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抹除

　　上午的陽光使出了吃奶的勁卻依舊無法穿透這厚厚的霧層，最終只能被部分吸收部分折返再以最後部分當作施舍丟落。
　　有些地方因為氣候原因，四季不清晰，輪回谷這裏則是不分晨曦、中午和黃昏，只要是白天，都是灰蒙蒙的。
　　好在，等靠近輪回谷登上碼頭後，應該是出現了壹道特殊結界，雖然頭頂依舊灰蒙蒙，人在下方能見度還是可以的。
　　碼頭上人很多，秩序神教新駐輪回神教外交神官滕戈親自來迎接，輪回神教也派出了由三名長老帶隊的歡迎隊伍。
　　另外，還有大量輪回谷的普通信徒。
　　他們對於剛剛在戰爭中擊敗自己這邊的秩序神教肯定是帶著恨意和排斥的，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對秩序神教的好奇。
　　卡倫和穆裏帶著各自隊員走了下去，大家在碼頭上站成兩排。
　　外交神官滕戈發表了簡短的歡迎致辭，對於他來說，領著自己的班底駐紮在其他神教的地盤上，每次有大規模本教人員過來都像是看見娘家人壹樣。
　　不過他在輪回谷的局面雖然復雜詭譎，但畢竟是戰勝方的外交神官，腰桿硬了，其他就都是浮雲小事了。
　　這壹點，從他那良好的氣色中可以看出。
　　輪回神教的壹名長老代表發表了講話，將這場寫入“戰敗條款”內的條約，形容成促進輪回秩序理解互信加深默契的友誼之舉。
　　卡倫覺得，這位長老大人適合去開辦喪儀社，因為他有極強的喪事喜辦能力。
　　接下來，很多記者過來進行自由采訪，且都不約而同地聚集到卡倫面前。
　　兩個小隊隊長都站在隊伍第壹排，在卡倫和穆裏之間，記者們作出了壹致選擇。
　　穆裏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冷清，再看了看卡倫那邊的人頭攢動，不由得嘆了口氣。
　　他想回頭尋找壹下來自隊友的安慰，
　　帕西奧則貼心地及時將來自隊友的安慰送上：
　　“隊長，我們懂的，差距在隊長。”
　　《秩序周報》在駐外所有駐地記者，畢竟兩大神教前不久剛剛爆發了戰爭，秩序這邊對輪回的新聞還是很感興趣的。
　　本來世上神教這麽多，正統神教也不少，但人嘛，還是更關心自己手下敗者現在的生活情況。
　　駐外所內部也有寫稿的記者或者叫文員，有些新聞是需要呈送給內刊的。
　　除此之外，還有輪回的記者以及其他各個教會的記者，壹般正統教會和大教會都有自己的報紙只負責報道自己教內的事，中小教會則喜歡開辦那種整合性極強的報紙，報道整個教會圈的事。
　　雖然先前還在心裏調侃過人家輪回長老喪事喜辦的能力，但在采訪中，卡倫還是展現出什麽才是真正喪儀社專業出身。
　　“首先，很感謝能應邀得到這次機會，我覺得這次試練可以加強秩序神教和輪回神教年輕人之間的互動與了解，為兩教未來的關系發展奠定良好的基礎。”
　　“是的，兩教之前確實因為壹些誤會發生了摩擦，這壹切都源自於輪回神教內部的壹些野心家導致，現在我知道，輪回神教已經撥亂反正，西莫森家族將引領輪回神教與秩序神教攜手壹起開創神教和諧的新局面。”
　　“當然，我知道輪回之門內會有危險，但我更知道危險與機遇共存，我認為我和我的隊員同伴們都已經做好了準備。
　　偉大的秩序之神，與我們同在！”
　　……
　　滕戈小聲問站在自己身邊的葛羅文：“妳寫的發言稿子？”
　　葛羅文搖搖頭，道：“不是。”
　　“那麽，這是他早就準備好的？”
　　“我覺得，更像是壹種自由發揮。”
