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青海長雲暗雪山 第三十二章 文道武途

　　江都城雲匯館，這裏是江都郡的官方驛館，壹般只給重要的官員使用，雲匯館占地五畝，由五座院子組成，每座院子都有十幾間屋，還有專門侍候官員的館吏。
　　但這座占地五畝的大驛官此時卻只有壹名官員居住，此人便是壹個多月前便抵達江都的禦史韋德裕，韋德裕是京兆韋氏族人，很得皇帝楊廣的信賴。
　　這次江南之行，韋德裕先彈劾彭城郡太守張信私自加稅，不料具體操作者河運使楊熲離奇自殺，使他證據不足，張信僅僅被調去梁郡為丞，這件事使皇帝楊廣對他頗為不滿，又將司隸大夫薛道衡派來另案調查，讓韋德裕意想不到的是，薛道衡並不調查官員，而是調查他，向皇帝楊廣彈劾他收受賄賂，事實上他在彭城郡確實接受了萬記和千濟兩家船行送他的壹尊三十斤重的金佛。
　　到了江都郡他才知道，萬記和千濟兩家船行其實都是張家的產業，他才明白自己上了當，好在楊廣還是信任他，下密旨給他，命他秘密調查關隴貴族在江淮壹帶的產業。
　　壹個月來，韋德裕非常低調，早出晚歸，他獲得了不少驚人的發現，張家控制漕運只是冰山壹角，事實上，關隴貴族各大財閥在開皇十年後便開始大舉進占江淮、江南等富裕之地，用家將和心腹奴仆的名義將他們的勢力滲透進了每壹個產業，尤其廣置田莊，僅他查到的張家所占良田茶園便達數千頃，幾十座田莊。
　　還有元氏、獨孤氏、宇文氏、於氏、竇氏、侯莫陳氏、長孫氏等等，這些關隴大貴族幾乎每壹家在江南都是富可敵國。
　　這些產業在江都郡太守張雲易、丹陽郡太守宇文琦以及吳郡太守於欽明等人庇護下，這幾年發展更加迅猛，利用權勢排擠南方資本，獨占很多賺錢的產業，關隴並江南的現象已經出現。
　　燈下，韋德裕正在奮筆疾書，他已經寫好三本厚厚奏折，數萬字，都是他壹個多月來的詳細調查，他已知道楊元慶來江南查案，楊廣命他將調查報告移交給楊元慶，由楊元慶來對江南官場發難。
　　這時，門敲響了，韋德裕停住筆問道：“是誰？”
　　“韋老爺，是我！”這是伺候他的館吏王順郎的聲音。
　　“有什麽事嗎？”
　　“我給老爺送火盆來了。”
　　現在已是十壹月上旬，江都的天氣雖不像北方那樣寒冷，卻很凍手，韋德裕搓搓手笑道：“送進來吧！”
　　門開了，王順郎搬著壹個大火盆吃力地進來，韋德裕連忙上前幫忙，兩人將火盆擡進屋，王順郎向旁地上看壹眼道：“老爺，妳寫的東西掉了。”
　　韋德裕壹回頭，見地上有壹本奏折，他楞了壹下，折子怎麽會掉在地上，他放下火盆上前去撿，就在他彎腰的瞬間，王順郎的臉變得異常猙獰，他沖上前捂住韋德裕的嘴，拔出匕首狠狠地刺進他的後心，韋德裕壹聲慘叫，血噴湧而出，王順郎又猛地用匕首在他脖子壹抹，割斷喉嚨，將韋德裕殺死在房中。
　　王順郎動作迅速，他從懷中取出壹本奏折，小心地放在桌上，又翻開兩頁，小心地把筆放在上面，奏折上字跡和韋德裕壹模壹樣，內容卻是彈劾薛道衡受賄狎妓，王順郎又翻了翻韋德裕正在寫的幾本奏折，沈思壹下，立刻將幾本秘密調查報告揣進自己懷中，又將火盆放正，丟下壹樣東西，迅速退了下去。
