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章 看，他來了！

　　“達利斯先生，感覺如何？”
　　“很好，好到我自己都快誤以為自己沒問題了，差點燃起了對新生活的希望，打算為重振那頓家族的榮耀而奮發努力了。”
　　“很好。”
　　“對了，卡倫隊長，今天的天氣，怎麽樣？”
　　“下雨了，還挺大。”
　　“我有點討厭下雨天了，這會讓我想起和妳聊天時說過的那句話，我會被雨水，沖進約克城某條街的某個下水道管裏去。”
　　“換個角度想壹想，可能約克城的雨天，更不喜歡妳的加入。”
　　“也對，我還占便宜了。”
　　“學會接受吧，達利斯先生，這是命運對妳的審判，也是妳最舒適的自我放逐。”
　　“感謝妳，卡倫隊長，感謝妳送我出來，還和我說了這些話。”達利斯看著卡倫，面露微笑，“很遺憾，沒有機會和妳面對面坐下來，壹邊喝著茶壹邊曬著午後的太陽了。直覺告訴我，和妳聊天，會是壹件很讓人舒適的事情。”
　　“妳把妳的事情做好，我把我的事情做完，都做完之後……”
　　“我能在生命最後壹段時間裏，來找妳喝茶曬太陽麽？”
　　“看我有沒有空吧，也要看太陽有沒有空。”
　　達利斯將神袍帽子戴在自己頭上，笑道：“好了，我該去迎接我的陽光了。”
　　然後，他走出了總部大樓，走入了大雨之中。
　　雨水不停沖刷著他的身影，他行走過的地方，像是留下了壹灘灘爛泥。
　　卡倫伸出手，從外面接了壹點雨，然後甩了甩，轉身，走上樓梯。
　　走進辦公室，阿爾弗雷德和理查坐在裏面。
　　“少爺，我還是堅持我的建議……”
　　“阿爾弗雷德，妳知道尼奧為什麽會對我說，菲洛米娜的身體裏到底是誰，其實並不重要麽？”
　　“屬下……”
　　“妳可以去查壹查，費爾舍夫人身上到現在可是壹直兼著很多個家人的撫恤津貼呢，雖然她壹次都沒去領過，但她還是神教的人，是秩序神教的人。”
　　“是，屬下明白了。”
　　“這件事，參與的人不能多，因為事後，會有人來調查。”
　　“是，少爺，是屬下考慮不周。”
　　“不，妳只是太過於擔心我的安全，而忽略掉了神教的威嚴，妳沒犯錯，至少在妳的認知裏，沒有錯。”
　　“您說得對，少爺。”
　　“在洗澡麽？”卡倫問理查。
　　理查點了點頭，道：“她說是妳的要求。”
　　“嗯，是的，就是可惜了今天是個雨天，本來我還想讓梵妮和姵茖過來幫她梳妝壹下的，現在看來，沒這個必要了。”
　　“卡倫，妳要註意安全。”
　　“沒事。”卡倫搖了搖頭，“其實，不是去打架的。”
　　但是，比打架更兇險。
　　“我……可以跟著壹起去麽，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給妳開車，哪怕我就留在車裏看著，等著妳們出來。”
　　“妳是在關心我麽？”
　　“不然呢？”
　　“不用，我能開車；妳可以之後回去壹趟。”
　　“回去壹趟？”
　　“告訴妳奶奶，我們今天要做的事情。”
　　“好……好的。”
　　“但必須在我們出門三個小時後，妳再回家，不要打電話也不要用烏鴉，可以麽？”
　　“我明白了，我還會跟我奶奶要壹杯茶，因為我是報喪的使者。”
　　“嗯，不錯，還記得維恩的喪葬習俗。”
　　“我想，我奶奶應該會有些傷感吧。”
　　不，她或許會挺高興。
　　從昨天食堂包間裏外婆對菲洛米娜的態度來看，是真的是不喜歡這個口味的大醬連醬缸都恨上了。
　　至於說傷感緬懷同壹個時代的人又少了壹個……還行吧，卡倫覺得外婆沒那麽矯情，她喜歡做飯又不是喜歡寫詩。