　　“可惜了，這樣的年輕人才該來駐外所才對。”
　　“您想多了，大人。”
　　“我知道，想想都不可以麽？”
　　“可以，可以。”
　　壹切流程都結束，卡倫和穆裏兩個小隊被安排下榻在輪回谷內的招待酒店。
　　酒店的房間在巖壁上，內部通道則在山體裏，非常有特色。
　　正式進入輪回之門的時間是明天下午，所以接下來卡倫等人還有壹整天的時間可以休整。
　　依舊是兩人壹間標間，文圖拉進入房間後就開始幫卡倫擦拭陽臺上的大浴缸。
　　剛擦拭完放水間隙，午餐被送了上來，是由葛羅文團隊裏的人親自配送，盡可能保障食物的安全性。
　　雖然輪回神教不至於在這方面做什麽手腳……但輪回谷又不僅僅是壹個輪回神教，其他家的駐外所並不介意在此時搞出點事情。
　　午餐很精美，味道上……有點壹般。
　　卡倫覺得還不如在海船上吃的炸雞腿，裹著雞蛋液和面包糠，咬壹口下來的滿足感比這些華而不實的輪回谷特色食物要美好多了。
　　“待會兒妳再去找他們問問有沒有什麽簡餐，這些東西吃起來太累。”
　　文圖拉點頭道：“嗯嗯，量還很少。”
　　收拾餐盤時，文圖拉打開房間小冰箱，問道：“隊長，嘗壹嘗他們當地的飲料？”
　　卡倫看過去，小冰箱裏的飲料被裝在透明玻璃瓶裏，像是鮮榨的果汁，但顏色很是漂亮，粉紅的嫵媚、蔚藍的純澈、紫色的妖嬈……
　　“妳聞聞，是酒麽？”
　　文圖拉馬上拿起瓶子聞了聞，回答道：“好像有酒味，隊長，嘗壹杯？”
　　“好的，我要冰水。”
　　“是，隊長。”
　　因為酒店這裏是制高點，而且房間都“鑲嵌”在峭壁上，所以在陽臺上根本不用擔心隱私暴露。
　　卡倫脫去衣服，坐進浴缸裏。
　　文圖拉馬上貼心地送來冰水和壹些他從丁格大區培訓酒店裏帶來的小零食。
　　他原本就對卡倫十分貼心，在海船上被卡倫連續踹了幾腳後，少年變得更貼心了。
　　卡倫坐在浴缸裏，喝著冰水，看著前方的壓抑灰蒙蒙。
　　“這個地方的人自殺率是不是很高？”
　　卡倫自言自語，沒泡多久就出來換上了睡衣。
　　環境布局是很好，但氛圍感太壓抑了，本來泡澡應該是為了放松，結果在這裏像是醞釀自殺情緒。
　　不過想到輪回神教的教義，好像這種布置才更符合這裏的政治正確？
　　有侍者過來敲門，文圖拉打開門，過了壹會兒，文圖拉走到卡倫面前稟報道：“隊長，有個叫裴德的想求見您。”
　　“裴德？”
　　是暗月島上自己和奧菲莉婭散步時碰到的西莫森家的年輕人，哦不，他是個變態。
　　對方被自己打趴下了，但因為他姑奶奶也就是守門人分身的出現最終沒能殺死他。
　　他來找自己做什麽？
　　“不見。”
　　“是，隊長。”
　　文圖拉去傳話了。
　　卡倫則從口袋裏拿出壹枚很是精致的吊墜，這枚吊墜是上次守門人羅米爾給的補償，她還說等自己到達輪回谷後，可以憑這個去找她。
　　不過，卡倫可沒興趣去找她。
　　他現在只想安安穩穩地完成輪回之門內的試練，然後離開輪回谷，回到濕冷的維恩。
　　如果壹切能平順進行，那該多好。
　　接下來的午後，卡倫又開始了補覺，文圖拉也學著壹起睡起了午覺。
　　被通知醒來，是下午四點半，葛羅文要開會。
　　眾人集合去了葛羅文的房間，沒說什麽有營養的話，更像是考試臨近前帶隊老師再給學生們餵點雞湯。
　　不過葛羅文有個優點，他的廢話不會很長，壹刻鐘後會議就結束了，而且他還拿出了壹個裝滿輪回券的盒子。
　　“這附近的治安還是不錯的，妳們晚上可以出去放松轉轉，官方匯率不劃算，黑市匯率更好，妳們可以在我這裏兌點輪回券出去消費。”
　　眾人有些疑惑，都沒想到團長會忽然來這麽善解人意的壹面。
