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青海長雲暗雪山 第三十章 蘄縣奇案

　　碼頭上，六百余名章丘縣勞工全部被抓捕，密密麻麻，跪滿壹地，另壹邊則堆了十幾具屍體，這是反抗官兵而被殺，二千余名士兵氣勢洶洶，將勞工們團團圍住。
　　宋顥臉色鐵青，他剛剛接到消息，派去抓賊首妻子的壹隊士兵遭遇伏擊，九名弟兄斃命，賊首妻子被壹名紅衣女子救走。
　　“又是她！”
　　宋顥恨得咬牙切齒，掄起鞭子向報信的旅帥抽去，“沒用的東西，妳們百名士兵還抓不住壹個女人嗎？”
　　旅帥嚇得跪下，“將軍，那可是江淮女俠啊！她的箭有劇毒，壹沾即斃命，弟兄們都不敢靠近。”
　　宋顥大怒，皮鞭劈頭蓋臉抽下，大罵道：“狗屁女俠，分明是女賊，妳這個沒用的渾蛋！”
　　他壹聲喝令，“拖下去，打壹百軍棍！”
　　幾名行刑士兵將旅帥拖了下去，片刻，壹連聲的慘聲傳來，宋顥余怒未消，這個女賊壞了他幾次大事，抓住她，非要千刀萬剮不可！
　　旁邊壹名參軍勸道：“將軍，造反的賊首好歹被殺了，可以給太守交代。”
　　杜盛的人頭就掛在宋顥的馬上，他拎起人頭看了看，點了點頭，他又看了壹眼跪了滿地的勞工，壹揮手，“全部帶走！”
　　士兵們用刀開始驅趕勞工，就在這時，壹名士兵指遠處河面大喊，“將軍，官船來了！”
　　宋顥嚇了壹跳，回頭向河道望去，只見不遠處的運河上來了壹支官船隊，約三十余艘大船，在最前面的壹艘兩層大船上站著壹群官員，前面兩名官員手執符節，中間是壹名身著紫袍的年輕高官，身材魁梧，目光冷厲，他身後各有兩名大將，壹左壹右，皆頂盔貫甲。
　　宋顥楞住了，他不知這是什麽人，但對方身著紫袍，且執符節，而且他看見譙郡太守周陽也在船上，使宋顥不敢怠慢，立刻縱馬迎了上去。
　　來人正是奉旨南巡的楊元慶，他乘船沿運河南下，壹路巡視漕運，今天上午進入彭城郡境內，蘄縣便是進入彭城郡的第壹站，不料士兵們老遠便發現碼頭上有軍官在抓人。
　　他回頭笑問道：“周使君，這裏出了什麽事，可知道？”
　　譙郡太守周陽陪同楊元慶巡視完譙郡境內，便準備在蘄縣上岸回去，他也沒有想到會遇到這種事，周陽凝神看了半晌，便道：“看樣子應該是碼頭勞工鬧事，軍隊在鎮壓抓捕，還死了不少人。”
　　他壹指為首的軍官，“那個便是彭城郡都尉將軍宋顥，外號青眼雕，是江淮有名的悍將。”
　　楊元慶點了點頭，這個宋顥他聽說過，宇文述的心腹愛將，這時周陽又冷哼壹聲，“居然有兩千軍隊的調動，也不知在兵部備案沒有。”
　　他是在提醒楊元慶，這裏面可能有問題，這些地方郡縣表面上都是和和氣氣，但實際上都有利益之爭，背後並不太平。
　　楊元慶壹路南下都無所事事，終於在彭城郡遇到壹件大事，他精神大振，立刻下令，“船隊靠岸！”
　　三十余艘大船緩緩靠岸了，有船工鋪上船板，宋顥上前施禮，“請問周太守，這是朝廷哪位高官座船？宋顥不知，請見諒！”
　　周陽走上前笑道：“這是楊禦史的座船，新任禦史大夫，奉旨巡查漕運，妳們太守應該收到牒文了。”
