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2章 原來，因果難逃

　　層層漣漪緩緩激蕩開來，而後以壹種玄妙的方式四下地擴散。
　　這是水面，是海面，下面可以看到壹尾壹尾的魚兒搖曳著離開，而遙遠的方向則是激蕩而起的波濤，而蕩開漣漪的中心，朝著上面升騰，最終蔓延到了壹條絲線上。
　　有人在海上垂釣。
　　而後右手中的竹竿稍微用力，魚線被拽起，而後那壹尾魚兒也就被釣起來。
　　“好！”
　　有人在旁邊喝彩。
　　而魚線釣起來的魚兒被抓在手裏，那是壹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說是老者，但是臉上又看不到任何的皺紋，壹雙眼睛明亮有神，像是年輕人壹樣，壹身道袍，壹只青驢子在旁邊吃草。
　　是張若素。
　　亦或者說，張果老。
　　張若素嘆了口氣，看了看釣上來的魚兒，摘下來之後，又將其拋到了海裏面，道：“好什麽好啊，這樣的事情做了幾十年上百年，不管是誰都已經能夠做得順手了吧？”
　　他說的是實話。
　　所以方才開口喝彩的藍采和也就只是微微壹笑，不再言語。
　　道門真修，陸地真仙，自身的修為已經走到了不能夠再進壹步的程度，和天地契合，內天地是外天地，不凝滯於物，境界已經極高，但是人世間的靈氣不足，他們也不能夠隨意出手，否則的話容易讓自身靈氣消耗太大。
　　他們需要壹個契機。
　　壹個龐大精純的靈氣湧動流入此間世界的機會。
　　那時候，他們便可以壹步踏出這壹步。
　　那個過程，他們稱之為踏過仙門。
　　君子藏器於身，待機而動。
　　也因此，他們其實在各個地方留下了傳說，提點那些修道人自我內蘊，不要過多的消耗，譬如說‘得道年來八百秋，不曾飛劍取人頭，玉皇未有天符至，且貨烏金混世流。’
　　這所謂的未有天符至，才是關鍵妙處。
　　不過，雖說如此，但是此刻自身魂魄與天地冥冥合壹，卻也可以做到壽數綿長，但是再如何地壽數綿長，等待著壹個‘契機’壹直等待到了現在，卻也讓張若素等人有些心中煩悶。
　　漢鐘離雙腳踩在水裏面，手中搖晃著蒲扇，感慨道：
　　“不過，那位所謂的渡海因果時機，什麽時候才能夠來啊。”
　　“這要是再不來的話，外面時代都已經變化了。”
　　“咱們已經快要等過兩個朝代了，還沒有來。”
　　他們初見到那位的時候，方才是大宋年間，嶽飛去世的時候，將呂純陽的轉世找到，而後帶著壹起修行，數十年後，呂純陽轉世王重陽的修為終於抵達了陸地真仙，‘羽化’而去，離開了全真道門，和他們壹起修行八仙之陣。
　　壹邊磨礪自身境界和配合，壹邊就在這東海之畔等待著。
　　本來以為很快就可以渡海。
　　但是卻未曾想到，這樣壹等，卻又是幾十年的歲月過去。
　　宋朝滅亡，而後元朝崛起，忽必烈的鐵騎橫掃歐亞。
　　張若素擔心在遙遠未來和自己有過孽緣的那位妖精森林之主，不得不親自出山壹次，抵達了妖精之森，老道人去的時候遮住了自己的臉，確確實實地見到了剛剛孕育出了約莫壹百多年的湖中仙女。
　　張若素已經是道門仙人的境界。
　　比起他第壹次抵達這裏時候的境界更高，輕而易舉化解了蒙古騎兵的沖鋒，救下來了這湖中仙女，後者此刻還只是和凡人十四五歲差不多的外表，感謝張若素的救命之恩，瞪著眼睛壹定要報答。
　　老道人回答道：
　　“多行善事便是了。”
　　聲音頓了頓，想到了‘未來’會發生的孽緣，補充道：
　　“往後若有壹日見到從東方而來，背著劍的黑發修行者，不要給什麽好臉色，尤其是壹個叫做張若素的，千萬不要讓他進妳的妖精森林裏面，妳可要記住了。”
　　壹直等到了那少女鄭重點頭，說自己壹定會對那個張若素沒有好臉色。
　　也不會讓他進入妖精之森。
　　張若素這才感慨壹聲，轉過身來，對著那少女擺了擺手，嘴角微笑道：
　　“那麽，薇薇安，再見了。”
　　“嗯？”
