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6章 黃巾集結戰

　　九節杖既已修復，眾人沒有繼續在京城呆下去，只是第二日就兵分虛實兩路離開了京城，繼而從兩條路線往天師府而去，壹真壹假，壹實壹虛，而出乎於衛淵預料，是那位林家的老爺子林守頤也跟著他們這壹路而來。
　　甚至於還帶著封有九節杖的寶盒，其上仍舊布滿足以封閉氣息的紋路。
　　衛淵詫異之後，略做思考，也想明白了對方這樣做的理由。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對面太平道又不是傻子，肯定猜測得出兵分兩路的理由，能看得懂天師府是將壹面完全作為誘餌，壹面則暗中潛藏，這種情況下對方也只能兵分兩路，但是更大概率會將潛藏的那壹路當做主要目標。
　　會帶領大部分主力圍過去。
　　而當太平道部分主力被吸引到了暗中潛藏偷偷溜走的那壹邊時候。
　　就會發現自己辛辛苦苦，還是撲了壹場空。
　　這些老道士可都是些玩心眼的老狐貍。
　　衛淵揉了揉眉心，不去在意這件事情，閉目冥思，因為在京城替換衣物是道門準備的，他現在穿著有宋代盤扣的黑色上衣，袖口稍有些寬，腳上穿著的卻是抓地力更強的作戰靴。
　　琴匣解下放在身邊，右手穿著黑色露指的手套。
　　林禮從後視鏡裏註視著衛淵，眼底有古怪好奇之色。
　　這家夥，到底是什麽身份，連老爺子都稱呼他為館主。
　　但是這事情也不好開口，就是開口了，她估計爺爺也不會告訴她的，林禮只能有些憋悶地收回視線，廣宗城距離京城不遠，為了避免可能發生的遭遇戰殃及無辜，眾人仍舊選擇了更為隱蔽偏僻的路線。
　　道路上只有這壹輛車轟鳴前進。
　　行進了好壹會兒，老人突地察覺到不對，微微皺眉，擡手讓駕駛員停了下來。
　　林禮好奇詢問。
　　林守頤緩聲答道：“這附近的氣有問題，前面恐怕是有陷阱。”
　　“陷阱？”
　　“當然，太平道那些家夥，可不會那麽善罷甘休。”
　　“更何況，這裏是廣宗。”
　　林守頤語氣轉冷，只是顧忌旁邊衛淵可能和太平道有關系，沒有說出邪修的稱呼，眾人下車，小心謹慎，衛淵睜開眼睛，也跟著下來，周圍的環境看上去平平無奇，沒有什麽特別之處，旁邊有壹條小河流淌而過。
　　衛淵盯著早已經不再湍急的河流，沈默不言。
　　林守頤原本雖然警惕，卻沒有太過於擔憂，他壹身修為全得了上清宗的真傳，取壹道符箓，本意是勘測此處危險的程度，可那壹道符箓才剛剛出手，就在他眼前快速燃燒，化作了灰燼。
　　老人神色緩緩凝固。
　　衛淵看著旁邊的河流平緩流過，許久後，道：“這裏是廣宗。”
　　“是黃巾軍最後壹戰的地方，對方既然在這裏出手，肯定會選擇提前做好準備，將地利優勢利用到最大的程度，若不如此，他們也太對不住自己太平道的名字了。”
　　林守頤似是想起來什麽，面色微變，看向衛淵，道：
　　“衛館主妳的意思是……”
　　衛淵解下了劍匣，抵在旁邊地面，手掌按在劍匣之上，道：“不錯。”
　　“這裏是古代黃巾的末路，也是太平道的末路之地。”
　　“此地前後戰死，共有十萬眾。”
　　“十萬眾？！”
　　林禮低聲驚呼，旋即作為修行者，幾人的面色都霎時間變化。
　　此地是黃巾軍戰死之地，對於太平道修士來說，這裏幾乎是絕對的主場，殘留在山河之中的古代黃巾軍執念，哪怕歷經千年的磨損，十不存壹，都足稱得上可怖。
　　林守頤立刻施展術法，壹道道符箓灑下，手起三山決，然後按著地面。
　　是衛淵曾經在微明宗使用過的天視地聽法壇，林守頤是上清宗嫡脈，這種符箓壹脈通用的輔助性質法壇，對他並沒有壹絲難度，他的意識和靈性升高，而後循著那壹絲絲冥冥氣機看去。
　　看到在壹處隱蔽之地，圍繞著身穿道袍的修士，看到他們破土成壇，看到那裏有壹道道符箓灑落，看到有道行高深之輩，站在法壇上做法，甚至於看到有古老的黃色符箓懸空。