　　壹個時辰後，雲匯館內響起王順郎恐懼的叫喊聲，“來人啊！王禦史被殺了，快來人啊！”
　　……
　　壹刻鐘後，太守張雲易和郡丞王世充帶領大群衙役沖進了雲匯館。
　　“每壹個人都要查，每壹個房間也不能放過！”
　　張雲易高聲怒喝，指揮著衙役們在館內大搜查，王順郎被人帶上來，他跪在張雲易面前戰戰兢兢道：“小人去給韋老爺加碳，發現老爺倒在血泊中，韋老爺太慘了！”
　　張雲易瞇起眼睛，眼睛裏閃爍著壹種難以察覺的亮色，“那妳發現有什麽動靜沒有？”
　　“韋老爺好像有客人來過，天太黑，我沒看清楚，好像還有爭吵聲，我躲在屋裏取暖，沒有註意啊！”
　　張雲易重重哼了壹聲，“妳快想，這個客人是誰？”
　　“好像是……薛老爺，聲音有點像，我不敢肯定。”
　　房間裏，王世充正仔仔細細地檢查案發現場，沒有搏鬥的痕跡，來的是熟人，桌上韋德裕正在寫壹本彈劾薛道衡的奏折，只寫到壹半，王世充微微壹楞，如果是有人來，應該是奏折合上才對，或者用書蓋上。
　　這時，王世充忽然發現桌子下面有壹枚銀戒指，他彎腰撿了起來，托在手心裏細看，是壹枚制作粗劣的銀戒，壹看便知是廉價貨，韋德裕不可能有這種東西。
　　“發現什麽了嗎？”
　　張雲易走了進來，他眉頭緊皺，韋禦史死了，如果找不到兇人，他無法向聖上交代。
　　“使君，韋禦史好像在彈劾薛大夫。”王世充指了指奏折。
　　張雲易冷哼壹聲，“這很正常，薛道衡不是壹樣彈劾了他嗎？”
　　“還發現什麽？”
　　“還有就是壹枚銀戒。”
　　王世充把銀戒遞給張雲易，“在地上找到，可能和兇手有關。”
　　張雲易仔細打量這枚銀戒，搖搖頭道：“這種低劣貨色最多值五十錢，和韋禦史沒有關系。”
　　“使君，這枚銀戒我好像見過。”張雲易身後壹名隨從道。
　　張雲易驀地回身，註視隨從問：“妳在哪裏見過？”
　　“好像是薛大夫的壹名手下，姓蔣，我在他手上見過。”
　　“薛大夫？”
　　張雲易楞住了，他看了壹眼王世充，“郡丞，這可不好辦啊！”
　　王世充低頭望著地上，半晌才道：“沒辦法，總比無法向聖上交代好。”
　　王世充快步向外走去，“通知弟兄們，去金涵館！”
　　張雲易的眼睛裏露出了壹絲得意的笑容。
　　……
　　司隸大夫薛道衡就住在隔壁的壹個館舍，叫金涵館，也是壹座條件很好的驛館，之所以不讓薛道衡和韋德裕住在同壹座館舍中，就是因為薛道衡和韋德裕因彈劾之事關系惡劣。
　　“妳們去找過了嗎？怎麽會莫名其妙失蹤！”
　　房間裏，薛道衡在怒斥幾名手下，他的壹名隨從中午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令薛道衡極為惱火。
　　薛道衡今年已近七十歲，是隋朝最有名的詩人，與盧思道齊名，但同時，他又是壹個自命清高，卻又戀眷官場之人，壹方面做著皇帝楊廣任命給他的高官，另壹方面卻又屢屢寫詩譏諷楊廣，比楊廣比作千金買壹笑的周幽王，數次挑戰帝王底線，楊廣敬他才華出眾，對他也是忍了又忍，這次派他來江南巡察，原本是讓他查江南地方官，但他卻被張雲易利用，彈劾禦史韋德裕，令楊廣深為失望。