　　周陽話音剛落，只見遠處塵土飛揚，壹隊官員騎馬飛奔而來，為首官員正是彭城郡新任太守司馬絳，按照朝廷慣例，是牒文先至，以便官員接待，但彭城郡治離運河較遠，因此趕來時便晚了壹步。
　　司馬絳翻身下馬，飛奔上前施禮，“楊禦史，下官迎接來遲，望禦史恕罪！”
　　宋顥才剛剛知道，這位楊禦史便是楊元慶，令他大吃壹驚，他回頭看了看跪了滿地的勞工，心中略略有些不安，好在太守也來了，用不著他出面，他退了下去，隱身在後面。
　　楊元慶走上船板，拱手回禮笑道：“奉旨南下，壹路打擾各位了！”
　　司馬絳又給周陽見禮，周陽笑道：“見到司馬使君，我的事情就結束了，可以回去吟風弄月，反正楊禦史也查不到了。”
　　眾人壹起大笑起來，楊元慶也開玩笑道：“周使君不厚道啊！我在時粗茶淡飯，我走了便去吟風弄月，這可是待客不周。”
　　“那好！楊禦史回來時，我就請禦史花天酒地，只要禦史不彈劾我就行。”
　　在壹片笑聲中，周陽向楊元慶告辭，他的幾名隨從將馬匹從船上牽下，周陽上馬返回了譙郡。
　　司馬絳接了周陽的接待，給楊元慶壹壹介紹下屬，彭城郡丞、司馬、錄事參軍等等，介紹到都尉宋顥，楊元慶瞥了壹眼他系在馬頸下尚在滴血的人頭，冷冷道：“宋將軍出兵平亂，可有兵部的調令？”
　　大業三年後，楊廣也加強了對地方州郡兵的控制，超過百人以上的調動，必須要在兵部備案，碼頭上的軍隊至少在二千人以上，顯然是違規了。
　　楊元慶銳利的問題使碼頭上的氣氛有些尷尬起來，司馬絳暗暗叫苦，他昨天下午收到了張雲易的玉貔貅，立刻命宋顥率軍南下抓捕造反勞工，沒想到半夜便收到朝廷牒文，他才知道禦史南下了，而且還是以狠辣出名的楊元慶，他壹路追來，但還是慢了壹步。
　　司馬絳只得硬著頭皮上前道：“下官已經派人進京去備案，只因這邊事態緊急，所以先出兵平亂，請楊禦史多多包涵！”
　　楊元慶看了看滿地勞工，問道：“他們是造反嗎？”
　　“回稟禦史，他們是聚眾沖擊縣衙！”
　　六百余名勞工見這群高官開始關註自己，壹起高喊起來，“冤枉啊！我們冤枉啊！”
　　楊元慶回頭吩咐沈光，“去問問怎麽回事？”
　　沈光飛奔而去，壹群地方官心中都忐忑起來，尤其司馬絳，其實他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只是看了令狐壽寫的報告，這件事他是給張雲易的面子，否則他也不會輕易出兵犯規，他心中暗暗懊悔，怎麽禦史來得這麽巧。
　　這時，沈光回來稟報，“回稟將軍，屬下問清楚了，這些勞工都是齊郡章丘縣人，因萬記船行打手殺死了他們同鄉，縣衙包庇兇手，他們去縣衙要人，並沒有沖擊縣衙，而且他們的領頭人已經被殺。”
　　司馬絳取出令狐壽的報告，遞給了楊元慶，“楊禦史，這是令狐縣令的報告，不管他們有沒有沖擊縣衙，但他們擅自打死萬記船行的夥計卻是事實，所以他們本身也有違法之事。”
