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七章 大利望族

　　次日，楊元慶天不亮便起床練刀了，在寒冷的季節裏，這種早起無疑是對意誌的壹種巨大考驗，但對於他，冬天才是他最適應的季節，從小在冰河內的訓練使他耐寒能力要遠遠高於平常人。
　　不過今天楊慶並沒有像往常壹樣練刀壹個時辰，他有心事，只練刀壹刻鐘，他便將刀丟掉了。
　　他快步走進了另壹座小院，這出塵住的小院，天還沒有亮，夜色依然籠罩著小院，院子裏非常安靜，隱隱可以聽見出塵從房間內傳來的咳嗽聲，楊元慶放輕了腳步，心也跟著揪緊了。
　　壹個練武者不容易生病，可壹旦生病，便是壹件大事，盡管楊元慶壹直很擔心她能否適應大利城的嚴寒？如果換成後世的標準，就是零下三十度的寒冷，但他依舊抱有壹絲僥幸，她是練武者，或許抵抗力要比常人強。
　　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她前晚露營時有點受涼感冒，但到了昨晚，出塵的感冒竟變成了肺炎，長期在南方衡山生活的她還是無法適應大利城的嚴寒。
　　楊元慶也感受到了，今年的冬天比往年任何壹年都要冷。
　　“元慶，是妳嗎？”
　　盡管楊元慶的腳步很低，還是被出塵聽見了。
　　“是我，我來看看妳。”
　　“妳進來吧！”又是壹陣劇烈的咳嗽，令人心都揪緊。
　　楊元慶推門走進房間，房間裏點著火盆，炭火快要熄滅了，微弱的紅光壹閃壹閃，房間裏寒意森森，這是新造的房子，房間裏沒有人氣，空空蕩蕩，顯得比較單薄。
　　出塵躺在床榻上，身子蓋著厚厚的被褥，壹雙大眼睛望著他，眼睛裏沒有了神采，容顏顯得有些憔悴，楊元慶坐在她床榻旁，握住了她的手，手柔軟而削瘦。
　　她強顏笑道：“師傅說不要隨意殺人，殺戮過多會生壹場大病，被師傅說對了。”
　　“不是，和殺人無關。”
　　楊元慶歉疚地嘆口氣道：“是我不該帶妳來這裏，這裏太冷了，妳不適應。”
　　“沒有啊！妳看綠茶不是好好的，她比我瘦小的多，卻沒事，我可沒那麽嬌氣。”
　　“她是延州人，延州也是很寒冷，她適應了，而妳是南方人，這幾年又壹直生活在衡山，出塵，妳和她不壹樣。”
　　“元慶哥哥，妳叫我什麽？”她有些撒嬌地甩甩楊元慶的手。
　　“妳不願意我再叫妳妞妞，那我就叫妳出塵。”楊元慶摸摸她額頭，感到入手滾燙。
　　“不行，我要去給妳找醫生，不能再耽誤了。”
　　楊元慶站起身便向外走去，肺炎在後世不是什麽大病，可這是隋朝，肺炎不及時治可是會奪人性命。
　　“元慶，妳那練功的丹藥給我吃壹顆，或許身體能暖和壹點。”
　　壹句話提醒了楊元慶，他摸出壹顆丹藥，想了想，又掰開壹半放入她口中，“妳體質不合適這丹藥，只有給妳吃半顆，還是找醫生開藥方。”
　　楊元慶又給她房間裏火盆的碳加滿，便快步走出房間，卻迎面遇到小丫鬟綠茶，她驚惶道：“公子，我睡過頭，忘記給姑娘火盆加碳了。”
　　“我已經加過了，等會兒替她把窗子打開透透氣，燒碳不通風會中毒的。”
　　“嗯！”綠茶答應壹聲，正要進去，楊元慶又叫住了她，“綠茶，大利城有醫生嗎？”
　　他記得以前沒有，都是找軍醫，但軍醫看病很不細致，現在增加了很多店鋪，說不定有藥店了。