　　開壇做法之人視線掃過來，手中的劍壹斬。
　　林守頤悶哼壹聲，跌退半步。
　　他眼前視線緩緩恢復正常，看到林禮攙扶自己，周圍數人都面露擔憂，老人回憶剛剛看到的那壹幕，面色微變，緩聲道：“太平道修士確實早早開始準備，他們開啟了法壇。”
　　……
　　“被發現了。”
　　在隱蔽之處，揮劍斬斷了窺視的太平道修士皺眉，旋即不以為意，示意其余的弟子同修依舊施法開壇，他們提前得知了天師府可能行進的路線，提前在這裏舉行打醮儀典，開壇做法。
　　目的便是要借助廣宗之中殘留的些許煞氣和執念，將來人全部拿下。
　　縱然距離那壹場大戰已經過去了漫長的歲月。
　　但是足足死去十萬眾，並且其中甚至於有壹代天師級別的真修，有超過五萬人被趕入水中而亡，流動的水其實也是壹種煞，這種地方沒有誕生兇煞之氣只能代表著曾經被超度過怨氣。
　　但是煞氣執念如同戰陣留下的創痕，根本無法徹底隱藏。
　　借助繁復的儀式，以及自當年太平道黃巾軍時期代代相傳留下來的符箓作為依憑，足以聯系到這些魂魄所留下的執念，再有超過五百人組成的大祭法壇令他們短暫現世。
　　他們早在上壹次失敗後，便開始了法壇的準備。
　　足足七日時間，上應七星，而後在壹處最後的關鍵節點處短暫停止。
　　而後將法壇挪移到了廣宗，完成最後壹步。
　　這會影響到法壇最終的成效，但是卻不會導致失敗，相較於短時間內組成的那類簡易法壇，顯然這種需要長時間大規模準備的儀典能發揮更大效果。
　　主持法壇者，手持雷擊桃木劍，身傳杏黃八卦法衣，頭戴黃巾，手持法器，周圍共有三十六盞明燈，以代表三十六渠帥之位，復又有壹百單八道古代符箓，加上之前曾有五百太平修士打醮祝禱，已經是除去千人大醮之外最頂尖的規模配置。
　　即便如此，他仍舊感覺到了吃力。
　　歲月太漫長了。
　　很難讓那些古代黃巾執念回應自己。
　　最後重重壹拍手中法器，隱隱約約，終於有太平道魂魄緩緩出現。
　　……
　　在林守頤道出對方準備了法壇打醮典儀之後，眾人的思緒都有壹瞬間的凝滯，而後下意識準備退出廣宗城的區域，避開典儀影響範圍，可是在此世，遠處那法壇隱隱有壹道氣機直接鎖定此處。
　　顯然壹旦退去，必然遭到強攻。
　　那相當於以腹背示人。
　　壹時間眾人都沒有很好的應對方式，林守頤沈默了下，看向衛淵，他總覺得後者既然知道這裏是黃巾軍大戰之地，還主動要來這裏，應該不至於是來自陷陷阱，想了想，緩聲道：“衛館主，可有什麽應對嗎？”
　　他發現那個之前表現沈穩的博物館館主來了這裏常常走神。
　　在眾人的視線都看過去的時候，衛淵才似乎回過神來，回答道：
　　“我確實是有應對之法。”
　　“對方既然開法壇典儀，我們自然也可以。”
　　林守頤微怔，旋即聽出了這話裏的意思，看向衛淵的神色略有詫異。
　　雙方開壇，這是要鬥法嗎？
　　而林禮三人卻突然想到之前衛淵曾說過，他也懂得些許的太平道法，方才心底恍然大悟，此地格局對於太平道壹脈有利，但是卻是針對的太平道道法，而非是人。
　　衛淵的聲音頓了頓，看向林守頤，又道：
　　“不過，還請老先生，將九節杖借我壹用。”
　　林守頤略作沈吟，將封印起來的九節杖取出來，並將其遞給衛淵。
　　壹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當看到衛淵伸出手握住了九節杖，而九節杖上秘文沒有亮起，沒有散發出灼熱氣息，而衛淵也不曾如之前的自己那樣感覺到痛苦時候，老人瞳孔微微收縮了下，又迅速恢復正常。
　　衛淵持拿九節杖。
　　林禮匆匆詢問，道：“衛館主，妳開壇做法，需要什麽準備？”
　　神霄宗的賀陽文已經從車廂裏翻找出了許多開壇所用材料。
　　八卦盤，檀香，黃符之類應有盡有，面有遺憾之色，道：
　　“我隨身只是帶著這些材料，恐怕不能夠和太平道所用的相比。”