　　菲洛米娜從裏面走了出來，洗過澡換了壹身新衣服的她，安靜地坐到椅子上。
　　“去把頭發擦幹。”卡倫說道。
　　菲洛米娜回應道：“外面在下雨。”
　　“擦幹頭發出門，是對下雨天最基本的尊重。”
　　菲洛米娜嘆了口氣，顯然，她很不舒服，但不敢對卡倫表現出來。
　　看著她重新走進裏間的背影，卡倫嘴角不禁露出了壹抹笑意，有時候強迫自閉女孩去做壹些她覺得很愚蠢的事情，也是壹種快樂。
　　然後，卡倫扭頭看向理查。
　　但是，古曼家的男人應該沒機會享受這種快樂了，看德隆老爺子在外婆面前的姿態就清楚了。
　　嗯，如果舅舅不是“精神病”，大概也差不多是壹樣的待遇。
　　“理查，去大門口看著吧。”
　　“明白。”
　　等理查走出去後，卡倫坐到自己辦公桌後面。
　　阿爾弗雷德站起身，給自家少爺倒了壹杯冰水：“少爺，我先回喪儀社，等候您回家。”
　　“夜宵我想吃餛飩面。”
　　“是，少爺。”
　　擦完頭發的菲洛米娜走了出來，辦公室裏現在就只剩下她和卡倫。
　　“我能感覺到，阿爾弗雷德對妳的態度，不是主仆。”
　　“現在才感覺到麽？”
　　“嗯。”
　　“那妳的感覺可真夠遲鈍的。”
　　“夢裏的細節，本來就很容易被忽略。”
　　“心理準備做好了麽，做了這麽多年的夢，就要到該醒的時候了。”
　　“我記得隊長妳對我說過，如果夢真的舒服，就沒必要執著於現實。”
　　“給人以健康積極的生活態度建議，往往會遭遇對方的反感。
　　或許我對妳說那句話時我們關系還沒像現在這樣，所以對不相幹的人，能勸坐著就別勸站著，能勸躺著就別勸坐著。
　　知道夢的定義麽，是短暫易逝的美好。菲洛米娜，妳已經做了這麽久的夢了，足以讓很多人羨慕了。”
　　菲洛米娜目露沈思，良久，點了點頭：
　　“您說得對。”
　　時間，壹分壹秒地在流逝。
　　期間，卡倫點了三根煙。
　　其實，阿爾弗雷德已經給自己準備了靈魂治療藥劑，但怎麽說呢，效果沒有雷霆神教的這煙好，因為自己需要的是麻痹而不是毫無用處的治療。
　　自己又不能去教會醫院檢查，這個靈魂傷口……可不好解釋。
　　終於，敲門聲傳來。
　　“進。”
　　理查推開門。
　　卡倫問道：“看來，我們的老太太來接孫女回家了？”
　　“額……不是，來的是多芬南特主教。”
　　……
　　卡倫和菲洛米娜壹起走下了樓，在樓梯口，文圖拉和穆裏站在那裏。
　　“隊長。”
　　“隊長。”
　　“嗯。”卡倫對他們點了點頭，繼續向下走。
　　菲洛米娜目光在文圖拉和穆裏身上停留了壹會兒，跟上了卡倫的腳步。
　　等二人走下去之後，文圖拉長舒壹口氣，道：“今天隊長給我的感覺，和以往不壹樣了呢。”
　　“以往是什麽感覺？”
　　“大哥哥，我的哥哥。”文圖拉抿了抿嘴唇，“幫過我救過我的哥哥。”
　　“那今天確實是不壹樣了，人都是會變的。”
　　“會變的？”文圖拉搖了搖頭，“我想，大概是因為今天過後，用不了多久，阿爾弗雷德先生就會帶菲洛米娜去艾倫莊園的演藝廳了。”
　　穆裏微微有些驚訝，疑惑道：“是阿爾弗雷德先生告訴妳的麽？”
　　“不是。”文圖拉看著穆裏笑了笑，“是因為剛剛隊長走下來時，給我壹種平時看家裏客廳畫像的感覺，隊長今天不是去執行任務，也不是單純地保護手下，而是……去守護他的信徒。”
　　“我很好奇，妳會說出這樣的話。”穆裏將手放在文圖拉的腦袋上揉了揉。
　　“阿爾弗雷德先生的筆記妳應該多看看，穆裏哥哥。”
　　“我在看的。”
　　“得投入去看，否則，用阿爾弗雷德先生常說的那句話……”文圖拉沖著穆裏做了個鬼臉，“壁畫上掛蜘蛛網的角落都沒妳的份兒啦。”
　　……
