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異變！

　　伸手，
　　摸到開關，
　　打開，
　　“啪”壹聲，
　　燈亮了。
　　卡倫繼續往下走，來到了地下室。
　　“可怕”的感知，很多時候並非來自於實物，而是來自於“自我的腦補”。
　　茵默萊斯家的地下室在裝修時，肯定不會傻乎乎到按照“陰森”“壓抑”的氛圍去做設計，但奈何在夜晚，哪怕妳墻壁全塗成芭比粉，但只要妳知道裏頭現在躺著兩具屍體，妳都不會覺得“溫馨”與“可愛”。
　　哭聲，還在繼續。
　　是從瑪麗嬸嬸的工作室傳出來的。
　　卡倫走到工作室門口，這門沒上鎖……因為妳也想不出要上鎖的必要。
　　卡倫停下腳步，沒急著轉動門把手，而是先回頭，看向身後。
　　身後的過道因為有燈，所以不算黑黢黢，但地下室通往壹樓的旋轉坡道那兒，還是灰暗的，讓人看不真切。
　　閉上眼，
　　深吸壹口氣，
　　卡倫希望可以嗅到熱牛奶的香甜，
　　可惜他不是狗鼻子。
　　想到狗，
　　卡倫低下頭看了壹眼，
　　那條先前因為自己放它進屋而顯得很是熱情的金毛，沒跟著壹起下地下室；
　　真是壹條不值得深愛的狗東西。
　　伸手，
　　握住門把手；
　　剎那間，
　　像是“頻道”忽然被切換了壹樣，壹種恍惚感襲來，並不強烈，但又能清晰感知到存在；
　　隨即，
　　工作室裏的“哭聲”，戛然而止。
　　卡倫再次回過頭，身後頭頂過道上的燈泡，依舊保持著正常的亮度。
　　“哢嚓……”
　　扭動把手，
　　拉開門，
　　再伸手，以最快的速度摸到門旁的開關按鈕處，馬上按下；
　　“啪……”
　　工作室裏的燈，亮了。
　　光，
　　充足的光，
　　能夠給人帶來極大的心理慰藉。
　　工作室裏兩個擔架車上，分別躺著傑夫與莫桑先生。
　　傑夫臉上塗抹脂粉，“光彩照人”。
　　可以瞧出來，有些重，頭發也梳出了個中分，抹了發膠，顯得……格外精神，估計傑夫生前都沒這麽精神過。
　　莫桑先生就顯得“正常”了不少，沒有上濃厚的妝而是更註重了細節與自然，看起來像是真的在熟睡。
　　瑪麗嬸嬸在工作時，充分地“厚此薄彼”；福利單和正常單的區別，在這裏體現了出來。
　　當然，若是瑪麗嬸嬸提早知道莫桑先生的兒女打算將其火化的話，怕是莫桑先生真要和旁邊的小夥子傑夫比“艷”了。
　　卡倫從傑夫身邊走過去，先前的哭聲帶著蒼老的感覺，明顯不是“傑夫”這種年輕人發出的，只可能是……莫桑先生。
　　但站在莫桑先生面前後，
　　卡倫只看見莫桑先生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沒有其他的“異端”。
　　伸手，拖來身旁的壹張下面帶著輪子的圓凳，坐下，腳翹在擔架車的下面欄桿處。
　　卡倫微微歪著頭，
　　就這麽壹直盯著莫桑先生在看。
　　同時，
　　眼角余光時不時地透過辦公室敞開的門，註意過道……嗯，主要是過道盡頭的斜坡處。
　　時間，壹過就是壹刻鐘。
　　在這壹刻鐘裏，壹切平靜。
　　是人是鬼，
　　妳現個身，
　　給點反應啊？
　　卡倫嘆了口氣，準備走了，大晚上的還是溫暖的被窩更吸引人。
　　起身，
