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秩序之神的慷慨

　　“明天是尤妮絲小姐的生日？”
　　“是的，爺爺。”
　　“明天請她來家裏吃飯吧，上次妳叔叔嬸嬸和姑媽去遊樂園了，失了禮數，得補回來。”
　　“好的，爺爺。”
　　“另外，今天是老霍芬的冥日。”
　　“是的，爺爺，我記得。”
　　“妳去趟128號吧。”
　　“好的，爺爺。”
　　冥日和上輩子卡倫所熟悉的“頭七”到“五七”差不多壹個意思；在瑞藍，人們也會在逝者逝去後的某幾個特定日子裏去進行祭奠。
　　只不過為什麽祭奠老霍芬的冥日要去明克街128號？
　　爺爺讓自己昨晚盯著燭臺看的目的以及昨晚那個夢到底是什麽意思？
　　昨晚自己在書房椅子上睡了壹夜，是否意味著狄斯是昨晚出去後現在才回來的？爺爺昨晚去忙什麽了？
　　卡倫沒問狄斯這些問題，而是站在窗臺邊看著狄斯直接回了他自己的臥室。
　　直覺告訴卡倫，128號裏，會有人告訴自己答案。
　　去二樓倒了水喝後，卡倫又回到三樓在盥洗室裏洗了個澡，換上了壹套比較正式的衣服，早餐也沒吃，下樓準備出門。
　　壹樓客廳的電話恰好在此時響了，卡倫接了電話：
　　“妳好，這裏是茵默萊斯喪儀社。”
　　“卡倫，我回來了。”是皮亞傑的聲音，“我現在能來找妳做心理咨詢麽，銀行剛開門，我也剛取好了錢。”
　　“我現在有事。”
　　“哦，這樣啊。”
　　“妳可以先回家，等我處理好了事，我下午來妳家找妳。”
　　反正皮亞傑和尤妮絲都住在萊茵街，自己下午要去尤妮絲家邀請尤妮絲，之後正好可以去看皮亞傑。
　　“好的，好的，那我在家泡好咖啡等妳。”
　　“嗯，好的，下午見。”
　　“下午見。”
　　掛斷了電話，卡倫走出了家門。
　　雨在早上時停了，但地上依舊很濕。
　　卡倫走到128號門口，敲門前，門自己開了。
　　開門的是壹身黑色精簡西服的霍芬先生；
　　霍芬先生看著站在門外的卡倫，激動道：
　　“哦，卡倫，妳是來參加我的冥日禮的麽？”
　　“是的，霍芬先生。”
　　“那我代表我自己，歡迎妳來參加我的冥日禮。”
　　這本該是讓人覺得極為驚悚的壹個畫面，已經故去的死者，親自招呼著來參加自己冥日禮的客人。
　　不過，卡倫確實是看見霍芬先生站在這裏有些意外，但絕對談不上震驚。
　　壹樓多了個小餐桌，此時上面擺放著幾盤點心和壹壺茶；
　　小餐桌對面有壹張木方凳，上面擺著壹幅遺照。
　　遺照內的老霍芬穿著和現在老霍芬壹模壹樣的衣服，應該是大早上……不，可能是天放亮之前就去照的，有阿爾弗雷德在，這點事根本就不算問題。
　　霍芬先生發現卡倫在看他的遺照，
　　笑道：
　　“我覺得拍得可以，把我的精氣神給拍出來了，唯壹的缺憾就是臉上的皮有些松，我讓莫莉女士給我重新做了拉皮固定，但很顯然的是，她的手藝還遠遠沒有妳的嬸嬸好。
　　但我又不方便再去麻煩瑪麗，是吧？”
　　“嗯。”卡倫點了點頭。
　　瑪麗嬸嬸經常說以前因為她的化妝技術好，所以還曾有過明星特意指名她來化。
　　只不過，卡倫覺得現在的瑪麗嬸嬸肯定不會期望還能有這種好評的回頭客。
　　“來，坐。”
　　“好的，霍芬先生。”
　　“嗯？妳叫我什麽？”
　　“霍芬爺爺。”
　　“對，這才對，叫爺爺，知道麽？”
　　“知道了，霍芬爺爺。”
　　“把名字去掉。”
　　“爺爺。”
　　“哎，乖。”
　　霍芬先生伸手，輕輕拍了拍卡倫的臉，然後幫卡倫倒茶，卡倫趕忙接過茶壺親自來倒。
　　“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和狄斯，對妳而言，沒什麽差別。”
　　“嗯。”卡倫應了壹聲，反正狄斯在家裏。
　　“雖然我壹直嚷嚷著想要讓狄斯殺了妳，但我死前，還是保護了妳。”
　　“是的，我壹直記得您的恩情。”
　　“我看出來了，妳給我墓碑下留的銘文，我很喜歡。”