　　趙建柏也有些頭痛，這打醮做法，就這麽幾個人，能不能成還兩說，更何況以無心對有心，總是落於劣勢，想了想，心中終究是有些不安穩，開口問道：“衛館主，可有相關於黃巾的符箓嗎？”
　　“黃巾太平道和我符箓派不大壹樣，畢竟已經沒落千年。”
　　“何況還是這種古地，想要和此地的殘魂執念聯系起來，恐怕需要有和他們存在因緣之物，譬如他們所留下的符箓，所用的法器之類，若是沒有這類物件，恐怕法壇的難度會大幅度上升。”
　　衛淵答道：“多謝關心。”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輕聲道：
　　“至於因緣之物。”
　　“大概……算是有吧。”
　　旋即在眾人註視下，手持九節杖向前邁步，他早已經能夠感覺到那種潛藏著的執念，想了想，覺得自己什麽也不說似乎不大好，沈默許久，衛淵雙目微斂，道：
　　“蒼天已死。”
　　“黃天當立……”
　　手中九節杖輕輕觸碰地面。
　　在另外壹地，太平道眾人潛藏在隱蔽處，借助現代的光學器械看到這壹幕，隱隱嗤笑不已，沒有法壇，沒有打醮做法，也沒有古代符箓這種遺留物和古代的殘魂產生因緣，還想要將闊別兩千年的力量招出？
　　這樣能夠調動力量才有鬼……
　　嘩啦——
　　戰袍抖動的聲音，亦或者，戰旗抖動的聲音。
　　？？！
　　太平道修士的聲音驟然停止。
　　他們呆滯住，瞪大眼睛註視著前方，那不可能出現在現實當中的風景。
　　刀劍上的血腥氣，伴隨著激熱的風沙而出現在這現代荒僻之所，將原本的道路占據。緊接著，是青色的磚石，是揚起的戰旗，壹整座古代的城池竟然眼睜睜拔地而起。
　　這是鬼域，卻也不是鬼域，這並非是壹只鬼王所建造出，和人間分離的世界，而是成千上萬乃至於十萬百萬眾共同擁有的夢境和記憶，太平道修士主持法壇之人突然慘叫壹聲，面色煞白，口噴鮮血，直直倒下地來。
　　費盡苦工招來的黃巾軍魂魄，在這個瞬間直接消失。
　　而後奔著那壹座城池而去。
　　古代符箓直接自燃而起，伴隨著哢嚓聲音，花費極大功夫才制造出的法壇在這壹瞬間頃刻崩毀。
　　那道人被眾人攙扶起來，捂著胸口，不敢置信，自己等人以最大規格所建立的法壇，為何對方只是說了壹句話，便會棄自己於不顧，直接回到那裏？他踉踉蹌蹌站穩，擦過嘴角的鮮血，找不到理由，最後眼底狂熱，道：
　　“壹定是九節杖的作用。”
　　“那是真正的至寶！”
　　而衛淵看著那些匯聚起來的身影，看到他們壹張張面容或者熟悉，或者連他都有些許的陌生，但是都義無反顧地出現在這裏，站在自己身前，他們穿著襤褸的衣服，他們握著破舊的兵器，他們額頭佩戴黃巾。
　　他們已經逝去了足足兩千年。
　　但是當他握起九節杖的時候，當他再度喊出那曾經的約定。
　　於是他們再壹次跨越死亡，再度義無反顧地匯聚在那黃巾之旗下，雙目之中神態執著不甘，還有壹絲絲柔和。
　　還需要我等嗎？
　　還需要我們的力量嗎？
　　即便已經死了，想要的話，就拿去吧。
　　衛淵握著九節杖，輕輕地舉起，而後沈默了很長的時間，輕聲說完先前的話：“歲在甲子……”
　　他沒有再說下壹句。
　　因為在下壹刻，足足十萬黃巾殘留下來的執念，無論男女皆踏前壹步。
　　重重的踏步聲音響起。
　　而後，有跨越生死，最初的執念，化作蒼茫的怒吼，化作對那高高在上蒼天的不甘和咆哮，他們像是這話語已經刻印在魂魄記憶當中壹樣回應。
　　“天下大吉！”
　　林守頤瞪大眼睛，身軀隱隱戰栗。
　　他看到足足十萬黃巾執念站立在前面，他們早已經死去，但是殘存的執念不甘留在了這裏，他們擡起頭，他們的神色是如此憤怒，如此不甘，但是穿著的卻只是襤褸的衣服，怒吼咆哮，是來自於過往的悲愴，故而越發慷慨悲壯。
　　如果借助這十萬殘魂執念的力量，足以在這個時代開辟新的道統。
　　他看向那博物館館主。
　　看到那不再是穿著仿宋盤扣上衣，穿著作戰靴，留著短發的青年。