　　薛道衡已經接到牒文，壹旦楊元慶抵達江都，他們立刻辦理交接，他將返回京城，明天壹早他就要返京，但隨從卻沒有了蹤影，讓薛道衡惱火萬分。
　　“老爺，現在夜已深，只能在賭館和妓院內，要麽就是在城外進不了城了。”
　　“那就去賭館妓院找，都去找！”
　　就在這時，壹名隨從奔了進來，“老爺，太守和郡丞來了，說有重要事情。”
　　薛道衡壹楞，連忙向外走去。
　　院子裏，張雲易目光冷漠，王世充則站在後面，面無表情，在他們身後簇擁著大批衙役。
　　“張太守，王郡丞，這麽晚來有何見教？”薛道衡笑著走了出來。
　　張雲易淡淡道：“薛大夫，妳的隨從蔣清可在？”
　　薛道衡眉頭皺了起來，“此人我也正在找，中午出去，現在未歸，怎麽，他出事了嗎？”
　　張雲易搖搖頭，“很抱歉，薛大夫，公事公辦，我們得罪了。”
　　張雲易壹揮手，“搜他的房間！”
　　數十名衙役向隨從住的房間沖去，砸開了蔣清的房間，薛道衡大怒，“張太守，妳這是在做什麽？”
　　王世充嘆了口氣道：“薛大夫，韋禦史在壹個多時辰前被人殺了，我們在現場發現了妳隨從蔣清之物。”
　　薛道衡呆住了，韋德裕竟然被殺了嗎？就在這時，房間裏傳來衙役的喊聲，“找到了！”
　　幾名衙役將壹個布包拎了出來，裏面是幾件血衣和壹把血淋淋的匕首，“太守，我們從床下挖出！”
　　“這……這是怎麽回事？”薛道衡懵了，壹時反應不過來出了什麽事。
　　張雲易冷冷道：“薛大夫，請妳把蔣清交出來吧！”
　　……
　　次日壹早，楊元慶的船隊抵達了江都碼頭，江都太守張雲易、江都丞王世充以及司馬劉思、都尉王進武等等壹班重要官員紛紛出城迎接新禦史大夫。
　　但同樣在江南壹帶巡視的司隸大夫薛道衡卻沒有來，他涉嫌殺死禦史韋德裕而被臨時關押，張雲易準備把這件事交給楊元慶處置。
　　司隸大夫涉嫌殺死禦史，這無論如何都是壹個天大的案子，作為禦史大夫，楊元慶必須要回京城面聖匯報，也就是說，楊元慶最多只能在江都呆三天，了解壹下情況，然後就必須回京面聖。
　　張雲易心中得意，楊元慶不是要來查案嗎？自己就給他制造壹個大案，讓他慢慢查去。
　　“大船靠岸！”
　　壹名船夫大喝壹聲，壹隊官船緩緩靠岸了，這是楊元慶到了，張雲易率領官員們迎了上去。
　　大船上走下來壹百余名士兵，又走下來壹名頭戴銀盔的年輕將領，卻不見楊元慶的影子，張雲易楞住了，連忙上前問道：“楊禦史何在？”
　　年輕將領是蘇烈，他看了壹眼來迎接的官員，看了中間的武官，便問道：“王進武都尉可在？”
　　王進武是江都地方郡兵都尉，掌握著三千余名江都地方軍，負責維護地方治安，他也在隊伍中，連忙上前抱拳道：“末將就是！”
　　蘇烈壹揮手令道：“拿下！”
　　數十名士兵早有準備，壹擁而上，將王進武按倒，捆綁起來。
　　“我犯了何罪？為何抓我？”王進武拼命大喊。
　　後面壹名隨行的侍禦史走上前道：“有人告妳強占民財，害人性命，奉楊禦史之令，就地罷免！”
　　“荒唐！”
　　張雲易怒道：“尚不知事情真偽，就隨意免官嗎？妳們楊禦史在哪裏？我來問他！”
　　這時，王世充忽然冷冷道：“楊元慶現在應該在軍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