹尋。”
　　柳慶搖了搖頭，“完全沒有必要，我們不知蕭銑的筆跡，楊廣也同時不知蕭銑的筆跡，這種事情對於他是寧可錯殺三千，不能放過壹人，恐怕等他派人查出真相時，事情早已經解決了。”
　　“好！”
　　宇文智及咬牙道：“事不宜遲，我們今晚就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