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眾矢之的
醉枕江山 by 月關
2025-3-10 20:29
李昭德感嘆道:“因為他們手段殘酷,常以小罪而入大罪,遇案唯恐其不大,株連唯恐其不廣,誰也不知道他這殺人的鋼刀下壹刻會不會就莫名其妙地落到自己頭上。這些人為國執法,實際上卻成了法的最大破壞者。
酷吏們妄圖以嚴刑峻法來解決壹切問題,完全是舍本取末,無視實際存在的矛盾,他們不想著如何解決這些問題,而是以暴力酷刑強行維持自己想要的局面,縱有壹點效果,其後的反彈也會更加嚴重百倍。
酷吏嚴延年擔任太守時,為了樹威,把各縣的死囚全部集中到郡府行刑,血流數裏,此後在其轄地,但有小罪者,也是盡皆處死,壹時間駭得野無行盜,庶幾太平。然而沒過幾年,更多的人鋌而走險,盜賊蜂起,愈演愈烈,最後幹脆從盜賊變成聚眾謀反了。
百姓們說,‘寧要貪官,不要酷吏!’為何如此?因為貪官固然攫取財富,橫行不法,卻沒有酷吏那般明目張膽,對於貪官,民眾至少還可以揭發他們,對於酷吏,民眾就只能三緘其口,敢怒而不敢言,甚至不敢怒也不敢言。
今之酷吏,較之古之酷吏更加不堪,為了取悅皇帝,樹立政績,他們無所不為,為了斂財奪權,同樣無所不為。知古可以鑒今,想那古之酷吏,較之今之酷吏不知高尚幾許,於國於民仍是有害無益,今日酷吏為害之甚可想而知。老夫自為相以來,深覺酷吏之害。打擊酷吏、還朝政之清明,是老夫壹直在做的事。”
太平公主微笑道:“宰相所言甚是,太平深以為然。自周興伏法、來俊臣貶謫以來,朝中酷吏偃旗息鼓,貌似不復為害了,可是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等待機會,試圖東山再起。前些日子三法司會審壹案中,他們蠢蠢欲動就是為此,要防止他們死灰復燃,宰相責任重大啊!”
李昭德道:“老夫壹向以打擊酷吏為己任,只是不知公主殿下對於打壓酷吏可有什麽高見麽?”
太平公主笑道:“本宮壹介婦人,能有什麽高見?不過……,刑部司新任郎中楊帆,自執掌刑部司以來,對於大理寺和禦使臺的冤獄撥亂反正,頗有功績,他的作為倒是與宰相的想法不謀而合啊。”
李昭德頷首道:“楊帆麽,老夫也曾註意過他,只可惜他的鋒芒只是曇花壹現,如今在刑部泯然眾人,已毫無作為了。”
太平公主嫣然道:“李相睿智,卻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想必是操勞國事,日理萬機,所以有所疏漏了。楊帆如今之所以鋒芒稍露,即作隱晦,只不過是因為他只是刑部司的壹個郎中,上面還有個頂頭上司崔元綜。崔元綜此人膽小怕事,對楊帆百般掣肘,楊帆縱有千般本事,怕也施展不出來了。”
李昭德眸中露出壹絲微微的笑意,說道:“楊帆麽,畢竟還太年輕,總要有人在上面把握大局的,否則他不是成了壹匹脫韁的野馬麽?真惹出不可收拾的事來,誰去替他收拾殘局?不過嘛,崔元綜此人確是少了壹些銳氣。身在法司,卻喜歡瞻前顧後,甚為不妥!”
太平公主馬鞭輕搖,灑脫地道:“是啊,如今刑部尚書之位久懸無主,崔侍郎又是個不務其業的,本宮以為,這刑部的正堂該換換人了。”
李昭德輕輕蹙了壹下眉頭,緩緩說道:“可是崔元綜為官並無大錯,能把他換往何處呢?”
太平公主道:“無錯那就是有功了,以崔元綜的資歷,升壹個宰相也還可以的吧?政事堂裏有李相公做主,相信崔元綜若升做宰相的話,可以在李相身邊做更多的事情。至於刑部呢,若能換壹個肯做事、肯放手讓手下人去做事的人,於國於民都是好事。”
李昭德的目光微微閃動著,問道:“那麽公主以為,何人可為刑部尚書呢?”
太平公主道:“李相公上佐天子,下攝百官,這刑部尚書的人選,當然該由李相斟酌才是。”
李昭德捋著胡須微微壹笑,徐徐說道:“嗯,老夫覺得,現任司賓卿豆盧欽望性情穩重,堪當大用,可惜……他的資歷略嫌不足!”