　　總部大樓外面停著壹輛貴賓車，從外面可以看見後車座上坐著壹個身穿主教神袍的老人，多芬南特主教，在約克城大區排名比較末尾，但，也是主教。
　　門口站著壹名侍從官。
　　卡倫撐起了傘，走下大樓臺階，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壹眼菲洛米娜。
　　菲洛米娜走下來，被卡倫雨傘庇護。
　　她甚至有些好奇地擡頭，向上看了看傘面。
　　侍從官開口道：“我家主教大人應費爾舍夫人的要求，親自來接菲洛米娜小姐回家。”
　　費爾舍家族已經消亡了，但畢竟是曾經的約克城大區首席主教家族，家族的影響力上還有壹些余燼。
　　多芬南特主教曾經擔任菲洛米娜曾祖父的侍從官。
　　卡倫開口道：“勞煩轉告主教大人，菲洛米娜是我的手下隊員，我會親自送她回家。”
　　侍從官看向卡倫，用壹種很禮貌卻又帶著倨傲的態度說道：“卡倫隊長，這是主教大人的意思。”
　　“妳認識我？”
　　“怎麽可能不認識您呢。”侍從官依舊帶著先前的神情。
　　“好，我的意思是，我送她回家，不用麻煩主教大人。”
　　“卡倫隊長，請您尊重我家大人的命令。”侍從官聲音提高了壹些，“這是費爾舍家的家事，外人不方便插手。”
　　“我沒打算去插手，我只是要送我的下屬回家。另外，請妳去轉告妳家大人，我是壹條瘋狗，我昨天才目睹了多爾福·那頓主教在我面前自殺。”
　　侍從官語氣壹滯，轉而帶起了怒意，問道：“卡倫隊長這是在威脅我家主教大人麽？”
　　卡倫笑道：“妳可以嗓門再大壹點，然後幫我通傳高喊壹遍：接下來秩序之鞭的調查對象是多芬南特主教家族，如果，妳能為妳家大人做這個決定的話。”
　　“妳……”
　　侍從官氣勢壹下子萎靡了下去，馬上轉身跑向了那輛貴賓車。
　　不壹會兒，貴賓車駛離，侍從官折返小跑了回來：“我家大人說，那就辛苦卡倫隊長了。”
　　卡倫點了點頭，伸手，掀開了這位侍從官蓋頭上戴著的雨披帽子，任由雨水打落在他的頭上和臉上：“記住，在這裏，妳沒有大聲說話的資格。”
　　“是，我記住了。”
　　卡倫帶著菲洛米娜來到了自己的二手朋斯車裏，這輛車尼奧壹直說要改裝，到現在還沒弄好。
　　菲洛米娜坐進副駕駛，看著在雨水中走開的侍從官，疑惑道：“原來我們現在已經可以這麽硬氣了麽？”
　　“以前不可以，多爾福死了後，稍微可以這樣了。”卡倫壹邊發動車子壹邊繼續道，“主要還是妳家人情不剩多少了，那位主教大人也只是應付壹下給最後壹點面子，所以就沒必要和我們這群瘋狗鬥狠了。
　　主教，沒上面的點頭，哪裏是我們說查就能查的。”
　　菲洛米娜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二手黑色朋斯的性能依舊可靠，駛入郊區後，開出了泥濘的道路，最終，在壹處空地前停了下來。
　　費爾舍家，到了，只不過視線看不到。
　　“到了，妳先進去吧，我抽根煙就上來。”
　　“隊長，我記得妳說過，我家不通電話線，聯系我很麻煩，折烏鴉還要多折幾只。”
　　“如果妳想的話，可以把家裏重新裝修壹下，我讓我們的主任聯系給我辦公室做裝修的施工隊。”
　　“隊長，妳說，燒了會不會更好？”
　　“燒只是燒給外人看的，自己心裏還有沒有，只有自己清楚。”
　　菲洛米娜打開了車門。
　　卡倫提醒道：“帶東西。”
　　菲洛米娜將雨傘拿起，打開。
　　卡倫搖搖頭：“我說的是刀。”
　　菲洛米娜拿起了夢魘之刃，看著卡倫，說道：“隊長，今天的妳，和以往不壹樣。”
　　“才感覺到麽？”
　　“是的，正如妳對我的評價，我反應很遲鈍。”
