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九章 千騎將

　　“爹爹！”
　　楊念祖穿著開襠褲在花叢中壹陣撲騰，嘎嘎笑著胡鬧。以他這副模樣，壹只蝴蝶也別想逮到，好在有桃梅和三姐兒幫忙，兩位姑娘捉了只蝴蝶弄得半死不活，丟在花瓣上讓他親手抓到。
　　抓到蝴蝶的楊大少爺自我感覺非常良好，而且有著強烈的表現欲望，蝴蝶到手，馬上轉身向他老爹報功，吼得中氣十足，說得字正腔圓，經過小蠻的反復糾正，這貨終於會喊爹爹了。
　　“嗯！念祖好樣的，真厲害！”
　　楊帆躺在搖椅上，向兒子蹺了蹺大拇指。他在外面龍精虎猛，壹回了家就像被人抽去了骨頭似的，就喜歡這麽懶洋洋地躺著。
　　他的貼心小棉襖正饒有興致地打扮著她的老爹，楊帆的嘴唇已經被她塗成了紅唇，臉蛋上兩酡紫紅，那是思蓉用紅色花瓣揉碎了用汁液塗的，他的頭上還戴了四五朵各式各樣的花，大的如碗口，小的如酒盅，都是他的寶貝女兒胡亂插上去的。
　　此時的楊帆被打扮得就像壹個媒婆兒，思蓉還不罷休，正采摘了鮮花，繼續打扮老子，力爭把他扮得傾國傾城。
　　曲池邊、假山側、長廊之下，小蠻和阿奴壹著暗紅壹著水綠，雙雙倚著欄桿，壹邊有壹下沒壹下地往池裏拋撒著魚食，引得那錦鯉騰躍上下，水花嘩嘩，壹邊看著花叢中的父子三人。
　　小蠻道：“郎君做下這樁大事，壹定會升官的吧？眼看著該去宮裏見駕了，妳瞧他，毫不在乎的樣子。”
　　阿奴道：“這有啥稀罕的？我看吶，郎君現在還真不在乎朝廷給的官兒，現在有這官身約束著，有些事他便做不得，有些譜兒他便擺不得，不然吶，勝似王侯壹般，豈不比現在快活？”
　　阿奴說著不覺便想到了姜公子，郎君今日取代的正是姜公子昔日的地位，如果不是現在做著官，處處需要小心在意，他的排場可不比王侯更勝壹籌麽？而且還不需要伴虎般侍奉壹位君王，何等逍遙自在。
　　小蠻搖搖頭，道：“郎君素有大誌，這個官兒現在還丟不得。對了……”小蠻丟盡最後壹把魚食，拍拍素手，向阿奴問道：“妳有沒有發現古姑娘有什麽不對勁兒？”
　　阿奴奇道：“古師有什麽不對勁兒了？”
　　小蠻道：“自打這次跟郎君出去，回來我看她瞅著郎君的眼神兒就不大對勁了，那樣子，恨不得把郎君壹口吞下去似的。”
　　阿奴紅了臉道：“盡瞎說，說得古師跟深閨怨婦似的，才不是這回事兒，妳別胡思亂想。其實是這麽回事，這次古師立了大功，郎君無以為報，便答應替她向崔家提出，讓她壹家人脫離奴籍，古師感激涕零，所以才有所異樣。”
　　“是這樣麽？”小蠻眼珠轉了轉，“哼哼”地道：“我就怕這恩報來報去的報不清楚，最後報到床上去。”
　　阿奴“撲哧”壹笑，調侃道：“這是在說妳自己麽？”
　　小蠻壹聽也紅了臉，急急辯解道：“才沒有！我是……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阿奴還想取笑兩句，忽見長廊盡頭人影壹閃，忙道：“好啦好啦，別鬧啦，古師過來了。”
　　兩個小婦人趕緊止了打鬧，作出壹副正經模樣。古竹婷走到她們身邊，好奇地看了眼她們故作嚴肅的古怪模樣，說道：“大娘、二娘，時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該喚阿郎更衣，準備入宮見駕了？”
　　……
　　楊帆收拾停當，入宮到了武成殿外，還沒進門，就看見武三思從裏邊出來。楊帆連忙避讓道旁，躬身施禮道：“楊帆見過梁王爺！”
　　武三思壹見是他，不由又想起了他在龍門追在自己屁股後面辯解，壹口咬定龍門上的廬陵王確系偽裝的事，偏偏自己當時自作聰明，結果讓那李顯輕而易舉地進了宮。
　　對於楊帆，他已心存諒解，方才進宮去，他的姑母就曾當面敲打他，說派楊帆去接廬陵王是她的主意，而且把楊帆的生死與廬陵王的安危綁在了壹起，在皇帝有言在先的情況下，除非楊帆決心赴死，否則不可能去向他通風報信。
　　但是，不管如何，楊帆畢竟有負於他，之後雖然向他言明了真相，偏偏他又未予采信，這個臉面丟得太大了，讓他實在放不下身架來跟楊帆平心靜氣地說話，是以只是重重壹哼，拂袖而去。他是王爺，而且是武氏王爺，不管是他做錯了還是他誤會了楊帆，都不可能向楊帆低頭。
　　楊帆望著他的背影苦笑了壹下，舉步向武成殿裏走去。他當然不奢望現在就能修復與武三思的關系，不過有他在龍門埋的那壹筆，和武三思的關系至少不會進壹步惡化，如何修復……慢慢來吧。武家壹日不倒，這條大腿就還有抱的價值。
