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零七十壹章 灞柳風雪起

　　陽春三月，春和景明。白茫茫的柳絮漫天飛揚著，仿佛隆冬時節的壹場大雪。
　　然而，這場大雪之下，卻是寒煙籠翠、岸柳新發，壹派春日氣象。
　　柳色如煙絮如雪，乃是長安八景之壹，被稱為“灞柳風雪”。
　　此情此景，美則美矣，卻只宜遠觀。對於置身其中的人來說，卻是不勝煩惱。
　　比如此刻正站在灞橋邊的楊帆和薛懷義，壹旁若香姑娘頭戴“淺露”，對這紛紛揚揚的柳絮倒還沒有什麽感覺，楊帆和薛懷義就得瞇著眼，說話也得格外小心，避免無孔不入的柳絮鉆進嘴巴。
　　“我會叫人把薛師壹路送抵揚州，然後在那裏換乘大船出海。船只和人手都很可靠，薛師盡管放心。”
　　薛懷義笑道：“十七啊，如今的妳還真是了得，沒想到妳和南洋、東瀛還有這麽密切的來往。這支船隊就是妳的吧？灑家如今雖然住在京都，可日本各路諸侯對灑家都要給幾分面子的，今後妳的人若在東瀛遇到什麽麻煩，就讓他們到京都本原寺來找我！”
　　薛懷義幾經坎坷，為人已不似當年般粗鄙，但是性情疏狂依舊，這番話說來當真是豪氣幹雲。不過，他的狂傲壹直都是有底氣的，以前在中原有武則天給他撐腰，現如今在東瀛，是因為他有足夠的勢力。
　　“多謝師傅。師娘，祝壹路平安！”
　　楊帆又轉向若香，微笑著向她欠身施禮。若香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比楊帆還小了許多，可她的身份擺在那兒，所以楊帆禮數十分周到。若香向他按膝還了壹禮，淺露下隱約看到壹張極俏麗的笑靨。
　　“好啦好啦，咱們都是大男人，就不要來那些兒女情長的把戲了，走了走了，這就走了，灑家在東瀛等妳來看我。”
　　薛懷義見弘壹和弘六也要上前與楊帆告別，便用力擺了擺手，轉身大踏步走上船去，若香立即亦步亦趨地隨在他的身後。弘壹和弘六對楊帆抱拳道：“保重！”便隨著薛懷義快步上船。
　　不遠處，日本遣唐執節使和大使、副使壹齊向船上鞠躬施禮，還有幾位日本僧侶也雙手合十，薛懷義在船頭站穩，雙手抱拳，向他們行了壹個羅圈揖。楊帆看著他的動作，怎麽看怎麽像街頭賣藝。
　　可壹個街頭賣藝、兜售大力丸的下九流人物，能有薛懷義這般傳奇經歷的，古往今來還有哪個？就連楊帆想起來，都不由得感嘆人生際遇之奇。
　　船帆升起，纜繩解開，大錨嘩嘩地絞上船去，隸屬順字門的大船緩緩離岸了，渭河兩岸是綠油油的田疇，壹片新綠的樹木中間就是那條春水浩蕩的大河，大河上白帆如壹片新雲，緩緩駛向遙遠的天際……
　　薛懷義的船離開灞上之後，楊帆就策馬返回長安了。日本遣唐使的那些人沒有與他同路，那些人對灞上煙柳的迷人景致似乎很有興趣，送別小寶大師之後，他們就流連於灞上，欣賞起風景來。
　　楊帆派了人為他們伴遊，又與他們約定來日飲宴的時間，便策馬告辭了。這些人有的本來就是日本官員，有的學成歸國後也必定能成為壹方人物，都是楊帆今後用得上的人，自然要有所聯系。
　　楊帆為了避免與隱宗發生利益沖突，所以把顯宗的勢力發展確定為東方和南方。楊帆在南方各州有雄厚的人脈基礎，很容易就保證了他的勢力滲透。東南沿海壹帶早就商船稠密，楊帆的師傅又是南海壹方霸主，所以這條線上的建設也異常順利。
　　至於東面，新羅往北已經被沈沐搶了先機，楊帆的主要目標就放在了扶桑。但他著手經營東瀛的時間比較晚，在那裏的勢力還很單薄，如今雖有了薛懷義的照拂，等於在日本有了壹個最大的內應，但是和這些遣唐使保持密切的聯系，將來他在東瀛的人脈才會更廣泛，對他的勢力發展也必定大有益處，這個機會自然不容錯過。
　　楊帆將到城門時，遠方忽有壹隊人馬策騎而來，奔跑甚速，道路上激起壹路輕塵，許多進城的百姓為此都避向道路兩旁。
　　那隊人馬最前方有幾個豪奴開路，到了城門前他們也不知與守門官說了幾句什麽，守門官就趕緊讓人大開城門，搬開障礙，放那些人進城。城門開時，那群人堪堪趕到城門，幾乎未作任何停留，便長驅直入。
　　楊帆從那群人中看到幾張面孔有些眼熟，卻大多叫不上名字，只隱約記得他們都是關中世家人物，其中只有壹人楊帆記得很清楚，因為那人是杜文天的父親，樊川杜氏家主杜敬亭。
　　眼見這些人物突然聚在壹起且行色匆匆，楊帆不禁暗暗納罕：“難道出了什麽事了？”
