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遺書

　　原本只是兩個人為了打發眼下時間的閑聊打趣，可說著說著，兩個人卻都沈默了。
　　因為和卡倫共享秘密的關系，尼奧也想到了卡倫家裏那只貓尾巴內封印著的那根手指。
　　話題聊著聊著，忽然就變了味，變得有些神聖，變得有些忌諱，變得讓兩個人都有些手足無措。
　　卡倫腦海中更是浮現出自己在艾倫莊園演藝廳接受凈化正式成為神仆的那壹刻，光明手指點在自己眉心位置，發出了壹道聲音：
　　“秩序，出來見我。”
　　包廂裏的氛圍，壹下子就壓抑了。
　　尼奧拿起紅酒瓶，像是喝啤酒壹樣喝了壹大口。
　　神話中的故事，兩個人都清楚，對光明之神與秩序之神的關系，整個教會圈都是清晰中又帶著爭論。
　　“會不會真是這樣？”
　　尼奧開口問道。
　　卡倫抿了抿嘴唇，笑道：“我還以為妳是故意這樣往這個方向聊的。”
　　尼奧搖搖頭，道：“我還以為妳是故意的。”
　　“兩只小螞蟻，在某天某刻做了壹件極為湊巧的舉動，這又能算得了什麽？”
　　尼奧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卡倫：“有這麽湊巧的兩只小螞蟻？”
　　“沒有意義。”卡倫說道。
　　“對，沒有意義。”尼奧同意了這句話，“但這種忽然間的沈默感，讓我感覺自己像是經歷了歷史，不管它是真是假，回想起來都能讓我感到享受。”
　　“妳會去探尋它的真相麽，如果有機會的話。”
　　“我比較懶。”尼奧仰起脖子，看著上方的天花板，“大概是不會去做這種事的，壹般喜歡研究考古的人，都是那種比較安靜能沈得下心的，我知道我不是這種人。”
　　“也是。”卡倫拿起茶幾上的那包煙，抽出壹根，再想要去拿火機時，尼奧主動拿起它，打出了火，卡倫只能湊過去將煙點燃。
　　吐出壹口煙圈後，卡倫又將煙插進煙灰缸裏熄滅。
　　尼奧眼角抽了抽，馬上道：“妳是沒經歷過沒券買煙的日子。”
　　卡倫剛想回復什麽，卻又忽然意識到這是文圖拉從酒店給自己帶回來的點券香煙，當即承認道：
　　“我的錯。”
　　說完，似乎是為了轉移話題，也是為了消解氛圍，卡倫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伸出手，壹根秩序鎖鏈飛出，觸碰到了女人。
　　卡倫閉上了眼。
　　再睜開時，他看見在壹片正在崩塌消融的意識空間裏，有壹個女人坐在那裏，她已經無法站著了，因為她的下半身早已融化。
　　“救救我……”
　　這是壹種本能的呼救，像是壹個落入沼澤即將被吞噬的無助者。
　　“我救不了妳。”
　　卡倫給出了回答，情況已經到不可逆的階段，他現在無能為力，尼奧早就說過了。
　　“那請您照顧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們在……”
　　“我不會去照顧妳的孩子，請妳閉嘴。”
　　世上的可憐人很多，根本就救不過來，有些人只能壹個壹個地來救，讓自己無法停歇；
　　卡倫這裏則是，世上的可憐人很多反正救不過來，我就可以挑挑揀揀。
　　“請您……幫我復仇……”
　　“好的。”
　　卡倫答應了。
　　然後，卡倫的鎖鏈觸碰到了她，她的靈魂快速分解，得到了解脫，畢竟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壹個痛快。
　　緊接著，看著眼前飄散著的靈魂力量，卡倫感知到自己心裏有些“癢癢”，尤其是秩序鎖鏈發出了輕顫，像是將要抑制不住某種沖動。
　　卡倫深吸壹口氣，壓制住自己體內類似於煙癮的沖動，閉上眼，再睜開，回到了現實中包廂內的沙發上。