　　在走過莫桑先生身邊時，
　　卡倫留意到莫桑先生脖子上的紐扣拉開了，他也就下意識地伸手去幫忙系回去。
　　然而，
　　就在指尖觸碰到莫桑先生的脖頸皮膚時，
　　卡倫忽然腦子裏產生了眩暈感，
　　這感覺，像是暈煙，身子也隨之踉蹌了壹下。
　　卡倫馬上穩住身形，後背靠在了墻壁上。
　　“嗚嗚嗚……”
　　哽咽聲，再度傳來。
　　卡倫馬上擡起頭，
　　在他正前方，莫桑先生依舊躺在那裏；
　　但在斜側角落裏，像是又出現了壹道抱著膝蜷縮在角落裏的身影，正在哭泣。
　　見到這壹幕的卡倫，沒有害怕得尖叫出聲，他其實早就有了足夠的心理建設；
　　且對於卡倫而言，見了“鬼”，比“不見鬼”要好很多；
　　後者的話，他得懷疑自己“腦子”和“精神”是否出問題了。
　　所以，相較於“我是神經病”，卡倫還是更傾向於接受“這是個神經的世界”。
　　“莫桑先生？”
　　卡倫向蜷縮在角落裏的那道身影發出問詢的聲音。
　　但那個身影卻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壹樣，沒有做出任何的回應，依舊自顧自地在那裏抽泣。
　　卡倫站起身，向“莫桑”先生走去，但他的“視線”卻和“現實”形成了壹種“隔離”，他本人在向莫桑先生走去時，雙方的距離，並未拉近，而是壹直維系著恒定。
　　等卡倫的臉都幾乎要貼到對面墻壁時，
　　“莫桑”先生依舊蜷曲在“遠處”角落裏。
　　“見鬼”的場景，到現在都沒讓卡倫害怕，而這種“超自然的恒定距離”，更是讓卡倫起了探尋的欲望。
　　“所以，我看見的，不是真實的存在？”
　　說完這句話後，卡倫咬了壹下自己的下嘴唇，
　　“我說了句廢話。”
　　緊接著，
　　卡倫嘗試攤開雙手，慢慢挪動自己的站位方向。
　　下壹刻，
　　“莫桑”先生蜷縮的身影，也開始隨之移動，不，是平移。
　　這種感覺，
　　像是自己腦門上掛上了壹臺投影儀。
　　這是……靈魂麽？
　　卡倫不確定這東西的“材質”，畢竟距離在這裏，他也沒辦法伸手去觸摸。
　　但，
　　卡倫忽然有了壹個想法。
　　伴隨著卡倫的不斷轉向，抽泣的“莫桑”先生和躺在擔架車上的莫桑先生，被歸置到了同壹個方向上。
　　方向調整好後，
　　卡倫又開始“聚焦”，
　　前後挪動步子，將“莫桑”先生與莫桑先生，盡量貼合到壹起。
　　其實，卡倫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這麽做，但好像又理所當然，“鬼魂”，當然要和他的屍體放在壹起，至少試試吧？
　　當雙方重疊時，
　　卡倫清晰地看見原本呈蜷縮狀的“莫桑”先生忽然停止了哭泣，然後，他很是迷茫地站起身，在卡倫的“註視”之中，“莫桑”先生躺到了莫桑先生的身上。
　　整個流程，很快，無比順滑與流暢；
　　而在雙方完全重疊之際，
　　卡倫只覺得像是有壹只手，猛地攥住了自己的“腦子”，是的，就是“腦子”，不是額頭，不是後腦，也不是頭皮，而是在自己的大腦深處；
　　“吧唧”壹聲，
　　直接攥緊，
　　向外猛拽！
　　“唔……”
　　卡倫發出壹聲痛苦的冷哼，整個人跪倒在了地上，得虧下意識地雙手撐著地磚，否則就要對白天的霍芬先生進行致敬。