太平公主道:“所謂資歷都是人捧出來的。人人都覺得他有資歷,那他自然就有資歷了,如果李相有意於豆盧欽望的話,本宮雖不在官場,卻也有些人脈,如果李相作出提議,本宮願意幫李相搖旗吶喊。”
李昭德趕緊拱拱手道:“老夫壹番苦心,都是為了天下黎民。公主若能促成此事,老夫真要代天下謝過公主恩德了。”
太平公主莞爾道:“不敢當李相壹謝。太平以為,刑部如今官吏不全,李相既然想以刑部牽頭,整肅綱紀,這刑部裏就要多多充實些精明幹練的官員才行。竊以為,若豆盧欽望為刑部尚書,還需壹位能與他配合默契的侍郎,才會避免重蹈刑部司左右郎中爭權的覆轍。據本宮所知,左諫議大夫陶聞傑熟諳律法,精明幹練,又兼性情沈穩,寬厚待人,如果讓他擔任刑部侍郎,相信會與豆盧欽望相得益彰。”
李昭德輕輕“啊”了壹聲,沈吟著道:“左諫議大夫陶聞傑麽?嗯,老夫對他的為人也略知壹二,此人若為刑部侍郎麽,老夫以為,確可擔此重任!”
說到這裏,兩人相視壹笑,心照不宣,壹番重大的人事任命就在這走馬逍遙之間完成了。
……
禦史中丞萬國俊騎著壹匹老馬,懶洋洋地走在回城隊伍的邊兒上。
現在禦史臺還不是張揚的時候,騎壹匹老馬也會顯得低調壹些。
前方不遠處,楊帆挺拔地坐在壹匹棗紅馬上,萬國俊冷冷地盯了壹眼他的背影,對策馬走在壹旁的衛遂忠道:“怎麽樣,還沒拿住他的什麽把柄嗎?”
衛遂忠本是坊間壹個潑皮,被來俊臣慧眼識英才,提拔重用起來,如今雖然做了侍禦史,依舊痞氣不改,方才滿朝文武送薛大將軍離京,他還能扮扮樣子,這時騎在馬上,腰也塌了,肩也斜了,全無壹點官形。
他用馬鞭蹭了蹭襆頭,苦惱地道:“我安排了好幾名懂律法的禦使,想著尋他公務上的岔子,可是楊帆現在根本不做事啊,那個陳東本來做事就小心,現在更是滴水不漏,想在他辦的案子上找漏洞更不可能,此人在法司衙門打了半輩子滾,會叫我們抓著把柄麽!”
萬國俊尋思了壹下,道:“那麽他的私節呢,就沒有壹點有虧德行的地方?他最近沒跟太平公主在壹起麽?”
衛遂忠攤手道:“還真沒有。這些天他帶著洛陽府的人壹直在些尼庵道觀裏出出入入的,妳不是說此事涉及魏王和梁王,叫咱們不要插手麽,我就沒怎麽理會,這兩天……聽說他常去壹座什麽尼庵,卻沒有洛陽府的人陪著了。”
萬國俊皺了皺眉,疑惑地道:“不要洛陽府陪同,卻獨自出入壹座尼庵,這是什麽意思?”
衛遂忠嘿嘿笑道:“誰知道呢,莫不是這些天辦案子,在尼庵裏發現了什麽俊俏的女尼,想勾引人家動凡心吧?”
衛遂忠本是壹句玩笑話,萬國俊卻雙眼壹亮,道:“衛兄此言,沒準真就壹言中的了。此人既與太平公主有私,定也是個貪慕富貴、迷戀女色之徒。他獨自壹人出入尼庵做什麽?太也不合情理,依妳此言才合乎情理……”
衛遂忠壹聽也來了興趣,莫非那尼庵裏真有什麽小尼姑,生得天姿國色,迷得這位已經折了洛陽之花的楊郎中神魂顛倒麽?
他馬上興沖沖地道:“既然如此,我會派人盯緊了他,若是有空,我會親自去盯著他!”
……
千金公主的車子此時也夾雜在壹大群皇親國戚中間,緩緩地往城裏頭走。從十裏亭到城門,還有相當遠的壹段距離,車水馬龍的送行隊伍在官道上綿延數裏,緩緩而行。
千金公主車後緊隨著的是壹輛牛車,兩頭大青牛皮毛光鮮,頭頂兩盤牛角粗大茁壯,十分威武。
車子的簾子是垂下來的,看不見裏邊的情形。今天來為薛懷義餞行的人五花八門,形形色色,許多人彼此之間都不熟悉,因此無人知道這輛未打官幡的車上是什麽人,也懶得去問。
車中坐的人就是姜公子,側坐在他旁邊的是司徒亮。陸伯言並沒有隨他出來,盡管陸老頭兒功夫精湛,可是畢竟年紀大了,精力不足,再加上有傷在身,從長安壹路跋涉至此,縱然是鐵人也有些吃不消,此刻他正在千金公主府上歇養身體。
車上懸掛著竹簾兒,從裏邊能依稀看清外邊的行人,外邊的人卻無法看清裏邊的乘客。姜公子此刻就端坐車上,定定地看著右前方挺拔地坐在馬上的楊帆背影,目光壹片森然,如果目光能殺人,楊帆此時早已千瘡百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