　　男人和女人，他們的身體都開始了消融，逐漸變成液態，用不了多久，原地大概只會剩下兩套濕漉漉的衣服。
　　空氣中彌漫著壹股麝香的氣息，很清新也很宜人。
　　尼奧笑道：“他們還真是註重客戶體驗，提前在‘菜’身上放置了香料。”
　　卡倫點了點頭。
　　接下來，兩個人就坐在這裏，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兩個人化成了壹灘水，地上的兩個圓圈開始旋轉，露出了壹排小孔，將這些屍水全部吸了下去。
　　“什麽感覺？”尼奧問道。
　　“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戰爭我也經歷過，人也殺過不少，天災也見過，但我發現我依舊無法做到像是對待壹件衣服壹樣去對待生命。”
　　“我明白妳的意思。”尼奧站起身，“但這並不是壹種矛盾，有些時候，越是在外面經歷了事，才能對自己手中要做的事變得更加清晰。”
　　卡倫也壹邊站起身壹邊說道：“怎麽覺得思想高度壹下子就上來了？”
　　“妳知道麽，我不擔心妳會發生變化，因為妳比我年輕得多，人在成長過程中會發生變化是壹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不變才不正常。
　　我只是擔心，妳會出去壹趟後，經歷和看見了壹些事，會變得有些快，我見過不少人，不過是站在屋頂上向窗外瞥了壹眼，就覺得屋子裏同坐的人都是被困鎖的愚獸，就自以為自己掌握了屬於自我的獨立思考能力。”
　　“偏題了。”
　　尼奧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額頭：“這是我記憶中屬於菲利亞斯講課的記憶，我覺得摘抄出來用在這裏很合適，至少，帶著那麽壹點關系。”
　　“好的，有空可以謄寫下來，然後借給我看看。”
　　“我已經壹身光明了，再謄抄這些光明教義，我自己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光明傳教者了。萬壹哪天我的身份暴露了，定罪時，我簡直比那些真正的光明內奸做得都要優秀和徹底。”
　　“我還以為妳能把持得住。”
　　“口頭上我壹向把持得住；對了，我聽妳男仆說，妳有寫筆記的習慣？
　　改天有空借給我看看，我覺得我最近需要這些東西給自己洗壹洗，太幹凈太陽光了不好，我真的不想自己最後變成壹顆電燈泡。
　　‘啪’壹聲，亮沒亮到別人我不知道，我自己先被晃瞎了。”
　　“那妳得拿菲利亞斯先生的教義詮釋和我交換，我清楚知道我以前的很多地方是錯誤的，我正在回調，但我擔心我回調時用力過猛，從壹個極端跑向另壹個極端。”
　　“行吧，我謄寫出來，但不能外傳，因為直覺告訴我，現在的光明余孽已經被打壓到了壹個臨界點，也許，他們就缺少壹份新的教義綱領。”
　　“我的筆記也壹樣，傳出去被發現了，那我們兩個就是叛教者了。”
　　“好了，我們可以走了。”
　　尼奧打開了門和卡倫壹起走了出去，外面有侍者接應，女人很快走了過來，詢問“用餐體驗”。
　　“還不錯，維科萊那家夥沒騙我們。”
　　尼奧從女人手裏接回了自己的卡以及壹張單據，很隨意地揣進兜裏還打了個呵欠揉了揉眼角。
　　坐電梯上去，再走出電影院，兩個人很是默契地在街上繞了壹個圈，確認擺脫了壹切可能存在的盯梢和尾隨後，在壹處垃圾桶前，尼奧壹腳踹向面前的垃圾桶，罵道：
　　“搶券啊，每個1w點券，壹下子就消費了2.4w點券！”
　　“為什麽是2.4w點券？”
　　“因為還有百分之二十的茶水服務費。”
　　卡倫聽到這個，馬上附和道：“確實搶券。”
　　“這次付出有點大，等我明天帶人過來，壹定要好好回口血。”
　　“預祝主任順利。”
　　“不順利不行，我這張卡算是信用卡，是要還的。”