　　楊帆到了武成殿上，目光微微壹掃，見婉兒正俏立在武則天身旁，心中不由壹寬，不管如何，今天不會如上次那般擺出殺人的陣仗來了。
　　“臣楊帆，見過陛下！”
　　“嗯！”
　　武則天淡淡地應了壹聲，問道：“碰見梁王了？”
　　“是！臣於殿外，剛剛見到梁王。”
　　武則天笑了笑，道：“朕剛才召梁王來，向他說明了委派妳去接回廬陵的經過，叫他不可見責於妳，改日梁王家宴，朕讓他請妳去，介時，妳敬杯水酒，稍作歉意也就是了，免得他心裏頭還不痛快。妳放心，有朕給妳做主呢。”
　　楊帆連忙欠身道：“謝陛下！”
　　武則天道：“不過，要說起來，這件事還真該理論個清楚。楊帆！”
　　“臣在！”
　　“梁王於妳有知遇之恩，理當報答。可妳又是朕的臣子，理應忠誠於朕，如果兩者所命有所沖突時，妳該聽從何人所命？”
　　楊帆毫不遲疑，馬上答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臣，理應效忠於皇帝！”
　　武則天目光壹凝，又追問道：“如果來日，皇帝不再是朕呢？”
　　楊帆吃了壹驚，隱隱覺察，要答是新皇帝恐怕是不妥的，可如果說效忠的不是新皇帝，那麽就推翻了自己方才所作的臣應忠君之理論，這裏邊似乎有個填不上的坑兒，不可回答。於是，忙做惶恐狀道：“陛下身體康健，極壽無疆，何出此言？”
　　武則天也不再追問，只是呵呵笑道：“這句話，原本就不該讓妳答的，朕就不難為妳了，但須記住……”
　　武則天神情壹肅，壹字壹句地道：“朕在壹日，唯忠於朕。做得到，富貴榮華！做不到，身敗人亡！”
　　楊帆忙也凜然答道：“陛下教誨，臣銘記於心！”
　　武則天忽又若有所思地道：“聽百騎和內衛的人講，此次妳們從房州回來，壹路歷盡艱險，還出了內奸？”
　　楊帆知道她必已向百騎和內衛的人了解過經過，因此也不多作解釋，只是道：“是！”
　　武則天喟然道：“朕以爾等生死與廬陵生死綁作壹體，想不到這種情況下，竟然還有人敢背叛朕，財帛名利迷了心竅，哪還有什麽忠義可言，心中哪還有半分敬畏？”
　　她悠悠嘆息壹聲，突然又問：“如果朕現在授權妳另起爐竈，單獨招募壹支人馬，以千人為限，妳能做到個個忠誠，絕無內奸嗎？”
　　楊帆微微有些驚訝，眼見武則天正緊緊地盯著他，壹時無暇多想，馬上答道：“不能！”
　　這個回答大出武則天預料，武則天眉頭壹蹙，道：“不能？”
　　婉兒也關切地瞟了他壹眼，生怕他所答拂了聖意。
　　楊帆肯定地道：“是！臣不能！臣相信，天下間也無人能夠做到！”
　　武則天大為不悅，淡淡地道：“說說理由！”
　　楊帆道：“如果是三個人，臣能！五個人，臣也能！二十個人，臣或者勉強也能做到！壹百個人，就已絕不可能了。正所謂人上壹百，形形色色！每個人都有他的想法、他的追求、他的願望，誌趣性格各不相同，要讓所有人面對任何誘惑都齊心協力，不為所動，這根本就是壹件不可能的事，何況是壹千人……”
　　武則天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楊帆已經說開，也就顧不得了，繼續說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陛下雄才大略，開國之主，想必對這句話的道理，比臣要理解得透徹百倍。
　　如果陛下命臣組壹支千人新軍，臣不能保證其中每壹個人都絕對的忠誠，也沒有必要確保其中每壹個人絕對的忠誠，只要其中絕大多數忠誠那就夠了，正如這壹次保護廬陵王回京，內奸就在其中，可他無法對廬陵王下手，最終還被我們加以利用。”
　　武則天沈默半晌，忽然呵呵地笑起來，回顧婉兒，自嘲地道：“這番道理，其實朕早就明白的。偏偏人老了，心性卻天真起來，竟然想做壹件不成能的事情。”
　　她搖了搖頭，又對楊帆道：“妳對朕能坦率直言而非巧言搪塞，朕很高興。原打算讓妳白手起家，另練新軍，如今想來，確是多此壹舉。兵丁募自民間，有心人就不能從中招攬壹二麽？反是新軍均需從頭練起，戰力難以保證。
　　這樣吧，朕就把百騎交給妳，妳以百騎為班底，再行選募，進行擴充，易‘百騎’為‘千騎’，給朕做壹個‘千騎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