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灑家薛懷義！

　　懷義大和尚與壹濁道人作佛道之爭的時候，整個出殯隊伍都停在那裏。棺槨還沒擡到地方，不能落地，擡棺材的壯漢初時還好，到後來壹個個累得苦不堪言，可是這時眾人竊竊私語間，早就透露了這位懷義大師的身份，他們哪敢上前理論。
　　這位懷義和尚本是半道出家，不學無術，只是做久了和尚，耳濡目染之下，多少知道壹些佛教教義，可是要讓他真與這壹濁道人理論，仔細辯論起來，自然不是人家對手，此刻壹濁道人示弱，他也知道是怕了他身份，便不再與對方講經辯義，而是蠻橫地道：“老道，那妳說，如來爺爺和老君爺爺，哪個更厲害些？”
　　這和尚說話不倫不類，連如來都被尊稱為爺爺了，好在他雖然貶低道教，可是對道教至尊老聃還是不敢太過無禮，所以也冠以爺爺的尊稱。
　　壹濁道人聽得啼笑皆非，那時佛教和道教的神仙還沒有被那麽多話本小說混淆到壹塊兒，在道教神話中，根本沒有諸佛菩薩，在佛經中同樣沒有三清至尊這些神仙，妳叫他如何比較。
　　壹濁道人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懷義和尚得意洋洋道：“看妳模樣，是承認如來爺爺比老君爺爺厲害了？”
　　這時街上圍過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壹濁道人情知爭執下去，最後還是自己丟人，實在不想再與這等渾人計較，服個軟，讓他走人也就是了，於是把牙壹咬，道：“想來，如大師所說，如來是比老君的法力更厲害些吧。”
　　懷義和尚哈哈大笑，說道：“既然如來爺爺比老君爺爺厲害，妳還拜什麽天尊，不如就入我佛家，禮拜佛祖吧。”
　　“啊？”
　　壹濁道人大驚道：“這如何使得？佛是佛，道是道，貧道是道家弟子，怎能皈依佛門？”
　　懷義和尚把大手壹擺，說道：“什麽佛家道家，既然老君爺爺不及如來爺爺，那就請如來爺爺坐第壹把金交椅，老君爺爺坐第二把金交椅，佛道壹家，皆大歡喜！本大師今兒就收妳做個弟子，來人，給我的徒弟剃度！”
　　當下就搶出幾個和尚來，架住壹濁道人，搶了他的七星寶劍，摘了他的五嶽道冠，扒了他的絳黃法袍，當街摁在地上，他們居然連剃度的家活什兒都帶得齊全，當下就有人拿過剃刀，懷義大和尚親手執刀，當街為壹濁道長剃度起來。
　　不壹會兒，壹派仙風道骨的壹濁道人就變成了壹個頭頂光光的老……沙彌。因為他剛剛入門，頭上連戒疤都沒燒，自然只是個沙彌。
　　這壹幕，不只把路旁行人看個目瞪口呆，便是那出殯的隊伍也看得張口結舌。雪蓮姑娘到底還小，眼看著方才腳踏七星步，手舞七星劍的壹濁道人，片刻工夫就成了壹個光頭和尚，忍不住“撲哧”壹聲笑了出來。
　　這時道路兩旁，早已不知有多少人在竊笑，懷義和尚又叫人取來僧袍壹件，給壹濁道人換上，壹個和尚便新鮮出籠了。這時壹濁道人那兩個小徒弟也被人摁倒在地，七手八腳地剃光了頭發，成了兩個貨真價實的小沙彌。
　　懷義和尚看看他們，滿意地道：“嗯，這樣看著就順眼多了。妳們繼續做法事吧，莫耽擱了亡者入土的時間，弘壹、弘六，妳們兩個跟著他們，等他們辦完了法事，就領他們回白馬寺見我，從此他們就是咱白馬寺的人啦。哈哈哈哈……”
　　大笑聲中，懷義和尚飛身躍上駿馬，壹打馬鞭，就從那送葬的隊伍中間招搖而過。
　　弘壹弘六兩個青袍和尚抱著雙臂往壹濁道……壹濁和尚面前壹站，歪眉吊眼地道：“走啊，妳倒是接著走啊，收了人家的錢，怎麽也得給人家把喪事辦好才是，半道撂挑子，那不是損了咱白馬寺的名聲麽？”
　　壹濁道長欲哭無淚，他自幼出家，做了壹輩子道士，如今莫名其妙變了和尚，只好羞愧地揮起七星寶劍，繼續做法事。
　　弘壹和尚道：“噯我說，妳怎麽還鼓搗七星劍吶，妳現在是個和尚。”
　　壹濁以袖掩面，悄悄對他說道：“慚愧，貧道……”
　　弘壹打斷他的話道：“師弟！咱們師兄弟，現在共有十五人，妳剛入門，就排十六，咱們都是弘字輩的，妳是弘十六，得叫我們師兄。”
　　壹濁道長垂下頭，眼含熱淚，抽抽搭搭地道：“師兄，貧……僧，不會念佛家的往生咒啊！”
　　弘壹揉了揉鼻子，問旁邊那和尚：“弘六，妳會麽？”
　　弘六道：“屁，我哪會呀。”
　　統壹揮手道：“行了行了，妳會啥就做啥，繼續，趕緊做完法事，跟著我們去見師傅。”
　　壹濁道人無奈，只得繼續做起了法事。
　　只見壹個光頭和尚，穿著壹襲灰色的僧袍，腳踏七星步，手舞七星劍，口中念念有詞：“三清三境慈悲主，道經師寶大天尊，祥光初照下羅豐，接引亡者登道岸。雲馭已降，鶴駕來臨，法會大開，八卦高懸吶……”