　　楊元慶接過報告看了看，又瞥了壹眼司馬絳略帶緊張的眼神，直覺告訴他，這只是壹條小魚，不是他想對付的人，不能抓小失大，他笑了笑便道：“司馬使君，既然為首鬧事人已伏誅，這件事便可以交代了，抓捕這麽多人，容易惹出更大亂子不說，若驚動朝廷，司馬使君更是難以向聖上交代調兵之事，我建議大事化小，把他們都放了，司馬使君以為呢？”
　　司馬絳大喜，楊元慶的言外之意，就是不追究自己擅自動兵之事，他連忙道：“楊禦史有吩咐，下官怎敢不服從。”
　　他立刻壹擺手，“放了這些勞工！”
　　勞工們被釋放，緊張的氣氛得到了緩解，就在這時，遠處幾匹馬疾奔而至，司馬絳原以為是縣令來了，可奔近了卻見是縣尉和幾名衙役，他眉頭皺了起來，這個令狐壽是怎麽回事，這麽不懂官場規矩嗎？
　　縣尉翻身下馬奔上前喊道：“司馬太守，令狐縣令被殺了！”
　　這個消息讓所有人都大吃壹驚，司馬絳怒道：“是怎麽回事？”
　　縣尉哭喪著臉道：“縣令的小妾壹早跑來哭喊，說縣令被殺，我們去後宅，發現令狐縣令已經死在臥房，人頭被割掉了。”
　　縣尉取出壹支壹寸長的小鐵箭又道：“縣令小妾說是被壹名紅衣女子所殺，我們在現場發現了這個。”
　　楊元慶心中壹跳，這支小鐵箭竟和他的鐵箭在外形上壹模壹樣，簡直就是他鐵箭的縮小。
　　司馬絳大怒，咬牙道：“又是那個女飛賊！”
　　宋顥也躬身道：“回稟太守，這名女飛賊上午救走了領頭人的妻子，殺死了我們十名弟兄。”
　　楊元慶接過小鐵箭，只見箭桿上刻著四個字，‘江淮女俠！’
　　翻過來，另壹邊箭桿上也刻著‘懲奸除惡’四個字，楊元慶心中緊張起來，難道真是她嗎？
　　“司馬太守，這個江淮女俠是何許人？”
　　司馬絳恨恨道：“這個女飛賊自詡俠義，這幾年在江南、江淮壹帶犯案無數，很多官府認為不足死罪之人都被她所殺，使江淮壹帶大戶人心惶惶，不僅如此，已經有三名官員死在她劍下，江淮、江南十四郡官府累計懸賞三萬吊捉拿她，偏偏這個女賊武藝高強，神出鬼沒，至今難以抓捕。”
　　“可是朝廷怎麽沒有備案？至少禦史臺沒有聽說這個女賊。”
　　“這個……具體我倒不太清楚。”
　　司馬絳輕描淡寫將這件事從自己身上推掉，“下官原是梁郡丞，梁郡那邊沒有這個女賊的蹤跡。”
　　他又回頭問彭城郡丞，“這個女飛賊有沒有向朝廷備案過？”
　　彭城郡丞苦笑壹聲，連忙躬身道：“回稟楊禦史和太守，以前的小案沒有報過朝廷，但今年六月因為河運使被女飛賊刺殺，上報了吏部，兩個月前韋禦史來查案，女飛賊沒有查到，卻查出了河運使私加商稅壹案，把張太守也牽連了。”
　　楊元慶這才明白，原來張信被貶壹案是這麽被曝光出來，他心中冷笑壹聲，不知以前的小案裏藏了多少徇私枉法之事。
　　“司馬使君，去縣裏看看吧！”
　　司馬絳也急著去蘄縣查看情況，他連聲催促，楊元慶叫過楊四郎，對他低聲吩咐：“好好查壹查這些勞工為何鬧事？還有萬記船行是怎麽回事？”
　　楊元慶早已發現運河中的商船少得可憐，單獨的運貨小船更是看不到，這讓他心中十分疑惑。
　　楊四郎答應，留在碼頭上，楊元慶翻身上馬，帶領數百名隨行士兵和彭城郡官員壹起向縣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