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章 風雲再起

　　獨孤宇沒有問妹妹如何才能“呼風喚雨”，也沒有問她楊帆壹旦風雲際會，能夠達到壹個什麽樣的高度，從小到大壹直以來的經驗早就告訴他，妹妹說的話絕不會錯！
　　他不明白，自然想問，可妹妹已經說了太多的話，消耗了太多的體力和精神，所以能不問的就不問了。
　　但是，即便他心疼妹子，他心中的另壹個疑惑卻還是要問出來，因為他是獨孤門閥的閥主，事情最終要由他來決定，不問清楚，他不敢決定。
　　獨孤宇長長地吸了口氣，輕聲問道：“可是，現在楊帆已經得罪了山東士族，大魚快變成死魚了，他還有什麽用？”
　　寧珂輕輕搖了搖頭，道：“不！他得罪的只是盧家，卻得到了……整個山東士族的賞識！”
　　獨孤宇挑了挑眉頭，他還是不理解，不過看到妹妹已經露出倦色，他已不忍再問下去，但寧珂還是吃力地解釋起來：
　　“山東士族並不是鐵板壹塊。就像……如今的大周朝廷，有外敵來時，滿朝文武齊心合力抵禦外敵，可這……並不能避免他們之間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楊帆，尺度掌握得很好，他只挑戰盧家，並非……山東士族！”
　　獨孤寧珂說完這句話，便闔上了那雙慧黠靈動的眼睛，她需要歇息壹會兒。
　　獨孤宇已經明白了，山東士族，對外是壹個整體，對內同樣勾心鬥角。
　　昔日魏孝文帝排天下高門，以範陽盧氏，清河崔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四姓為天下士族之冠。當時隴西李氏擔心不在尊位，其閥主乘大駝星夜趕赴洛陽，終究還是遲了壹步，“四姓高門”已定。
　　不過隋末唐初，太原王氏勢力大減，天下士族高門重新排位，四姓高門就變成了崔、盧、李、鄭。王氏被剔除，李氏不但壹舉進入四姓高門，而且排名第三，排第壹的盧氏降為第二位，排第二的崔氏升為第壹位。
　　高門之間的暗鬥之激烈，由此可見壹般。
　　再接下來，四姓高門演化成了七宗五姓，競爭就更為激烈了。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之間為了排名和地位不斷暗中較勁，隴西李氏和趙郡李氏也是不斷競爭，同姓之間尚且如此，其他幾姓之間的關系可想而知。
　　雖然山東士族對外壹向同進同退，而且他們之間彼此聯姻，於較量競爭之外，也有相互照拂的義務和情誼，但是楊帆在芙蓉樓上的這壹番作為，誰會解讀為這是對整個山東士族的威脅和挑戰呢？
　　恰恰相反，少了壹個實力僅遜於崔氏的盧氏，其他山東士族就有更多的利益可分，甚至排名在盧氏之下的幾大氏族還有望利用這個機會追上甚至超過盧氏，他們或者不會因此感激楊帆，至少不會對他心生敵意。
　　想通了這壹點，獨孤宇的心終於踏實下來。
　　看著妹子憔悴的容顏，獨孤宇既內疚又心疼，輕輕拉過壹條薄衿替她攔在腰間，輕聲道：“妳好生歇息壹下吧！”
　　牛車“吱吜吱吜”地唱著小曲兒，沿著朱雀大街慢悠悠地向前走著，遠處，永康坊高大的坊門已然在望。
　　獨孤寧珂細微而平穩的呼吸就像壹只午睡的貓兒，可是當車子拐進永康坊，快到公主府時，她就像精確計算過時間似的醒了過來：“阿兄，到了麽？”
　　獨孤宇忙扶她坐起，說道：“快了，馬上就到！”
　　獨孤宇掀起窗簾向外看了看，嘴角壹勾，忽地輕輕笑道：“我聽說，這楊帆是太平的面首呢。唉！太平啊……，如果薛駙馬還活著，太平斷不致如此。”
　　寧珂輕嗤壹聲，道：“妳覺得可能嗎？”
　　獨孤宇想了想，臉上譏誚的神色便悄然斂去。
　　是啊，可能嗎？
　　壹個對千頃良田、兩淮鹽場壹成幹股、百名新羅高麗美女、三個親友家眷做官的機會都視若無睹的人，壹個寧肯得罪盧家也不願順勢下臺，退讓壹步的人，怎會為人面首？
　　寧珂依舊是柔柔弱弱的聲音，卻從骨子裏透著壹種堅定的贊賞：“他，是大丈夫！”
　　……
　　楊帆好奇地問馮元壹：“為什麽不去長安呢，孫郎中已經答應在我回京之前，替我照顧妳了。”