　　“接下來就是等阿爾弗雷德那邊的消息了。”
　　“是的，如果壹切按照預想得到了證實，我就不通知妳了，怕打擾妳的狀態，因為有件事需要妳現在就開始做了，既然妳選擇了帕瓦羅先生作為揭發者。”
　　“帕瓦羅的遺書。”
　　“是的，沒錯，妳好好寫，不用文采多好，但要寫實深情，審判時由妳來念誦，要有感染力。”
　　“要求很高，我會努力寫好的。”
　　“嗯，我再去布置壹個焚屍滅跡的現場，妳需要給我壹點帕瓦羅先生的遺物。”
　　“哦，我這裏有。”
　　卡倫拿出自己的錢包，從裏面取出壹張多拉和多琳的合照：“很早之前在帕瓦羅先生身上找到的，就留了下來，當壹個紀念。”
　　“這個很好，我會讓火燒掉照片邊緣位置，留下他兩個女兒的笑臉。”
　　“我對主任您證據造假方面的能力，壹直很有信心。”
　　蛇島上，尼奧給自己身上開傷口進行現場布置，讓卡倫見識到了什麽才叫真正的專業。
　　尼奧聳了聳肩，道：“本來時間很倉促的，但架不住證據太充裕。”
　　“是的，沒錯。”
　　“那我們就先分頭行動吧。”
　　“好的，那我先回去寫遺書。”
　　卡倫開車回到了喪儀社，走進院子裏時，正好看見維克坐在長椅上看著報紙。
　　“隊長，您回來了，主要他們都走了，公寓那邊太冷清，我就來這裏看看，這裏至少還熱鬧點，呵呵。”
　　維克站起身，很是禮貌地向卡倫打招呼。
　　“明天早上六點，到這裏來用早餐，然後陪我出去壹趟。”
　　“是，隊長！”
　　卡倫準備回自己主臥，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麽，停下腳步問道：“妳早上帶著我家的貓和狗去哪裏了？”
　　“去了點券商店，買了壹些咖啡和面粉。”
　　“妳自願的？”
　　“是的，沒錯。”
　　“那就不報銷了。”
　　“好的，隊長。”
　　維克面帶微笑，等卡倫離開後，咬了咬嘴唇，又用指尖擦了擦眼角將要溢出的淚痕。
　　卡倫推開門走進主臥，看見普洱正在品著咖啡，脖子上掛著圍脖，表情肅穆。
　　相信普洱瞻仰家裏先祖畫像時，都沒這麽鄭重。
　　“喝咖啡也需要戴圍脖？”
　　“妳知道這杯咖啡多貴麽，平時就算是收音機妖精忽然天線失靈錯亂了願意給我買我也不敢拿妳辛苦賺的點券這樣花。
　　這次運氣真好，這個維克也想著要融入這裏，所以舍得給我花券討好我，不過在點券商店裏結賬時，我感覺他有點感冒了，壹直在打寒顫。”
　　“拉斯瑪好歹在明克街幫忙進行了遮蔽，妳就這樣對待人家的學生？”
　　“他那是為了安撫狄斯，因為他清楚壹旦狄斯蘇醒意味著什麽，至於說對待人家的學生……他學生都因為他的關系這麽被打壓了，我們這不是幫了他壹把帶他職場起飛了，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應該是拉斯瑪欠我們人情。
　　對吧，蠢狗？”
　　“汪。”
　　“話說，卡倫，妳發現沒有，蠢狗現在在妳面前都不敢喊出氣勢了。”
　　“可能是年齡大了吧。”
　　凱文：“……”
　　“那個，妳不覺得妳忘記了什麽事情了麽，比如妳曾經答應過的，現在好像應該做的卻還沒有做的……”
　　凱文聽到普洱這麽說，馬上目光裏帶著期待，緩緩地擡起頭。
　　可剛說到這裏，普洱又意識到了什麽，馬上問道：
　　“不是，妳現在不是應該在艾倫莊園裏撕絲襪的喵？”
　　“工作上的事情……”
　　卡倫簡短地把今天的事對普洱說了壹下。
　　“哦，那還是工作重要。”普洱馬上看向凱文安慰道：“那我們再等幾天，明早我們家卡倫還要去抓人，今晚給妳解封會影響他的狀態，明白不？”
　　凱文馬上點頭，歡快地搖起了尾巴。
　　“對了，卡倫，妳待會兒是要幫帕瓦羅先生寫遺書麽，需不需要當代知名文學家頗爾·艾倫來幫妳代筆？”
　　“妳是想讓我拿壹份布滿貓爪印的遺書送上去當證據麽？”