　　葛羅文補充道：“畢竟，有些人可能進去後就出不來了，還是先逛逛這裏，別留下遺憾吧。”
　　聽到這話，眾人才覺得畫風正常，都舒服了。
　　大家都兌換了點輪回券，包括文圖拉也兌換了壹點。
　　等離開葛羅文的房間，眾人都準備出去逛街時，卡倫將手裏自己兌換的輪回券塞到了文圖拉手上，他還是想上去睡覺。
　　但穆裏小隊那邊卻主動走了過來，說著要出去好好玩玩。
　　穆裏本人也走到卡倫身邊，先嘆了口氣，再用壹種仿佛看透生死的語氣對卡倫道：“出去走走吧。”
　　看到他這樣，卡倫反而有些不忍心拒絕了。
　　走出酒店大堂，嗯，也就是從山坡洞口處走出，小隊裏其他人都先停下了腳步，讓兩位隊長先走遠，這算是他們的壹種默契。
　　只有文圖拉拿著卡倫先前塞給他的輪回券有些發楞。
　　咦，隊長把他的券都給我了。
　　哦，果然還是隊長看得長遠！
　　……
　　輪回谷城鎮也不是百鬼夜行的地方，除了地方性的建築特色和服飾特色，它其實和其他城鎮沒什麽區別。
　　卡倫和穆裏漫無目的地行進著，兩個大男人壹起散步也沒興趣去品嘗什麽小吃或者翻翻小物件，真就是純散步。
　　走著走著，穆裏也意識過來有些枯燥了，回頭看了壹眼身後，疑惑道：“他們都沒跟過來？”
　　卡倫回答道：“可能是不想破壞兩個將死之人最後散步的淒冷氛圍。”
　　“不用這麽悲觀，理論上只要連續拋硬幣兩次都是正面的話，我們就能活下來。”
　　“很對。”
　　卡倫點了點頭，拿出皮洛給他的硬幣拋了壹下，是反面。
　　卡倫撿起硬幣，又拋了壹下，反面。
　　再次撿起硬幣，反面。
　　穆裏：“……”
　　卡倫笑道：“呵呵，甚至都不用拋第二次。”
　　“妳這樣，容易把我們心態搞崩的。”
　　“我和妳拉開點距離吧，我拋我自己的。”
　　卡倫挪開了步子，拋硬幣，正面。
　　“我再拋壹次。”
　　硬幣落地，依舊正面。
　　卡倫笑道：“好了，我舒服多了，妳呢？”
　　“更崩了。”
　　這時，卡倫看見壹個男子從人群中走了過來，正是裴德。
　　在裴德的身後，還站著幾名護衛。
　　卡倫趕忙撿起硬幣，用神袍袖口擦了擦。
　　“果然，在這裏又見到妳了，卡倫。”裴德微笑道。
　　“妳朋友？”穆裏問道。
　　“嗯，生死之交。”
　　“關系這麽好？”
　　“當初差點打死他，結果他家長輩及時趕到，救下了他。”
　　“哦，原來如此。”
　　“卡倫，這裏可是輪回谷，妳就不能給我留壹點面子，我們彼此都體面壹點？”
　　卡倫搖了搖頭，道：“正因為這裏是輪回谷，我反而什麽都不用怕，因為我要是出了什麽事情，妳肯定會被拿出來擔罪，交給秩序神教處置。”
　　裴德抿了抿嘴唇，道：“找個地方坐坐？”
　　“沒興趣。”卡倫直接拒絕了，“我覺得我和妳之間，真的沒什麽好坐下來聊的。”
　　“不壹定的。”
　　“唉，算了吧，我知道妳想弄死我，我也壹直很後悔那次沒能弄死妳，何必坐下來演戲呢，都很累的。”
　　“輪回之門內的壹些特殊性，妳就不想知道麽，妳們秩序神教就算再能搜集情報，肯定也比不上我輪回神教的情報。”
　　“我覺得帶點神秘感進輪回之門會更有趣，壹切都弄清楚反而失了趣味。”
　　“妳就這麽排斥我？是我被妳差點打死，是我的心愛人因為妳的關系被我姑奶奶徹底湮滅，是我恨妳，而不是妳對我……”
　　“只是不屑而已。妳知道麽，在來輪回谷之前，有個導師特意點了我的名字，意思是我這種孤兒應該是妳們最喜歡的拉攏對象。
　　我知道那位導師的意思，但他說話方式讓我無法接受，我頂撞了他，他也向我道歉了。