　　“您喜歡就好。”
　　“這就是生活，這就是人生，執念就像是蜘蛛網，可它又容易散還容易斷。我們可能無力去改變什麽，但我們能做到珍惜，珍惜這曾經擁有。
　　不過，我是從墳墓裏爬出來後看到這段銘文時才有這種感慨的。
　　不死過壹次的人，是無法感同身受的。”
　　說這句話時，霍芬微笑看著卡倫。
　　卡倫舉起茶杯，喝了壹口茶。
　　“等冥日禮結束後，下次妳幫我火化了吧。”
　　“好的。”卡倫點頭。
　　“我這具身體，也不可能再折騰壹次‘蘇醒’了，唉。”霍芬先生幫卡倫取了壹塊點心，放在卡倫面前的餐盤上，“妳吃，我吃不了東西，現在嘗不出味道了。”
　　“好的。”卡倫開始吃了起來，他沒吃早餐，現在的確有些餓。
　　霍芬先生則開始將昨晚的事情，全部講述了出來。
　　卡倫壹邊就著茶吃著點心壹邊很認真地聽著；
　　壹直到，
　　“什麽，您是說，凱文體內現在住著壹尊邪神？”
　　“是的。”霍芬先生點了點頭，“那是我和狄斯，妳的兩個爺爺送給妳的禮物，喜不喜歡？”
　　“爺爺，我的意思是，這安全麽？”
　　“我親自布置的陣法，放心，安全得很，不過，這個得給妳。”霍芬先生遞給卡倫壹個筆記本，“上面有我寫下的壹些陣法和操作方法，現在的妳還用不著，但以後，大概就能用了。”
　　“好的，謝謝爺爺。”
　　卡倫隨手翻開壹頁，
　　小卷標題寫著《黑夜神教禁級法陣——夜之哀傷》；
　　再翻壹頁，
　　小卷標題上寫著：《秩序神教禁級法陣——神之裁決》；
　　卡倫馬上把它又合上，好吧，打擾了。
　　所以，霍芬先生才能成為狄斯的朋友，雖然霍芬先生可能看起來很弱，嗯，他也確實很弱，但另壹個層面上，他詮釋了什麽叫……知識就是力量。
　　這絕對是壹位不能小覷的存在，可能，他和狄斯壹樣，都選擇了低調，所以他在原理神教裏，地位很不起眼。
　　“我剛剛與妳說時，妳好像都不是很震驚？
　　不，
　　妳只是震驚那條狗？”
　　“因為有些事情，我心裏早就有疑惑了。”卡倫回答道，“正好從您這裏得到了答案。”
　　“哦，這樣啊。”霍芬先生忽然壓低了聲音，問道，“所以，妳能告訴我，妳是如何擠開壹尊邪神，成功把他暖好的床占為己有的麽？”
　　卡倫聳了聳肩，道：“爺爺，我是真的不知道。”
　　“爺爺相信妳。”
　　二人面對面地坐著。
　　“和尤妮絲小姐的感情怎麽樣？”
　　“挺好。”
　　“人家小姐長得好看麽？”
　　“好看。”
　　“好看就好，其實男人女人都壹個樣，只要對方長得好看，就能願意承受更多的氣，嗯，然後消氣也會更快。
　　不過，很抱歉的是，我的遺產被我那幾個子女都瓜分走了，連我的房子都已經被賣掉了，導致我居然不能回自己家來辦自己的冥日禮。
　　所以，爺爺我沒辦法給妳錢了。”
　　“謝謝爺爺，剛剛的筆記本已經是無價之寶了。”
　　“主要是人死了後，真的是連茶都是涼的。”霍芬先生指了指自己手裏端著的茶杯，因為他現在是壹具冰冷的屍體，所以端在手裏的茶也會涼得更快。
　　說著，霍芬先生又從桌下抱出壹個大袋子，遞給卡倫：
　　“這些，是初級的陣法大全，我昨晚熬夜寫的，不久後，嗯，等妳去了維恩經歷過凈化體內擁有了信仰之力，就能嘗試學學和使用了，我都做了詳細的標註與解釋，原理和註意點也都寫透了，很多宗教的陣法都有。”
　　卡倫看著面前放著的十本厚重的書，詫異道：
　　“這些，是您昨晚寫的？”
　　“我以前不喜歡做筆記，只喜歡存腦子裏，妳知道的，這些東西對於很多教會來說，是真的禁忌，他們不會允許外傳的，我記錄下來萬壹流失出去反而容易引起巨大的麻煩。
　　但現在，無所謂了，反正我已經死了。
　　我的子女也已經分走了我的財產，我對他們的義務也盡到了。”
　　“我是說，您寫得真快。”
　　“哦，用的是原理神教最初級的術法，寫字和布置陣法都可以用它，效率能提高無數倍，只要妳思維跟得上，筆尖就不會慢下來。