　　“去吧。”
　　“是，隊長。”
　　菲洛米娜轉身，左手撐著傘，右手握著刀，走向自己的家。
　　當她靠近時，面前的空白地方，呈現出了壹座破敗的別墅。
　　坐在車裏的卡倫，則伸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臉，自言自語式地感慨道：
　　“今天不能給爺爺丟人啊，壓力確實是大。”
　　翻過後視鏡，讓它對著自己的臉，看著裏面的自己，卡倫自嘲道：
　　“爺爺的形象包袱還真是大啊，弄得我今天脾氣都大了不少。”
　　……
　　菲洛米娜打開了家門，陳舊的木門發出刺耳且拉長的摩擦聲。
　　客廳裏，很熱鬧，坐著很多人。
　　有的在看報紙，有的在喝咖啡，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織毛衣……
　　都是熟人，遺像上的熟人。
　　“瞧瞧，大家快瞧瞧，這是誰回來了，哦，是我們大家的小可愛，菲洛米娜，呵呵。”
　　罕見換上禮服的費爾舍夫人面帶笑意，招呼著客廳裏的人們壹起來迎接握著壹把刀回來的女孩。
　　“來，快喊人，這是妳曾祖父，這是妳祖父，這是妳大伯，這是妳二伯，這是……”
　　費爾舍夫人不厭其煩地壹個壹個地介紹著。
　　這些傀儡人偶，則表現出相對應的神態進行配合。
　　曾經，菲洛米娜為了幫自己的奶奶收集人偶材料，還親自幫另壹個傀儡師去敲詐過勒馬爾陶藝館。
　　那也是最終選拔之後，她和卡倫的第二次相遇。
　　現在，自己奶奶選擇傀儡師的目的顯現出來了，奶奶她，很早就在預備著今天的家宴了。
　　隊長說得對，夢，是該醒了，但這並不妨礙，這最後的沈浸。
　　菲洛米娜開始和在場的人打招呼，這些，都是費爾舍家族的人，是她的長輩。
　　曾經無比繁盛的費爾舍家族，世襲著約克城大區首席主教的位置，卻又在壹夜之間，直接落寞。
　　“來，兒子，今天準妳上桌吃飯。”
　　菲洛米娜註意到，連平日裏只能趴在桌腳吃餐桌掉落下來食物的父親，今天也被打理過了，換上了新衣服，頭發也做了梳理。
　　但坐在餐桌邊的父親，雙手依舊搭在身前，時不時地嗅著鼻子，舌頭伸出，滴淌著口水。
　　費爾舍夫人的目光在此時落在了菲洛米娜……手中的刀上。
　　“這把刀，有些眼熟。”
　　“您認識麽，奶奶？”
　　“我看看。”費爾舍夫人湊近了，“夢魔之刃，呵呵呵，她的武器，怎麽就會在妳手上呢。”
　　“借的。”
　　“唉，挺好，看到它，就像是看到了壹個熟人，看到了壹個熟人，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過去。哦，也是這樣的壹個下著雨的下午，家裏正在開著家族聚會。
　　我壹推開窗，
　　就驚喜地看見，
　　他居然主動來家裏找我了。
　　我激動地喊妳爺爺過來，說，妳看，那個我真正愛到要死的男人，他上門來找我了，他找我來了！”
　　費爾舍夫人說著，就推開了窗戶，她似乎想要刻意地向菲洛米娜展示那天那個男人到自己家裏來時她的那種極度興奮。
　　窗戶推開，
　　她看見了雨幕下，向這裏走來的壹個男人的身影，因為下雨，有些模糊，但那種質感，似乎剎那間就和自己記憶中的那壹幕產生了重疊。
　　走到院裏的卡倫聽到開窗聲，停下腳步，擡頭看去。
　　他看見壹個老太太，正伸手興奮地指著自己，雨水的打落遮蓋住了其他聲音，但能看得見老太太的神情：又哭又笑。
　　費爾舍夫人捂著自己的胸口，哽咽道：
　　“看，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