　　但饒是如此，
　　卡倫也清晰地看見壹滴滴鮮血滴落在了面前藍白色的瓷磚上。
　　鼻孔……又流血了。
　　壹只手，捂住鼻子，卡倫開始很是勉強地重新站起身。
　　在他起身的同時，
　　擔架車上躺著的已經上完妝容的莫桑先生，也緩緩地坐了起來。
　　二人的動作，幾乎同步，無聲的同步。
　　“唔……”
　　卡倫發出壹聲低呼。
　　雖然他清楚這壹切的“作死”行為都源自於他自己的主動，但當看見壹具屍體就這麽坐直在自己面前時，還是無法避免那來自心神上的沖擊。
　　沖擊中，帶來些許慌亂、些許疑惑、些許茫然以及……絕對的興奮。
　　莫桑先生逐漸變換著姿勢，從坐在擔架車上改成跪伏在擔架車上，他的眼睛是睜開的，但並沒有色彩，是那種很單調的灰白色。
　　“求求……求求妳……不要燒了我……不要燒了我……火化肉身……不得寬恕……火化肉身……不得寬恕……”
　　卡倫咽了口唾沫，
　　看著正以宗教儀式向自己做著“膜拜”與“乞求”的莫桑先生。
　　聽瑪麗嬸嬸說過，莫桑先生所信奉的教義裏，不允許信徒火化自己的肉身，而對於壹個虔誠的信徒而言，表明自己信仰忠誠無非兩件事……“生”與“死”。
　　生是入教時的“生”，死，則為自己的結束，同時承接宗教意義上的“生”。
　　先前自己聽到的“哭泣”，就是來自莫桑先生的悲怨。
　　“莫桑先生？莫桑先生？”
　　卡倫嘗試呼喚他。
　　“求求妳……不要燒我……求求妳……不要燒我……”
　　莫桑先生依舊重復著自己的祈求。
　　哦，
　　是沒辦法進行對等交流是麽，只留有壹種“本能”？
　　又或者，用自己上輩子習慣的闡述，也就是……執念。
　　但，這壹切又是怎麽發生的？
　　瑪麗嬸嬸、梅森叔叔以及米娜他們，都從未說過屍體會產生“異變”，也就是說，這個世界在正常人眼裏，應該是正常的。
　　但第壹次是“傑夫”，第二次是莫桑先生，
　　壹連碰到了兩次這種源自於遺體的異變，
　　卡倫不得不懷疑……不，是幾乎可以篤定，這壹切，和自己有著不可分割的原因，觸發的媒介，應該在自己這裏。
　　到底是原本的“卡倫”的原因，還是因為自己“蘇醒”的原因？
　　“求求妳……不要燒我……不要燒我……不要燒我！不要燒我！不要燒我！！！”
　　卡倫註意到莫桑先生的語速開始加快，他的肩膀開始輕微的顫抖，原本沒有絲毫光澤的眼眸，此時正逐漸被血絲所填補。
　　空氣中，
　　開始彌漫起壹股危險的氣氛。
　　“莫桑先生？”
　　卡倫試探性地又喊了壹聲，同時身體開始挪轉；
　　事情的開端，有些詭異，但事情的發展，似乎正按照他所能理解的“常態”去進行，就比如……壹具屍體忽然“詐”醒後，它會做什麽。
　　然而，正當卡倫剛從莫桑先生身側繞過去時，
　　莫桑先生猛地擡起頭：
　　“妳們居然要……燒我！”
　　倏然間，
　　莫桑先生的眼眸徹底被血色所覆蓋，其身體也猛地甩起；
　　是的，甩起，肌肉、骨骼、全身上下的協調性在此時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但硬是支棱了起來，如同壹條被丟在岸上的魚，蹦起！
　　“砰！”
　　卡倫只覺得自己後背被來了壹記重擊，整個人向前栽倒。