　　我比較笨，真正的術法，也就只學會了這個。”
　　“您是壹位偉大的天才。”卡倫說道。
　　“狄斯才是。”霍芬先生擺擺手，“我不和狄斯去搶這個，因為沒辦法搶，我從未見過壹個人，壹輩子最苦惱和最抗拒的事就是成神。”
　　霍芬先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
　　“明天是最後壹天了吧？我是說狄斯。”
　　“是的。”
　　“明天的安排呢？”
　　“爺爺讓我邀請尤妮絲小姐來家裏吃飯。”
　　“他是真的愛妳，卡倫。”
　　“我知道。”
　　“我大概後天會去死，我盡量撐到狄斯的那壹天到來，對了，記住，幫我火化掉，骨灰也不用拾掇了，找條河把我倒進去就好。
　　或者，燒完回家的路上妳直接給我撒車窗外也行，盡量別嗆到行人，這樣有損公德。”
　　“好的，爺爺，我記住了。”
　　“吃飽了麽？”
　　“嗯，吃飽了。”
　　“那，我霍芬代表霍芬本人宣布，冥日禮完成。”
　　卡倫站起身；
　　“走吧，妳得去邀請尤妮絲小姐明日來家裏吃飯，不是麽？”
　　“其實，有壹件事，我壹直想問您。”
　　“哦？好，妳說。”
　　“那場超規格神降儀式下，爺爺，到底付出了什麽代價？”
　　“事實是，狄斯什麽代價都沒付，雖然他已經準備好了，但秩序之神，什麽都沒拿。”
　　“什麽都沒拿？”
　　“是的，什麽都沒拿。”霍芬先生笑道，“因為那個‘卡倫’，並未復活回來，且就算是召喚出了邪神，但那位邪神並未進入這具身體。
　　我覺得，應該是因為儀式沒成功吧，甚至可以說，那是壹場徹頭徹尾失敗的儀式。
　　就像是談壹筆生意，祭壇等壹系列準備工作只是訂金，最後對方沒能出貨，妳還會傻乎乎地把剩下的尾款交給對方麽？”
　　“是這樣麽，好的，我知道了。”
　　“不要擔心，要對狄斯有信心。”
　　“我壹直很有信心。”
　　“這就好。”
　　“那霍芬爺爺……不，爺爺，我就先告辭了。”
　　“記住兩天後來給我收屍。”
　　“好的，爺爺。”
　　霍芬先生站在門口，看著卡倫走了出去，壹直到卡倫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關上了門，身子靠在門板上，沈吟道：
　　“壹場徹頭徹尾失敗的儀式麽？
　　參與那場儀式籌備的，其實不僅僅是狄斯壹個人，是四個人。
　　狄斯，
　　我，
　　普洱，
　　還有那位壁神教的……琳達夫人。
　　狄斯得到了他最喜愛的孫子，我能看出來，狄斯對這個孩子的喜愛，是發自內心的，甚至超越了血緣的界限。
　　因為這個孩子無論是從性格上、品性上、習慣上，還是表現出來的其他壹些特質上，都很契合狄斯自己。
　　可能這對上壹個‘卡倫’有些不公平，
　　但無疑現在的卡倫，才更符合狄斯心中孫子的模樣。
　　我呢，
　　我臨死前，幫著狄斯召喚了邪神，死後還能從墓地裏爬出來，再幫著狄斯封印了壹位邪神。
　　這不就是我的夢想麽，
　　壹輩子恪守教條地活著，壹直沿著規矩的路在走，可內心深處壹直有壹種不甘，想要來壹場真正的放縱。
　　普洱呢？
　　它馬上要跟著卡倫回維恩了，而且回的還是它的家族。
　　她當年和家裏決裂，最後變成壹只貓在外頭寄居了百年，它最大的夢想是什麽呢？
　　夢想著有朝壹日，可以名正言順地回家看看？
　　至於琳達，她完成了自己的夙願，雖然她的神降儀式失敗了，但她終於看見了她信奉的真神模樣；
　　亦或者，是她壹直最牽掛愧對的丈夫，也找到了可以在她離去後可以陪伴的摯友？這正好了卻了她的後顧之憂？”
　　霍芬先生伸手，把又有些滑落的臉皮重新提起來：
　　“所以，可不可以這樣來理解，那就是：
　　其實秩序之神很可能已經把我們所有人想要的，都已經給我們了？
　　那麽，
　　秩序之神，
　　他到底想要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