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普度眾生薛大師
醉枕江山 by 月關
2025-3-10 20:29
薛懷義話猶未了,就見壹位身穿圓領大袖長袍,頭戴文士巾子的中年人,陪了壹位女眷在街頭閑走,後邊還跟著壹個小廝和壹個丫環。
薛懷義眼睛壹亮,把手壹指那中年人,向左右問道:“妳們看,那廝可是侍禦使範斌麽?”
旁邊壹個小和尚探頭探腦地瞧了兩眼,說道:“師傅說得是,正是那姓範的。”
薛懷義道:“嘿!今日可教佛爺堵個正著!這廝時常在天後面前說我的壞話,前幾天佛爺以無上佛法,感化了壹濁老道入我佛門,又是這廝在天後面前嘰嘰歪歪,他娘的,給我狠狠揍他壹頓,給佛爺我出口惡氣!”
“得令!”
那班假和尚都是些好勇鬥狠的潑皮無賴,得了薛懷義吩咐,二話不說,擼胳膊挽袖子就向那位陪著娘子正在逛街的範禦使沖去。
範禦使正與夫人走著,冷不防幾個橫眉立目的和尚撲過來,摁住他就打,範禦使壹介書生,哪是這些拿打架當飯吃的無賴和尚對手,掙紮幾下,反被打得更狠了,只好抱著頭大聲慘叫。
範家娘子驚慌失措,哭哭啼啼地拉扯他們道:“妳們這些渾和尚怎的平白無故便打人,妳們可知我丈夫是何人,他可是當朝的侍禦使!”
和尚們打得興高采烈,笑罵道:“滾妳娘的,壹個屁大的侍禦使,拿來嚇唬誰?老子打得就是他範禦使,打!往死裏打!”
薛懷義擰眉立目,雙手叉腰,站在範禦使前面看著,威風八面,對於當眾毆打壹位朝廷官員毫不在乎。
他薛懷義就是個潑皮無賴出身,怕過誰來?不要說是區區壹個侍禦使,就算是當朝宰相又如何?前兩個月他率兵征討西突厥骨咄祿,宰相李昭德就是他的部屬,帥帳中兩人壹言不合,他馮小寶照樣揮拳就打。
那李昭德強幹有為,性情剛毅,又兼身為宰相,是個極厲害的人物,還不是惶懼求饒?何況今日這侍禦使範斌,比起當朝宰相差了不止壹個等級,只要不打死他,便是打得只剩壹口氣也不要緊。
薛懷義得意洋洋地叫道:“打,只管打,娘的,敢告佛爺的黑狀!”
楊帆與馬橋壹路跑,接連幾次被街頭走過的公差衙役察覺形跡可疑,要追上來查問,虧他二人腿腳靈便,東拐西繞的都擺脫了,此時剛剛趕到這條大街。
壹群大和尚當街圍毆壹位士子,引得許多人圍觀,楊帆和馬橋匆匆走過,往人群裏瞧了壹眼,登時認出這大和尚來,楊帆壹見,計上心來,脫口道:“橋哥兒,咱們有辦法脫身了!”
……
知守觀裏,壹個師父,壹個徒弟。
徒弟壹臉委屈地說道:“師父,張員外家的祈福法事,妳拒絕了。”
師父閉目盤坐,念念有詞:“道生壹、壹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尤掌櫃家的開光、安位法事,妳也拒絕了。”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獨立不改,周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
“洪秀才家的文昌官運法事,妳依舊拒絕了。”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今兒修文坊的蘇坊正請您上門辦壹場祛邪、清潔法事,妳還是不答應,咱們觀裏那口米缸,可就剩個米底子了,明兒咱們吃什麽呀?”
“大道無形,生於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
徒弟惱了,頓足道:“二叔,妳倒是說話呀!”
老道張開眼睛,說道:“徒弟,去年春天咱們做的那兩套八成新的道袍,為師已擱在三清座前了,妳去取了,換些米面回來吧。”
徒弟愕然道:“二……師父,那袍子是咱出門做法事時穿的呀,把它換了米面,以後怎麽辦?”
老道嘆了口氣,道:“徒弟,弘首觀的壹濁道友,已經被薛懷義抓去做和尚了,這個時候,為師怎好出門去做法事?萬壹碰上那薛懷義,妳叫為師可怎生是好?”
徒弟嘟囔道:“信了佛便信佛唄,管飽就成。”
“胡說!貧道自幼入道,信了壹輩子的道,安能半途棄道從佛?”
老道凜然道:“去,先把袍子取去換些糧食回來,那薛懷義只是壹時興起,斷然不會天天上街抓道士當和尚的,過些時日風聲過去,為師再接些法事就是了。”
“喔……”
小道童撅著嘴兒走進三清寶殿,片刻工夫,他就叫起來:“師父,師父,妳說的那道袍在哪兒呢,沒有啊!”
