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漫天外雲卷雲舒 第十六章 解囊救窘

　　三名少女正是裴家姐妹，年紀稍長的壹點是裴幽，另壹個是禦史大夫裴蘊的孫女裴喜兒，而失手打碎琺瑯瓶的大眼睛少女正是進京沒有幾天的裴敏秋。
　　後天便是樂平公主壽辰，這次壽辰邀請廣泛，大臣妻女也能參加，她們三人也將出席，三人便商量著來利人市買幾件首飾，三人剛選完首飾付了錢，就在起身時，裴敏秋沒站穩，不小心碰到了櫥櫃，結果櫥櫃上的壹只琺瑯瓶便摔落下地，跌得粉碎。
　　裴敏秋聽說壹只花瓶就要價值五千吊錢，她深深低下頭，吹彈可破的俏臉脹得通紅，她壹共只有六十吊錢的積蓄，讓她怎麽賠？
　　她就像壹只受驚的小天鵝，怯生生站在角落裏，楚楚可憐。
　　裴家規矩嚴厲，壹般這種錢物方面的事情，都是各房管各房，家族不會插手，而她的父親在老家聞喜縣，不可能過來替她賠錢，難道要她去找祖父嗎？
　　這時，裴幽忽然忿忿道：“這也不行，不能妳說多少就是多少，如果妳訛詐我們呢？”
　　康奈爾見她不信，便把壹只花瓶裝進盒子裏，遞給她，“姑娘，妳隨便去哪家問問，問問他們這只花瓶值多少錢？”
　　“我當然要問，不能由著妳漫天要價。”
　　裴幽接過盒子對兩個妹妹說：“妳們稍等我壹下，我去別處問問。”
　　她轉身便走，卻險些和楊元慶撞在壹起，楊元慶連忙閃開，這時，裴敏秋也轉過身，壹眼看見了楊元慶，楞了壹下，她脫口而出，“是妳！”
　　她這壹聲‘是妳！’聲音非常耳熟，楊元慶忽然想起來了，這個少女不就是在灞上，坐在馬車裏那個女子嗎？雖然沒有見過她的面，但她的眼睛和聲音，楊元慶卻見過聽過。
　　“妳……就是灞上那個姑娘，是吧！”楊元慶撓撓頭問道。
　　裴敏秋勉強抿嘴壹笑，她隨即又難過地低下頭，小聲說：“我今天闖了大禍。”
　　康奈爾心中開始苦澀起來，原來楊元慶和這個闖禍少女認識，這壹認識可就麻煩了。
　　“沒事的。”
　　楊元慶笑著安慰她，“這個康奈爾大叔是好人，他不會為難妳。”
　　楊元慶又拍拍康奈爾的肩膀，笑道：“大叔，是吧！”
　　康奈爾臉上苦得快擰出水來，這讓他怎麽說，這時，裴幽回來了，她就在隔壁店裏問了問，她的臉色十分難看，看得出問得結果讓她失望，她問到的價格比康奈爾的價格還要貴，這可怎麽辦？
　　“大姐，問到了嗎？”裴喜兒上前悄悄問道。
　　“敏妹，妳過來壹下。”
　　裴幽向裴敏秋招招手，三個女子聚在壹起，裴幽小聲對她們道：“隔壁店裏說，至少值壹萬兩千吊，我們商量壹下該怎麽辦？”
　　“大姐，還是告訴祖父吧！這還能怎麽辦？”裴敏秋幾乎要哭出來了。
　　“不到迫不得已，我們不能告訴祖父。”
　　裴幽想了想道：“實在不行，我就動用嫁妝。”
　　“大姐，不能，不能讓妳動嫁妝，這絕對不行！”
　　裴敏秋堅決搖頭，“這件事我去給祖父說，是我犯的錯，我願意承擔。”
　　“再想想別的辦法吧！不然，我們再去找其他姐妹湊壹湊。”裴喜兒也不太贊成告訴祖父。
　　楊元慶的聽力非常敏銳，盡管她們三人在壹旁竊竊私語，他卻聽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暗暗嘆息，這三個小娘還是太單純了，壹點不懂人情世故，哪有按賣價賠錢的道理？
　　楊元慶知道拂菻國也就是東羅馬拜占庭帝國，他聽康巴斯說過，從那邊運來的貨物，壹般都是十倍利潤，康奈爾這對琺瑯瓶要價壹萬吊，那成本也就是壹千吊左右，賠壹半就是五百吊，哪有真賠五千吊的道理，這個康奈爾明顯是在宰人家，他讓那個女孩拿著他的花瓶去問價，人家壹看就知道怎麽回事，當然會配合他喊價。
　　這三個少女估計真是裴家的千金，天真單純，怎麽鬥得過這些老奸巨猾的粟特商人。