　　楊帆回城後便派人去打探那些人的消息，自己則返回隆慶坊，沿朱雀大街壹路行去，將欲折向隆慶坊時，路旁壹座坊內忽又有數十騎駿馬出來，馬上的騎士大多頭戴軟腳襆頭、身著襕袍，腳蹬烏皮六合靴。
　　既然是這樣的服色打扮，那麽不是身著燕服的官員，就是有功名在身的士人了，眼見他們神色肅然，壹路匆匆，沒有壹人說笑，不像是聚眾出遊的樣子，便引起了楊帆的註意。楊帆壹打量，在人群中又發現幾張熟面孔，被眾人簇擁於前的可不正是當朝肅政大臣，禦史中丞宋璟麽。
　　宋璟神色冷肅，目蘊怒火，楊帆壹看心中便道：“壹定出事了！”
　　沒多久，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便送回了詳細消息，果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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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張並不是善於隱忍的人，即便張易之也只是比張昌宗沈穩壹些。兩兄弟壹俟決定向魏元忠發動反擊，馬上就開始著手實施了。
　　他們利用壹切機會向武則天進讒言，他們說：魏元忠曾公開揚言，壹旦太子繼位，必先誅二張！他們說，魏元忠結納私黨，蠱惑他們說，天子老邁，不如早早投靠太子，以保富貴榮華……
　　魏元忠的確是忠於太子的人，這壹點從他在朝堂上的壹言壹行、壹舉壹動，武則天都能感覺得出來。魏元忠也的確在拉幫結派，其實為官的哪有不結黨立派的，越是重臣越是如此。
　　古往今來，不管是真正想做壹番事業還是只為鞏固個人權位，但凡掙紮於宦途的人，不管權位高低，都有自己的壹個小圈子，就連以孤臣自詡的來俊臣都有壹班黨羽。
　　真正達到孤臣境界，混的姥姥不親、舅舅不愛，清流濁流、忠奸兩道都敬而遠之不願結交的大概也就是大明朝的奇葩海瑞大人了。
　　只是後人習慣於把他欣賞的古人結黨稱為忠義同道，而厭憎的人物結黨稱為狼狽為奸，對天子來說，只要結黨，就是他厭惡和警惕的，為了什麽目的都不影響事情的性質。
　　魏元忠也的確說過壹些抨擊二張甚至對武則天不滿的話，雖然他不會說的像二張告訴武則天的話壹樣露骨，但二張只是有所誇大，或者把魏元忠沒有說出來的潛臺詞給直接說破了，倒也不是捕風捉影，空口無憑。
　　因為這些原因，再加上晚年的武則天對兩個情郎感情上的過度依賴與信任，她完全采信了二張的話，武則天由此產生了極大的憤怒，她認為這是對她的不敬，對她權威的挑戰。而武則天對壹切試圖挑釁她權威的敵人，壹貫的態度就是嚴厲打擊，寧殺錯，勿放過！
　　她自我反省的結果，認為群臣之所以如此肆無忌憚，是因為她這幾年太過寬容了，群臣已經對她失去敬畏，於是，她決定嚴懲魏元忠，殺壹儆百。但她也知道，僅憑這些話，頂多判魏元忠壹個出言無狀，無法嚴懲壹位宰相，於是她授意二張，要找出壹個更嚴重的罪名。
　　既然決定立威，武則天就決定不惜壹切手段了，二張心領神會，馬上就炮制出了壹個武則天壹貫用以打擊政敵的拿手武器：“謀反！魏元忠試圖謀反。”
　　魏元忠的背後是當今太子，武則天不認為沒有太子的授意，魏元忠就會如此肆無忌憚，所以她要嚴懲魏元忠，同時敲打壹下太子，叫他安分些。二張剛剛炮制出魏元忠謀反的證據，武則天就下詔拘捕魏元忠。
　　這幾年，太子身份確立，還政於李成為未來必然的事實，天子老邁，殺戮之心遠不及當年，確實令朝臣從力量到膽量都恢復了壹些元氣，以前宰相們被捕，群臣也會努力營救，但他們采用的手段多是上書言事。
　　天子留中不發，群臣也不敢再有更多的諍言，可這壹次武則天似乎捅了馬蜂窩，群臣的反彈比以前要嚴重得多。朝堂上、奏疏上，文武百官利用壹切手段，密集轟炸似的開始進諫，每天都有大批的人求見皇帝。
　　武則天是真的老邁了，她的精力已不足以支撐她與群臣周旋，做針鋒相對的鬥爭，如此種種，弄得武則天疲憊不堪，每天只有回到內宮，她才能夠得到短暫的安寧。
　　群臣反擊的火力如此兇猛，當然不能只靠他們自發的力量，這壹次反彈力度如此之大，是因為幕後有人撐腰，但這個人既不是太子也不是相王，楊帆獲悉事情全部經過的時候，這個人已經趕到楊府等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