　　“我只是想幫妳分擔壹些事情。”
　　“好的，謝謝，能看著妳坐在家裏喝咖啡我就挺放松的。”
　　“為什麽喵？”
　　“因為壹家人都忙碌的話有時候會迷失掉忙碌的意義，忙碌之余能看見家裏有人在享受，妳才會覺得自己的忙碌是值得的。”
　　“妳是不是經常對尤妮絲說這樣的話？我的曾曾曾曾侄女肯定抵擋不住妳這張嘴。”
　　“叮咚。”
　　普洱抱著自己的腦袋，很不滿道：“為什麽又打我！”
　　“妳繼續喝咖啡吧，我去寫遺書了。”
　　卡倫先去盥洗室洗了壹把臉，然後走進書房坐下，拿出紙筆，開始構思遺書。
　　幹坐了壹會兒，遲遲沒有進入狀態，卡倫站起身從書架夾層裏找到了當初帕瓦羅先生的工作筆記，以及那份當時很珍貴的針對齊赫述法官的調查記錄。
　　接下來，卡倫開始重溫這些文字。
　　不知不覺，就進入了深夜。
　　“咚咚咚……”
　　敲門聲傳來。
　　卡倫忽然壹驚，感知到自己鼻尖的汗珠正在滴落。
　　門外萊克夫人問道：“卡倫先生，需要為您準備夜宵麽？”
　　卡倫壓低了聲音：“不用了，親愛的。”
　　門外沒有了聲音，過了好壹會兒，才傳來萊克夫人離開的腳步聲。
　　卡倫端起桌上的水杯，壹連喝了好幾口，就在剛才，他似乎又回到了剛搬進艾倫公寓的自己遇到這起事件時的狀態；
　　不，嚴格意義上來說，此時坐在這裏的自己，能更好地代入到帕瓦羅先生的心境中去。
　　“原來，您也是會害怕的。”
　　卡倫自言自語，然後拿起筆，開始正式寫遺書：
　　“我有罪，因為我開始害怕了，這種情緒，讓我對自己的信仰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進而變成羞愧、羞恥，最後，是我坐在書桌前很長壹段時間的大腦麻木。
　　然後，我腦海中浮現出了壹個畫面：
　　他站在我面前，面帶微笑，對我說他的爺爺是主教大人。
　　我憤怒了。
　　偉大的秩序之神將安卡拉丟入兇獸之口，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們這些信徒毫無愧色且滿臉驕傲地說出這種話的麽？
　　……”
　　遺書寫完時，天已經微微亮了。
　　卡倫將遺書放進壹個空白信封，拿起來，走進主臥。
　　普洱此時還躺在床上熟睡。
　　卡倫伸手，輕輕推了推它，結果它卻很自然地伸出肉爪抱住自己的手，然後將它的臉靠了過來，當枕頭抵住。
　　“醒醒。”
　　普洱慢慢睜開了眼，看了看四周，道：“嗚喵，天亮了是麽。”
　　“幫個忙。”卡倫將信封放在普洱面前，“掌握好火候，幫我烤舊壹點，但不用太舊，要看得清楚是近期寫。”
　　“妳這個要求真高啊。”普洱揉了揉眼睛坐起來。
　　“總不能這封遺書壹摸，墨水還沒幹吧，我相信妳對火的掌控力。”
　　“汪汪。”
　　同樣被吵醒的凱文頂著禿頭過來附和。
　　“好的，交給我。”
　　普洱兩只爪子開始揉搓，很快，壹團小火苗出現，搖搖晃晃地圍繞著信封飛舞。
　　“好了，應該可以了。”
　　卡倫看了看信封，又拿出裏面的信看了看，滿意地點了點頭。
　　普洱肉爪招了招，那團可愛的小火苗飄浮到了卡倫面前：
　　“哦，卡倫大隊長，您需要我幫妳點壹根煙麽？”
　　卡倫對著面前的火苗吹了壹口氣，火苗熄滅。
　　“好了，妳繼續睡，我要出門了。”
　　“那我送送我們家的小卡倫。”
　　普洱跳下了床，極為熟稔地爬到了卡倫肩膀位置坐下。
　　卡倫推開臥室門，走了出去，清晨的陽光撒照下來，落在身上，好像瞬間清除了壹夜未睡所帶來的壹切疲憊。
　　當卡倫邁步出去時，普洱舉起自己爪子，幫卡倫宣告道：
　　“從這壹刻起，約克城的秩序之鞭，跨入了壹個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