老道剛剛閉上眼睛,聞言嘆了口氣,沒好氣地道:“妳這孩子,非得把東西掛在妳脖子底下,妳才看得見。”
老道起身走出去,到了三清寶殿,往那案上壹看,頓時臉色壹變,嘴唇哆嗦起來。
徒弟說:“師父,妳看,我沒說謊吧?這香案上確實啥都沒有。”
老道狠狠壹跺腳,泫然欲淚地道:“這日子……真是沒法兒過了!連出家人都偷!連出家人都偷,這是什麽世道啊!”
“咦?師父,這香爐後面好像有東西。啊,是兩吊錢呢!”
“真的麽?”
師父壹個箭步搶上去,就見香爐後面果真摞著兩吊開元通寶,老道雙手合十,向三清道尊揖了壹禮,欣欣然道:“無上太乙天尊,天無絕人之路啊……”
……
範禦使被薛懷義手下壹群和尚拳打腳踢,生生打得暈厥過去,薛懷義這才冷冷壹笑,傲然道:“想跟佛爺我過不去,佛爺就叫妳過不去!哼!再不知好歹,佛爺見妳壹回打壹回,走!”
說罷,領著壹群膀大腰圓的和尚大搖大擺地走開了,範家娘子撲在丈夫身上,放聲大哭起來,那小廝和小丫環年紀小不懂事,在旁邊急得團團亂轉,也不知道趕緊回家叫人擡了主人去醫治。
薛懷義晃著膀子剛剛走出幾步,迎面就有兩個小道士走來,腳下各穿壹雙芒腳,身上壹襲八成新的青色道袍,頭上挽個道士髻,看年紀都不太大,兩人壹邊走,壹邊跟路人化著緣。
薛懷義見了,把眼壹瞪,喝道:“站住!”
兩個小道士突然被壹群大和尚攔住,不禁有些膽怯,那年少壹些的小道童怯怯地問道:“各位大師,不知攔住我師兄弟二人,要做什麽?”
薛懷義道:“妳們兩個,是哪座道觀的道士?”
小道童膽怯地道:“小道雲帆,這是我師兄雲橋,我師兄弟二人是雲遊道人,雲遊天下,傳播教義。”
“呸!不就是到處乞討麽,說得好聽!”
薛懷義不屑地道:“從今以後,妳們不用做道士啦,就拜入本大師座下,做個和尚吧!來人吶,給他們剃度,換僧衣!”
“不不不,我們不做和尚,我師兄弟二人虔誠向道,我們要從壹而終,我們要守身如玉……”
兩個小道士胡亂叫著,被幾個大和尚摁倒在地上,壹心“度人向善”的薛大師拿過剃刀,又當街來了壹次感化異教徒的壯舉,片刻工夫,壹地青絲隨風飄揚,兩顆光頭鋥鋥發亮,兩個小道童已然被剃成了光頭。
“把道袍脫下來,換上,快把這僧袍換上!”
“喝!妳小子頭發壹剃更俊俏啊!聽好了,我們都是大師座下弟子,是弘字輩。現如今師父座下有十六個親傳弟子,妳,從今往後就是弘十七,妳,從今往後就是弘十八。”
“可……雲橋是我師兄啊,我怎麽排十七了?”
“入我佛門,當然重新排行,妳們道家的排行不作數!好了,跟著師父走!”
薛懷義誌得意滿,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壹眾徒弟晃著膀子跟在後面,那兩個剛剛“皈依我佛”的小道士被他們裹挾在中間,壹臉的愁眉苦臉。
薛懷義這些人剛剛離開不久,洛陽尉唐縱便提刀騎馬,領著十幾個公人從路上馳來,定睛壹看迎面走來的竟是薛懷義,不由大吃壹驚,連忙翻身下馬,避到路旁,牽馬垂首給他讓路。
薛懷義心情正好,見他對自己執禮甚恭,滿意地問道:“妳,是哪個衙門的?”
唐縱連忙道:“薛師,下官是洛陽尉唐縱。”
“嗯,我瞧這滿街都是妳們洛陽府的公人,跑來跑去的,出什麽事了?”
唐縱道:“回薛師,今日十字街頭處斬人犯,不想竟有人劫法場,救走了那殺人兇手,下官正帶人到處緝捕。”
“喝!劫法場?真是個人物!行了,忙妳的去吧!”
薛懷義揮揮手,唐縱就退回了壹旁,十幾個公人都按刀站定,欠身施禮,恭送薛懷義過去。和尚堆裏,兩個剛剛剃度的小和尚對視壹眼,臉上掠過壹絲詭笑,就從唐縱面前大搖大擺地過去。
送走了薛懷義,唐縱繼續前行,那位範禦使的娘子壹見公人,連忙攔住喊冤,唐縱聽清是薛懷義打人,不禁面現難色。
範家娘子哭哭啼啼,只管講訴丈夫的冤屈,待她說到薛懷義攔住兩個小道士為他們剃度的時候,唐縱頓時目光壹閃,喃喃自語道:“兩個遊方道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