　　楊元慶本來不想多事，可是那個闖禍的少女他畢竟認識，既然打了招呼，不管的話，這個面子就有點過不去了，況且那個少女楚楚可憐，使他也心有不忍。
　　“康奈爾大叔，這對琺瑯瓶我買下吧！”楊元慶笑道。
　　三名少女壹起回頭，驚訝地望著楊元慶，裴敏秋知道是怎麽回事，慌忙擺手：“楊將軍……”
　　裴幽早就註意到楊元慶了，聽妹妹的語氣，好像還認識此人，便低聲問她，“這個人是誰？”
　　裴敏秋俏臉壹紅，期期艾艾道：“他……就是那個……楊元慶。”
　　“哦！”裴幽眼睛頓時壹亮，“原來他就是楊元慶，好壹個英武的年輕將軍，難怪他能把賀若弼壹招掃下馬。”
　　那天比武，因為距離太遠，她們都沒有看清楊元慶的長相，但楊元慶當時的勇猛英姿給她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裴幽，她自小崇拜武將，她已經在有意無意中把楊元慶當成了她的偶像，今天見到真人，她心中忍不住怦怦跳了起來。
　　楊元慶笑了笑說：“沒事的，我有壹個朋友也是粟特商人，我讓他從拂菻國帶壹對同樣的花瓶回來，妳們回去吧！這件事我來解決。”
　　“楊將軍，這不行，這麽花瓶這麽貴，不能麻煩妳。”裴敏秋依然不肯。
　　裴幽雖然沒有什麽商場經驗，但她十分聰明，她壹下子聽出這裏面的名堂，對啊！去拂菻國買肯定要便宜得多，她怎麽沒有想到。
　　她拉了妹妹壹下，低聲道：“先讓楊將軍替我們墊上，我們再還給他。”
　　“可是那麽大壹筆錢，我們怎麽能讓人家墊？”
　　裴敏秋十分著急，關鍵她和楊元慶也沒有什麽交情，也就是問個路，壹面之緣而已，怎麽能讓人家墊錢，她知道楊元慶是正好碰到了這件事，面子上過不去，人家是不好意思不管，自己怎麽能厚顏接受。
　　她向楊元慶婷婷行壹禮，“多謝楊將軍仗義，心意我心領了，但這件事，還是我們自己解決，我這就去找祖父。”
　　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楊元慶認識對方，又開了口，康奈爾這個人情就得給了，否則他對康巴斯也交代不過去，況且他們畢竟是粟特人，在異國做生意，盡量不要得罪當地權貴，給楊元慶壹個面子，說不定以後有事還可以求他幫忙。
　　“算了，三位姑娘，這對琺瑯瓶我和楊公子談，我們之間好說，也不壹定要賠錢，妳們回去吧！以後要當心壹點。”
　　裴敏秋還想婉拒，裴幽卻拉了她壹把，不準她再說多余的話，人家都說到這個程度，自己再堅持就傻了，她向楊元慶行壹禮，笑吟吟說：“多謝楊將軍相助，所墊之錢，我們壹定還上。”
　　她拉住裴敏秋的手，小聲道：“敏妹，喜兒，我們走吧！”
　　裴敏秋走了幾步，卻又回頭向楊元慶望去，壹剪盈盈秋波裏充滿了感激之情。
　　楊元慶笑著向她點點頭，等她們走遠了，這才對康奈爾笑道：“算壹下，我需要賠多少？”
　　“楊將軍，算了，這對琺瑯瓶本錢也只有九百吊，我下次再去君士坦丁堡買壹對就行了。”
　　楊元慶卻從袋子裏摸出六十枚東羅馬金幣，價值六百吊錢，放在桌上笑道：“我只有這麽多，多了我也賠不起。”
　　……
　　離開波斯邸，時間已到中午，楊元慶便來到西市門口的壹家規模頗大的酒肆，酒肆叫做‘酩酊醉鄉’，足有四層樓高，占地約兩畝，前天他和單雄信等人在這裏喝過壹次酒，對這裏感覺不錯。
　　他剛走到門口，壹名夥計便熱情迎上來，“客人，上樓喝壹杯吧！今天小店剛進了滎陽的土窟春，上等美酒，機會可不能錯過。”
　　“二樓大堂有位子嗎？”
　　“有！有位子，客人樓上請。”
　　楊元慶把馬韁繩扔給他，便向二樓走去，此時正值午飯時間，酒肆裏格外熱鬧，二樓擺了二十幾張坐榻，壹大半都坐滿了客人，都在竊竊私語，談論著昨天晚上發生的大事。
　　“聽說……賀若弼刺殺晉王被處死了！”