　　栽倒後，卡倫馬上雙手撐地，翻轉身體，而這時，莫桑先生也隨之攀附了上來，雙手快速探向卡倫的脖頸。
　　卡倫提起膝蓋，頂向莫桑先生；
　　但這具身體，壹來確實有些虛弱，體質本就不行，二來則是莫桑先生現在的體重可以說比活著時還要重。
　　卡倫的膝蓋非但沒能頂起，反而在莫桑先生給予的壓力下……直接躺平。
　　“妳們居然……敢燒我！！！”
　　莫桑先生張開嘴，
　　對著卡倫胸口就直接咬了下來。
　　“咚！”
　　卡倫胸口像是被石子兒錘了壹下，很痛，但預想之中的血肉模糊並未出現，因為莫桑先生生前牙齒早就掉得七七八八，吃飯得用假牙了。
　　故而，先前莫桑先生是啃了個寂寞。
　　但莫桑先生的雙手，卻已經攀附到了卡倫的脖頸處，開始發力，他的雙腿，他的軀幹，更像是壹條章魚壹樣，將卡倫死貼纏繞住。
　　卡倫雙手發力想要掙脫開，但他的掙紮在此時顯得有些徒勞。
　　近乎絕境之際，
　　被壓在瓷磚上的卡倫只能扭頭看向工作室門口位置；
　　“竟敢燒我！！！”
　　莫桑先生如癲似狂！
　　“啪！”
　　像是金屬撞擊的聲響，又像是燈泡炸碎，
　　亦或者，
　　像是壹記響指？
　　卡倫現在已經無法清晰地辨別音色了，但心裏卻隨之壹松，呼……得救了。
　　然而，在那道聲音傳來後，
　　“啊啊啊啊啊！！！！！！！燒我！燒我！燒我！”
　　原本就“如癲似狂”的莫桑先生，這下子徹底陷入了暴走。
　　卡倫頓感掐著自己脖子的雙手力道比之前更是大了許多，這是真真切切的脖子即將被掐斷的狀態。
　　如同壹根火腿腸，兩只手抓住兩端開始反向扭動，隨即，等待某壹端的……爆開；
　　卡倫現在的“眼睛”“耳朵”“鼻子”，就有壹種即將要爆開的錯覺。
　　“居然敢……燒我！”
　　“居然……我！”
　　“居然……”
　　“燒……”
　　忽然間，
　　莫桑先生像是到達了臨界點，身體壹僵，癱了下去。
　　脖頸上的束縛失去後，卡倫開始大口喘氣，地下室的空氣談不上新鮮，但此時卡倫卻覺得格外香甜；
　　這不是誇張的手法，而是自己喉嚨裏出血了，另外，鼻血也浸潤到嘴裏。
　　卡倫將莫桑先生從自己身上推開，雙手撐地，慢慢挪動自己的位置，在後背靠住墻壁後，停了下來。
　　扭頭，
　　又看了壹眼門外，
　　近處有過道昏黃的燈亮，遠處，依舊是黑黢黢；
　　卡倫用手撐著自己的臉，
　　少頃，
　　又用沾染了自己鮮血的手掌，輕拍了幾下自己的腦門，
　　“嘿嘿嘿……”
　　他笑了，
　　笑過後，又深吸壹口氣，
　　用這個世界不存在的中文，
　　壹遍又壹遍地咒罵著這個世界：
　　“馬勒戈壁的，這到底是什麽狗屁世界……”
　　……
　　地下室通往壹樓的斜坡處，
　　狄斯站在那裏，
　　在其臉龐，是匍匐在壹樓樓梯同壹高度上的黑貓普洱；
　　狄斯扭頭，看向普洱，
　　問道：
　　“他最後說的，是異魔的語言？”
　　黑貓擡起頭，
　　看著狄斯，
　　下壹刻，
　　竟發出了女人的聲音，口吐人言：
　　“我活了兩百年，還沒聽說過哪頭異魔……會自創語言。”
　　緊接著，
　　普洱又補充道：
　　“還如此的……復雜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