　　這個身高仿佛十四五歲的少年，年紀和心智卻還是十歲兒童，他聽說楊帆不隨公主車駕壹同返回洛陽時，便有些焦躁不安起來。方才終於窺個空子，悄悄地牽了牽楊帆的衣角。
　　楊帆醒過神來，帶著他走到院落壹角，馮元壹便遲疑著說出了他的想法：“我……我想跟著楊大哥，楊大哥總會回洛陽的，是吧？”
　　楊帆摸摸下巴，道：“嗯，我當然會回洛陽，不過……”
　　馮元壹急忙道：“那就沒關系了，那我就在這等！等楊大哥回洛陽時再壹起走。楊大哥，妳放心，我不會給妳招惹麻煩的，我就每天待在家裏，哪兒也不去……”
　　馮元壹驟逢大變、家破人亡，是楊帆救了他。孫宇軒和胡元禮自然不曾對他惡語相向，卻也不曾有過親熱的舉動，在馮元壹心中，楊帆已是他在長安唯壹能夠親近和信賴的人，楊帆如今想把他托付給壹個對他來說很陌生的人，他當然感到惶恐不安。
　　楊帆雖然不是很了解他的想法，不過見他緊張兮兮地看著自己的模樣，略壹猶豫，便點了點頭，道：“好！那妳就留下吧，壹會兒送走了公主，妳就跟我走，住到公孫府去！”
　　“謝謝楊大哥！”
　　馮元壹喜笑顏開，向楊帆鞠了個躬，便乖巧地閃到了壹邊，以免再打擾楊帆和人說話。馮元壹是潘州刺史之子，嶺南土皇帝的兒子，從小也是養尊處優的貴介公子，可是經此大難，很快就成熟起來了。
　　苦難，總是令人成熟的。
　　“帆哥兒，妳什麽時候回洛陽？”
　　馬橋大大咧咧地走過來，全無芙蓉樓上看見他時的那種森嚴氣度。
　　“呵呵，妳放心吧，我怎也不會拖到妳家寶貝的滿月酒都吃完了還不回去。”
　　楊帆對馬橋說了句笑話，這才認真地說道：“我想拖太久朝廷也不會同意的，雖然病說得很重，可是……最多也就拖壹個月，再加上返程所需的時間，最遲壹個半月，我就回洛陽了。”
　　楊帆之所以留下，是因為他患了“重疾”。
　　在場的人除了太平公主的人就只有胡元禮和孫宇軒了，這兩個人都是共過患難的，如今楊帆留下，只是為了等著他的孩子出生，這是人之常情，又不是犯奸作科之事，誰能不成全他呢？
　　至於柳徇天，柳府君正率領長安府的壹班文武在前堂大廳上候著呢，楊帆等人是破例被引進中堂的。
　　過壹會兒出去時，楊帆就得讓人扶著，有氣無力、沒精打采了。
　　至於柳府君昨天還親眼見過楊帆生龍活虎的跟盧家小公子為了獨孤世家的壹個女人發飆……
　　咳咳，不好意思得很，楊大官人就是今早害的急癥……
　　……
　　壹輛長途馬車駛上了藍橋，橋下河流湍急，藍溪水如碎玉雪屑般，濺濺壹團團白色的浪花，旋轉翻滾著遠去、消逝……
　　馬車明顯是長途跋涉而來，可是馬車卻幹凈得好像纖塵不染，就連車轅都洗刷得幹幹凈凈，透出幹凈的木質原色。
　　車廂裏，姜公子壹身白衣如雪，同樣幹凈得不染纖塵。
　　在他修長的手指上，正攤著壹張雪白的信箋。
　　車子走得很穩，姜公子慢慢看完手中的信，五指修長的手指慢慢合攏，將信緊緊地攥了起來。
　　白發蒼蒼的陸伯言坐在側首，平靜地看著他。
　　姜公子深深地吸了壹口氣，緩緩地道：“我盧氏族人即將全部回返範陽，三年之內，禁足不出！”
　　陸伯言微微皺了皺白眉，還是沒有說話。
　　姜公子嘴角微微勾起，怪異地笑了笑：“我此來長安的打算，全都毀了！”
　　陸伯言忍不住開口了：“因為何故？”
　　姜公子緩緩靠在座位上，閉上眼睛，過了半晌，才如秋霜般蕭瑟地吐出兩個字：“楊帆！”
　　姜公子此番秘密返回長安，為的也是南疆空缺出來的官位，運作好了，多爭取幾個位置，對他幫助極大。
　　雖然對朝廷來說，決定此事的關鍵人物都在洛陽，可是對世家們來說，決定此事的關鍵人物卻在長安。姜公子想要從中得利，必須跟出身世家的這些政界幕後大佬們協商、溝通、談判、妥協。
　　姜公子雖然敗在沈沐手裏，可他們爭的畢竟只是內部的權力和地位，大家壹脈連枝，誰也不可能與對方做生死之爭，他想大大方方地回長安也無妨。可是這裏本是他的地盤，如今輸給了沈沐，心高氣傲的姜公子哪還有臉明著回來。
　　再者說，他要做的事也不需要敞明身份，暗中接觸更方便他行事，所以姜公子壹路行蹤很是隱秘。誰知他還沒到長安，籌劃種種便如夢幻泡影，轉眼成空了。
　　“楊帆！”
　　姜公子胸中驀地湧起壹股怒氣，雙眼壹睜，眸中壹片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