　　在路人壹片驚愕的目光中，幾個和尚念著道家的度亡經咒，引著出殯隊伍沿著建春大街向建春門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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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邊有些百姓還不知道那大和尚身份，免不了嘖嘖稱奇，探問究竟。有人就道：“那大和尚是誰？怎的這般霸道！看他徒弟眾多，個個都不似好路數，那老道怕吃虧，忍也就忍了，可這出殯的人家可是楊郎中家啊，怎麽也忍氣吞聲了？”
　　“嘿！妳還真是孤陋寡聞吶！妳沒聽見那老道稱呼那大和尚為懷義大師？妳沒聽那大和尚說他來自白馬寺？妳說他是什麽來頭，嘿嘿！”
　　“啊呀！莫非……那和尚就是薛懷義？”
　　“噓！人家的名字也是妳能叫的？那是何等人物，就連天後的侄兒武承嗣、武三思見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尊壹聲薛師，不要說楊郎中已經死了，就算楊郎中還活著，也不敢在這位爺面前指手畫腳啊。”
　　眾人言語之間，便把這位的白馬寺住持的事跡透露了出來。
　　原來，這位俗家姓薛，法號懷義的大和尚本名叫馮小寶，原是洛陽街頭壹個耍槍棒賣藥的江湖漢，因為體魄強健，容貌英俊，後來因緣際會，成了武則天的面首。
　　武則天得了馮小寶這樣年輕強壯的男人，心中大為可意，可他壹個壯年男子，出入宮闈必然惹人非議，李唐宗室不是好道就是好佛，佛道兩家的高僧真人出入宮闈乃是尋常事，武則天就靈機壹動，讓他剃發出家了。
　　武則天壹道旨意，就讓洛陽白馬寺住持把位子讓給了馮小寶。武則天本人是極重視門第的，她武家本就是關隴貴族，因為愛極了馮小寶，又怕他出身卑賤，叫人鄙視，所以又想了個法兒，給他改名薛懷義，讓他七拐八繞地和女兒太平公主的丈夫薛紹掛上鉤，成了薛家的人，薛紹也要尊稱他壹聲叔父。
　　這薛懷義給武後效力，可不僅僅是在床榻之上，他還當真是做過幾件大事的。其中壹件就是修“明堂”。
　　“明堂”是儒家經典所記載的天子布正之所，修建明堂對武則天來說，不僅僅是壹座建築那麽簡單，其中有著深刻的政治意義，而這件龐大的工程，就是由薛懷義設計、監造的。當然，具體的設計自然有專門的匠人，可是薛懷義雖不學無術，腹中卻有許多奇思妙想。
　　這座“明堂”被他建造的恢宏壯麗、氣勢不凡，足足有三十層樓高，成為中原有史以來最為龐大的壹組宮殿建築。這麽龐大的建築，薛懷義僅用了不到壹年的時間就建成了，這還不算，他還在明堂後面，建了壹座更高的“天堂”。
　　這“天堂”有多大、多高呢？“天堂”共五層，建到第三層時，就已淩駕於“明堂”之上，“天堂”中有壹尊大佛，是依照武則天的容貌建造的，這尊大佛壹個小手指上就能站好幾十個人。
　　許多讀者或許在《狄仁傑之通天帝國》這部電影中已經見識過這尊大佛的神采。而這尊大佛，就放在“天堂”之中，“天堂”到底有多大，可想而知。
　　近來，薛懷義更是威風，因為年初的時候，武則天任命他為新平道行軍大總管討伐突厥。薛懷義只是個賣藥的，他手下那些將領可不是吃素的，突厥人聽說唐軍來勢洶洶，便避而不戰。
　　薛懷義是真想跟突厥人打壹場，結果在草原上晃悠了幾個月，也沒找著敵人的蹤影，只好“凱旋”而歸。武則天因為這樁功勞，又給他加封了壹個二品的輔國大將軍，他的氣焰便更加囂張。
　　只是或許是因為武後近來國務繁忙，很長時間沒有召他進宮侍寢了，馮小寶別的事都敢做，唯獨不敢給武則天“戴綠帽子”，他壹個精壯男人，無所事事，還能做什麽？只好把自己舊日相熟的壹班潑皮都召到白馬寺削發為僧，每日裏酒肉不斷。
　　他自己做了和尚，就看不得別人長頭發，平常人他也沒辦法，總不能把洛陽百萬民眾都剃成禿子吧，所以就拿道人出氣。
　　當然，薛懷義此舉也另有深意，他看似粗魯，其實也是個極聰明的人，知道道家與李唐宗室密切相關，是保李唐的，而武後想革李唐之命，因此需要揚佛抑道，他這麽做，也是用他的法子給武則天造勢。
　　因此上，自打他回了洛陽，每日裏鮮衣怒馬，馳騁街頭，只要看見道士，壹定抓來剃度做和尚，這個消息已經漸漸傳開，那弘首觀觀主壹濁道人業已有所耳聞，所以方才壹看見他，就下意識地想躲起來，想不到還是遭了他的毒手。
　　楊帆和馬橋隨著看熱鬧的人群往坊裏走，壹路聽著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起有關薛懷義的奇聞異事，楊帆可從沒想過自己以後能跟這個大和尚有所交集，所以也沒往心裏去。他現在壹心想要查的，只有那個苗神客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