　　“有壹家濟世堂藥房，離這裏不遠，在長安街上，往西走百步便能看見，裏面的醫生也是我們延州人，大家都叫他董神醫。”
　　楊元慶點點頭便快步離開後宅。
　　此時天還沒有亮，大街上寒冷異常，讓人感到仿佛骨頭都要凍裂了，大街上沒有壹個人，連只狗也沒有，遠處隱隱聽見有更夫的梆子聲，楊元慶這才感到他確實需要買幾個仆人了，家人生病，也可以讓管家之類地去找找醫生，而不用他這個堂堂的縣令親自跑去找醫生，或者安排幾個親兵也行。
　　他轉到長安街，快步走了壹段路，果然看見壹家藥鋪，掛壹個‘藥’字旗幡，店鋪大門上方有壹個橫匾：‘濟世堂’三個字，刺史某某題字。
　　他走上前用力敲了幾下門，門開了，從屋內壹片光亮透出。
　　“妳也是看病嗎？”壹個小藥童問道。
　　楊元慶點點頭，“我家有病人，很急！”
　　“可是我師傅剛剛去了徐判官家，他家也有急病，上門來請走師傅了！”
　　楊元慶壹怔，‘徐判官家，’這是誰？大利城可沒有什麽判官。
　　楊元慶心中著急，壹把將藥童從店堂拉了出來，“小哥，我家有急病人，妳帶我去找妳師傅，我會重重感謝妳。”
　　說完，他摸出壹把錢塞給小藥童，小藥童有點楞住，他當了壹個月藥童，還從來沒有人塞錢給他，他心中迅速估計，至少是兩吊錢，兩吊錢可以在大利城買只羊了。
　　他心花怒發，答應壹聲，又回頭給看藥鋪人說了壹聲，便帶著楊元慶向西而去。
　　“小哥，徐判官是誰？”
　　“他是我們大利城的第壹大戶，兩個月前遷來，聽說在原州當過判官，大家都稱他徐判官，公認是我們大利縣第壹望族。”
　　楊元慶有些哭笑不得，這門閥之風當真是無孔不入，昨天才和杜如晦說大利縣不可能有名望之族，這壹轉眼就來壹個。
　　徐判官家在原州街，大約走了壹刻鐘，藥童指著遠處壹座宅子道：“到了，那裏就是。”
　　門口停著壹輛馬車，估計是用來接醫生的，這還是楊元慶在大利城看到的第壹輛馬車，這家人是有點派頭。
　　門是朱漆大門，飄散著油漆味兒，這也是壹座新造的府邸，楊元慶離開大利城也只有大半年，可變化卻相當大，這和朝廷正式將大利城升級為縣有關，整個內城擴大了兩倍，修了很多大宅子，人口也在這半年來急劇增長，讓他竟感到有點陌生。
　　藥童上前敲了敲門，片刻，門開了，走出來壹名中年男子，打扮像管家模樣，他傲慢地看了壹眼楊元慶，“妳們找誰？”
　　“我找我師傅，他不是這裏來看病了，我們這邊還有壹名急病人。”
　　原來也是來找董醫生看病，居然找上門了，管家有些不高興，對楊元慶冷冷道：“這裏是徐府，找醫生應該去藥鋪，妳找錯地方了。”
　　說完他要關門，楊元慶卻壹把按住門，“我知道妳們也有病人，我會等壹下，妳最好不要那麽無禮。”
　　楊元慶的語氣有點硬了，那管家見對方身材高大，體格強壯，估計是大利城軍戶，他也不敢太過分，便開了門，“那好吧！妳們進來等，不要大聲說話。”
　　管家帶楊元慶到了外堂，這裏是尋常客人等候主人接見之處，擺了兩張半舊的坐榻，房間也沒有火盆，十分寒冷。
　　楊元慶也沒有坐，背著手在房間裏來回踱步，藥童卻很急，不停探頭向中院張望，這時隱隱約約聽見中院那邊傳來聲音。