　　“嗯，好的，再見。”
　　“期待和您的再度相逢，先生。”
　　褐發微卷，穿著這個時代特有繁復長裙的湖中仙女茫然擡頭，而後雙手微微提起裙擺，優雅行禮，擡起頭看到那道人背對著她揮了揮手，壹步走出，已經消失不見了，只是能夠隱隱約約看到了背影瀟灑不羈，木簪束發，還提著壹柄劍。
　　她將這個背影深深地記在了自己的腦海裏面，壹直看著那老者遠去，方才哼著歌謠，腳步輕快地轉過身來，肩膀上落下來兩只鳥兒，她走了幾步，忽而想起來壹個問題，拍了下額頭，道：“要我做好事，也不要去理會這個張若素。”
　　“可是要是這個張若素重傷到在外面前，我管不管呢？”
　　“不管的話不算是做好事，可是管了的話也算是搭理了他？”
　　沈思許久之後，少女做出了結論。
　　“先把他救活。”
　　“然後對他態度惡劣就可以啦！”
　　老道人不知道後面那少女的想法，只是心中安寧，帶著些許惆悵也帶著壹種灑脫，自言自語道：“妳當年救了我壹命，今日還妳，也算是壹因壹果，因果交織，了卻因果，他日便可以再不相見吧。”
　　而後自北歐又奔波回了神州。
　　這壹來壹去，卻又是耗費了幾十年的時間，老道人在路上才知道，那征討壹生的忽必烈已經去世，但是八仙卻也在這壹段時間裏面，四處奔走，阻止了諸多的無妄殺戮，這也導致了渡海的時間又壹次地離開。
　　此刻東海之畔，張若素看著遼闊的海域，聽到了好友的嘮叨。
　　老道眼皮微擡，淡淡道：“每逢大事有靜氣。”
　　“爾等如此燥氣難頓，豈是做大事的人？”
　　“欲要橫渡東海，逆轉歲月，自然心境超然，此刻仍有執念，如同東海波濤不曾停止，如何能夠是‘時間到了’？”
　　呂純陽，韓湘子等人心中壹驚，彼此相對無言，旋即嘆曰：
　　“原來如此，所謂的時間到了，是指著我們自己的心境平和無波。”
　　“如此在意這件事情，心中執念升起來，就是有了執著，執著生魔，這時間永遠都不會到了，呵……我們的境界還是太低了啊。”
　　他們對著老道人拱手壹禮。
　　張若素坐在青石之上，微微頷首。
　　看著那倒映著天光雲海的海面，嘴角抽了抽。
　　不是，我只是隨便壹扯，妳們怎麽真的說出這麽多頭頭是道的？
　　可惡啊，我也很著急啊！
　　衛淵妳個臭小子，三年之後又三年，三年之後又三年，現在都已經過去壹個半甲子還要多了，妳到底是要讓我們等多久啊！
　　張若素咬牙切齒。
　　老夫已經忍不住想要去林守頤那個臭老頭面前裝逼了。
　　和他勾肩搭背，告訴他妳拜八仙是吧，妳拜的就是我哦。
　　來來來，這個，呂純陽，這個，韓湘子，還有這個，多少小道士年少時候的夢中情人何仙姑哎，是真人，真的哦，厲不厲害，驚不驚喜？然後看著那老家夥壹臉呆滯住的模樣哈哈大笑，反過來給他灌速效救心丸泡的酒！
　　老夫已經迫不及待了！
　　妳不要再讓我等！
　　那邊的鐵拐李和漢鐘離也在喝酒，鐵拐李倒是看得很開，畢竟是曾經蒙受過老子親自教導的道人，心態和心境上倒是從容不迫，雖然從容不迫，卻也有時頗為羨慕其余人的縱情逍遙，喝壹口濁酒，忽而問道：
　　“我們先前不斷下山，阻攔元軍暴行，我記得之後妳去救人，有個村子遭了蝗災，那些孩子如何了？”
　　漢鐘離嘆息道：“世間殘暴，麻木不仁，盜匪四起，又有蝗災瘟疫，元朝平定天下不過這麽短的時間，就又是大廈將傾之局，恐怕又要幾多殺戮，現在的中原大地，幾乎已經不知道華夏衣冠了啊。”
　　在場八仙都是當年華夏盛世出身，此刻都緘默下來。
　　漢鐘離道：“至於那些孩子，不是修行的根骨，也不能再受奔波之苦，我將他們都安置好了。”
　　“大多還有親戚，唯獨壹個，家中好幾口人，死得只剩下他和自己的二哥，二哥自有家室，二嫂又不願意拉著這個孩子，我便給他安置到了壹處寺廟裏面。”
　　“那孩子自嘲說自己已經無家無室，問過我的名號，竟然也不知道了。”
　　“那和尚問他出身如何，他只說自己的濠州鐘離之地的人。”
　　鐵拐李道：“以妳的名字，作為他的家鄉嗎？”