　　“他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要刺殺晉王？”
　　“誰知道呢？他壹向魯莽，先帝時幾次差點被殺，但先帝都饒他了，這次他遇到了厲害的皇帝，新皇帝就不會饒他了。”
　　……
　　楊元慶穿過人群，找到壹個靠窗的空位坐下，壹名夥計立刻上前應話，楊元慶對吃飯不講究，隨意道：“壹壺土窟春，壹盤肉餡蒸餅，三斤醬羊肉。”
　　“客人再來條魚吧！小店的紅燒渭河鯉魚是京城壹絕，也不貴。”夥計笑吟吟勸道。
　　這裏的燒魚是不錯，味美絕佳，楊元慶上次吃過，他便點點頭，“可以，就來壹條。”
　　“好咧！客人稍坐，我去給妳上酒。”
　　夥計快步下樓去了，片刻端上來壹壺熱酒，楊元慶給自己斟了壹杯酒，壹邊慢慢喝，壹邊想著自己心事。
　　剛才康奈爾又告訴他，前兩天來了壹名從大利城過來的粟特商人，商人說，大利城正在重新擴建城墻，由魚俱羅親自主持，整個城池內外非常忙碌熱鬧，這讓楊元慶有點想回去了，在他心中，大利城才是他的家。
　　其實樂平公主和他並沒有什麽交情，她過壽辰，和自己有什麽關系？不去也無妨，只是不去便掃了晉王的面子，這讓楊元慶又有點過意不去。
　　楊元慶又喝了壹杯酒，這酒不錯，味道很醇正，他可以買壹點回去。
　　正考慮時，樓梯口騰騰騰跑上壹名商人，焦急地大聲喊道：“大家知不知道，聖上要遷都了！”
　　這句話頓時在酒肆內引起軒然大波，酒堂內的人紛紛跳起來，圍了上去。
　　“妳快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連楊元慶也停住酒杯，心中也有點驚訝，遷都這麽快就決定了嗎？難怪昨晚楊廣要連夜處置獨孤羅等人，楊廣倒很會趁熱打鐵，殺了賀若弼和元胄等人，也就沒有人敢反對遷都。
　　楊元慶心中忽然生出個念頭，遷都可以買地皮大賺壹筆，他慢慢喝了壹口酒，暗暗思忖，這倒是個不錯的賺錢好機會。
　　報信商人又繼續大聲道：“早朝已經散了，聽說黃門侍郎裴矩提出了遷都建議，得到了蘇威、牛弘、裴蘊、虞世基等大臣的壹致支持，朝廷三讀後，沒有反對意見，聖上便當場拍板，決定遷都洛陽。”
　　這個消息使酒肆壹片嘩然，這些酒客大都是利人市的商人，如果遷都，對他們影響相當大，吵嚷叫罵聲頓時響成壹片。
　　有人大吼，“那些關隴貴族呢？他們怎麽不反對，他們都死了嗎？”
　　楊元慶端起酒杯微微冷笑起來，他當然知道楊廣制造晉王刺殺案的真正的目的，殺雞儆猴，賀若弼被殺，獨孤氏、元氏兩大關隴貴族首領遭到重創，誰還敢反對楊廣遷都，他也忍不住有些得意，這其實是他楊元慶提出來的方案，和楊廣的想法不謀而合。
　　又聽那人高聲道：“關隴貴族沒有壹個人出頭反對，聽說上壹次他們反對激烈，而這壹次，竟然整個大殿內鴉雀無聲，事關他們的切身利益啊！卻居然沒有壹個人反對。”
　　“殺了獨孤整和元胄，獨孤羅和元壽也完了，誰敢反對啊！”
　　“各位，京城已經完了，大家快去洛陽買地皮買房子吧！”
　　酒堂內吵鬧成壹團，就在這時，樓梯口上出現壹人，焦急地探頭張望，他忽然看見了楊元慶，頓時又急又喜，“元慶，妳果然在這裏！”
　　來人身材魁梧，壹頭赤發，正是單雄信，單雄信快步走上前急道：“我到處找妳。”
　　楊元慶見他滿臉焦急之色，便笑問：“單二哥找我有什麽要緊事嗎？”
　　“出大事了！”
　　單雄信連連作揖，“兄弟啊！妳壹定要幫幫二哥，就當二哥求妳了。”
　　“什麽事，有這麽嚴重？”楊元慶笑容消失了，他感覺到了單雄信的焦急惶恐。
　　“嚴重，非常嚴重！再晚壹步，我那朋友就沒命了，妳壹定要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