　　“夫人，我那幾色禮品準備好沒有，我今天要去拜訪楊將軍，可不能耽誤了。”
　　楊元慶忍不住露出壹絲笑意，這個名望之士要來拜訪自己，這倒有趣了，自己不就在他府上嗎？
　　“老爺，已經準備好了，不過禮是不是太輕了壹點，畢竟貴兒和平兒要進縣衙，萬壹別人送的禮重，會不會……”
　　“夫人，妳就不懂了，這只是探路，如果他肯收禮，咱們再送第二次，沒問題的，我心裏有數。”
　　這時腳步聲傳來，壹名身穿長袍的中年男子背手路過外堂，他看見了楊元慶，不由壹楞，“妳是誰？”
　　管家快步走上前連忙道：“老爺，他也是等董醫生，說家裏有急病，外面太冷了，我就讓他進來等等。”
　　中年男子臉壹沈，“當我這裏是什麽？菜園子嗎？想進來就進來，告訴他，董醫生沒空，讓他走！”
　　他壹拂袖，轉身走了，管家臉色尷尬，只得上前對楊元慶道：“妳走吧！我家老爺不高興了。”
　　楊元慶點點頭，“那好吧！貴府的待客之道，我是領教了，請轉告妳家主人，楊縣令今天是第壹天正式上任，事情很多，他就不用去打擾了，告辭！”
　　楊元慶又拍拍藥童的肩膀，“走吧！我們去藥鋪等妳師傅。”
　　就在這時，壹陣腳步聲響起，只聽剛才那個徐判官道：“多謝董醫生，只要我小妾之病好轉，我會重重酬謝。”
　　“我盡力吧！等會兒去我藥鋪裏撿藥，我讓藥童幫妳們煎好。”
　　壹名五十歲左右的瘦高男子從偏門走出，旁邊還有另壹個藥童背著藥箱，醫生壹眼看見了外堂的藥童，不由壹楞，“妳在這裏做什麽？”
　　“師傅，這位先生家裏有急病人，想請妳立刻過去。”
　　董醫生看了壹眼楊元慶，便點點頭，“這位先生家在哪裏？”
　　“就在縣衙後面，董醫生請隨我來。”
　　“好吧！我跟妳去。”
　　董醫生跟著楊元慶快步在大門外走去，壹邊問：“家裏病人是什麽狀況？”
　　“昨天路上受寒了，夜裏咳嗽起來，頭還發熱，是個女子，南方人。”
　　“這可不能大意，天氣太寒冷，南方人不習慣的，尤其是女人，必須立刻用藥，否則加深轉為肺癆就嚴重了，幸虧妳及時來找我，我這就跟妳去。”
　　董醫生回頭又道：“徐使君，府上的馬車能否借用壹下？”
　　走在後面的徐判官壹臉不高興，居然在他家裏看病，當他家什麽地方，他搖搖頭道：“真是抱歉，馬車我正好也要用。”
　　“那就算了。”
　　董醫生知道他不肯借，便跟楊元慶出了府門，剛出府門，只見遠處壹匹戰馬疾奔而至，騎兵在馬上向楊元慶壹拱手，“稟報楊將軍，薛延陀可汗已到城外，懇請拜見楊將軍！”
　　後面的徐判官壹下子呆住了，嘴張得老大，看了看楊元慶，半天也合不攏。
　　楊元慶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先讓楊思恩將軍去見他，我馬上就來。”
　　“是！”
　　騎兵行壹禮，調轉馬頭而去，楊元慶又對董醫生笑道：“麻煩董醫生跟我來。”
　　董醫生捋須笑道：“原來是楊縣令，在下失敬了，我這就跟楊縣令去。”
　　“那個……楊將軍，妳們不如坐我的馬車吧！”徐判官滿臉堆笑，腰已經躬成九十度。
　　“不用了，我走走無妨！”
　　楊元慶不理睬他，壹擺手，“董醫生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