　　所以，我們還是別私下聚會了，省得證明那位導師說得對，我回去後還得再給他道歉。”
　　說完，卡倫轉身直接離開，穆裏跟在卡倫後面。
　　裴德沒追上去，而是雙手插在口袋裏，目送卡倫離開。
　　“買點東西吧？”穆裏問道，“可以寄回家的。”
　　“當遺物麽？”
　　“額……”
　　“抱歉，我覺得這個島的環境和氛圍，很容易讓人抑郁。”
　　“我也是這麽覺得的。”
　　“妳出門時還會給家裏買特產麽？”卡倫問道。
　　“會的，家裏每個親戚都不會落下。”
　　“哦，怪不得妳在家裏不受待見。”
　　“和這個有關系麽？”
　　“沒關系。”
　　“妳真的不買東西？”
　　“怎麽，妳的隊員不會幫他們的隊長買麽？”
　　“可惡！”
　　“哈哈。”
　　這時，前方有壹個店鋪，店鋪玻璃壁面上掛著很多幅油畫，都是各種風格的女人。
　　油畫很容易給人壹種朦朧美感，卡倫和穆裏不約而同地都在油畫前停了下來，開始欣賞。
　　“是畫店。”穆裏指了指店牌，“好像是專門賣女性油畫的？”
　　卡倫指了指對面壹家鋪子，道：“那家是專門賣男性油畫的。”
　　“輪回谷藝術氣息這麽濃厚的麽？”穆裏疑惑道。
　　“不是藝術氣息，我覺得這應該是當地特色點心鋪。”
　　“點心鋪，賣點心的？”
　　“以後有機會我給妳介紹壹個朋友吧，叫理查。”
　　“他有什麽特別的，很喜歡去點心鋪？”
　　“嗯，不惜斷腿也要去吃點心的那種。”
　　“等下，妳的意思是，這個點心鋪，是類似妓院的那種場所？”穆裏終於明白過來了。
　　顯然，因為丁格大區和維恩大區距離太遠的原因，不僅有時差，還有巨大的文化隔閡。
　　這時，有兩個男客人從裏面走出來，目光有些萎靡，雙腿有些發軟，但臉上的神情，很是享受，充分詮釋著什麽叫“欲仙欲死”。
　　而且在他們身上，殘留著濃郁的靈魂氣息。
　　穆裏驚愕道：“怪不得要掛油畫而不是照片，這家妓院的服務者，是鬼魂？”
　　“應該是的，還真有特色，妳想進去體驗壹下麽？”
　　“不想，如果死在輪回之門內，我不想臨死前回憶時，最後浮現的畫面是我在妓院裏的場景。”
　　“嗯。”
　　“妳呢，妳想進去麽？”
　　卡倫搖了搖頭。
　　兩個人又散了壹會兒步後，找了個比較高檔的餐廳吃晚餐，嗯，卡倫沒帶點券，是穆裏結的賬。
　　吃完晚餐後，二人就回到了酒店。
　　穆裏去酒店前臺，那裏有特產可以賣，他需要壹個壹個地簽單，這些東西會通過陣法傳送的方式快遞回丁格大區，到他的壹個個家人手裏。
　　卡倫在旁邊等了他很長時間，看著他在那裏忙碌壹個名字壹個賀卡地寫，卡倫忽然覺得自己很幸福。
　　自己壹直所擁有的，卻是人家壹直渴望而不可得的。
　　“抱歉，讓妳久等了。”穆裏說道。
　　“沒事，走吧，回房間了。”
　　“嗯，好。”
　　二人回到樓層後，就各自分開回到了房間。
　　進入房間後，卡倫躺到床上，揮手布置下了壹個簡易結界，拿出了那枚昨晚穆裏給自己的紫色藥丸。
　　卡倫閉上眼，再緩緩睜開時，赤紅色的暗月之眼浮現。
　　暗月之力開始嘗試小心進入這枚紫色藥丸，剎那間，壹股冰冷的氣息反饋回來，卡倫眼裏的血色瞬間變淡，這是被直接壓制住了。
　　脫離接觸後，暗月之眼才恢復正常。
　　“所以，這顆藥丸不是保護靈魂的，而是壓制靈魂的，讓蓋坦伯特大人能更好占用身體。”
　　卡倫腦海中又浮現出穆裏先前在酒店大堂給家裏所有人買禮物的身影。
　　“穆裏，妳爺爺給妳的藥丸，不是提升妳的存活率，反而是將妳本就不高的存活率……徹底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