　　“是個好孩子啊。”
　　“是啊，可惜我之前去，那寺廟竟也已經因為災年連連，遣散了太多的弟子，那孩子，已經流離失所了。”
　　鐵拐李神色復雜，詢問道：“姓什麽？”
　　“或許我還可以算壹算。”
　　漢鐘離正要開口。
　　嘩啦——
　　忽而東海之上，波濤四起，轟隆隆的元氣奔走四散，引得壹個個巨大的旋渦出現，就連張若素的魚兒都被驚走，八仙猛地起身，雙目之中，精光流轉，看著這前方異相，壹道金色流光落下，化作了壹道人之影，淡淡道：
　　“因果已現，八仙當至。”
　　“可以橫渡東海。”
　　張若素起身，身上出現鋒銳之氣，朗聲道：
　　“時機已到了！”
　　“諸位，歲月如海，妳我同修，當橫渡之！”
　　與此同時——
　　遙遠地方的第壹座道觀裏面，已經快要百歲的張三豐拉著壹個孩子的手走到了師父的面前，他難得回壹次山，看著那和百年前近乎於沒有絲毫變化的黑衣道人，寒暄了片刻後，道：
　　“老師，這是我在山下找到的孩子。”
　　“他無家無室，孤苦伶仃，現在天下又有大亂的跡象了，弟子想要將他收回山來，就像是當年義父收我壹般，也把張姓交給他，弟子已經百歲了，可能過幾年就會死去，到時候就由他來照顧您了。”
　　那孩子擡起頭來。
　　旁邊看上去仍舊年輕的百歲道人拉著他的手，朝著他溫和笑了下。
　　那只手溫暖而幹燥，讓他整個人的身子都暖和起來似的，心中的擔憂和恐懼壹下就消失不見，變得安寧下來，然後下意識地反握了這壹只手，他流離失所的時候，正是這個道人將他救下來。
　　給他幹凈的衣服，讓他吃飽飯。
　　他想要學武，就教他武功，夜裏顫抖著驚醒，能夠看到道人就在不遠處打坐，旁邊燈火明亮，仍舊照亮他的世界。
　　這樣紛亂世道裏面的壹點溫暖，在他黑暗的人生裏面留下了很大的痕跡。
　　讓他壹直到了很遠很遠之後，哪怕是和這個道人漸行漸遠漸無書，哪怕已經權傾天下，仍舊不止壹次地要人去將他找回來。
　　後世的史學家們疑惑而贊嘆，作為壹個被寺廟拋棄的和尚，乞丐，本來該是如在貴人腳下匍匐求生的綿羊，被薅去身上的毛發和血肉，白骨暴露於荒野，為何會像是壹只咆哮的雄獅壹樣奔赴向了這個亂世，踏碎了那個時代的所有敵人。
　　而不管是被稱之為無情寡恩的暴君還是說重塑華夏的英雄，不管是贊譽還是辱罵，卻無人可以否認，那個時代天下亂世烽火之中有壹只手掌是屬於他的，他年少的經歷他的痛苦他的願望，最終化作了焚燒世界的明王凈火。
　　那個乞丐挺著胸膛，騎著戰馬踩在江南的河畔要去拯救這個世界。
　　劍下卻已經滿是累累的白骨。
　　而壹生只在寺廟裏面待過的他卻不止壹次地去尋找到某個道人。
　　有明壹代，【北修故宮，南建武當】。
　　張三豐這個名字，對於明來說，幾乎像是長生不死對於秦，那位鐵血的帝王就連最後的生命裏面都在尋找他的痕跡，就像是要找到那個茫茫雨夜裏面拉著他前行的溫暖，縱然他知道，這不過只是徒勞無功罷了。
　　而現在，他看到那黑袍的道人垂眸，那雙眼睛裏面像是蒼天，卻又帶著壹絲溫和。
　　“叫什麽名字？”
　　頭發還不夠長的少年遲疑，拜下回答道：“我姓朱，濠州鐘離人。”
　　“家中兄弟很多，我排第八，就叫做朱重八。”
　　“但是父親和母親都已經死了，幸虧還有二哥繼承香火，弟子願意改姓氏成張，希望老道長，可以收下弟子。”
　　“張嗎？”
　　黑袍的道人看著他，忽而問道：“覺得這個時代如何？”
　　少年似乎想起來死去的親人，沈默了好壹會兒，道：
　　“民不聊生，當誅討之。”
　　黑袍道人眼神幽深而溫和，最後似乎嘆了口氣，道：“收下他吧。”
　　“但是不必更改姓了，如此亂世，留下香火也是好的。”
　　“朱重八，張不排在前，排列在後。”
　　“從此之後，妳就喚作，【誅元張】。”
　　“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