　　在那匯聚百萬人的夢想當中，那是個健康的少年。
　　他穿著麻布質地的幹凈道袍，黑色的長發垂落背後，他握著九節杖。
　　衛淵深深吸了口氣，看著前面等待著命令的黃巾軍，看著他們，手中的九節杖輕輕抵著地面，壹步壹步往前，口中輕聲念誦低道藏。
　　林守頤聽到道藏文字楞了下，因為這並非是戰鬥之法，那是這個時代已經失傳的，來自於太平部的超度之法，旋即想到了九節杖的記錄——
　　道門至寶，既能招神劾鬼，也可理九人九氣之事，可以統攝天地萬物，可以度人得道。
　　這是太平安魂引。
　　少年道人神色溫和寧靜，步步向前，看著那些熟悉的人，壹壹地道。
　　已經不會有人餓死了哦。
　　大家可以吃面，可以吃肉，想吃什麽吃什麽。
　　所以……不會再有像是那個時候，吃不到東西餓死的人了。
　　有的穿，衣服也要講求華美。
　　麥芽真的是甜的。
　　他擡起頭，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容，神色安靜。
　　我們並肩作戰，我們同生共死。
　　那我怎麽還能夠讓妳們死後都不得安息。
　　怎麽能讓妳們最後的執念都在廝殺？
　　放心啦，這壹次，交給阿淵就好。
　　少年道人壹只手握著九節杖，輕聲道：
　　“勿佑，勿念。”
　　“永安……”
　　妳們不必擔心我，也不必庇佑我，我會很好的。
　　執著兩千年很累了，好好休息吧。
　　身穿麻布道袍的少年道人安靜站在這古樸的城池裏，他再壹次地走過這裏，路過落雨時候滴答滴答的石板路，路過了煮著粥的瓦罐，而那些執著於此，不知道被多少代太平道修士利用力量，打擾安寧的黃巾軍臉上神色逐漸溫和下來，開始緩緩消散，最後化作了淡淡的光塵。
　　超過十萬之數魂魄的執念齊齊散去，復歸大千。
　　這是歷代道門打醮做法都不能徹底化去的怨憤和擔憂。
　　仿佛浩瀚的星空，墜落於大地之上。
　　人的執著和不甘反抗的勇氣，本就如同群星壹樣耀眼。
　　少年道人站在這散去的光芒當中，神色安靜而孤獨。
　　……
　　最後還有壹道身影不曾離去。
　　那是身穿殘破鎧甲，手持兵刃的男人，即便是太平安魂引也不曾讓他放下執著，他的雙鬢已經有了白發，手臂上有壹道道黃巾，曾經斷後攔路的黃巾軍戰將註視著前面的少年道人，衛淵安靜看著那熟悉而陌生的臉龐。
　　這是殘留下來的執念，並無意識，只是戰魂強烈的執念所求。
　　衛淵擡起頭。
　　戰魂執念緩緩低頭，註視著他，而後，本應該只是單純執念的劉牛似乎闊別兩千年，仍舊認出了那個曾經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孩子，緩緩道：
　　“阿淵……”
　　“妳，逃出去了？”
　　衛淵心境晃動，他的理智仍舊知道這並非劉牛，而是後者殘留的執念和不甘，即便如此，仍舊點頭回應道：
　　“嗯。”
　　戰魂呢喃了下，然後露出微笑：
　　“那麽，妳過得還好嗎……”
　　衛淵鼻子壹酸。
　　這是劉牛第二個放不下的事情。
　　而在遠處，未曾踏入黃巾執念所在的林守頤和林禮，還有那遠處的太平道人，看到那明明高深莫測的博物館館主張了張口，那張神色寧靜的臉上，露出了像是孩子壹樣燦爛的笑容，明明在笑，卻淚流滿面，重重地點頭。
　　“嗯！”
　　“這樣啊……”
　　壹只大手在他頭頂重重揉了揉，執著於此地兩千年的戰魂滿足地呢喃。“太好了……”
　　衛淵眼前沒有了那熟悉的身影。
　　心滿意足散去的黃巾戰將消失，只剩下了額頭的黃巾，不知何故，跨越悠悠歲月繼續存在，飄落下來，少年道人伸出手，接過了染血的黃巾。
　　然後，他將這曾經在劉牛額頭飛揚的黃巾，重重系在自己手臂臂彎。
　　就像是兩千年前那男子所做的壹樣。
　　嘩啦——
　　黃巾如火隨風而起。
　　即便是這最後因為眾多黃巾軍執念所化的域已經散去，也仍舊存在。
　　少年道主轉過身，踏前壹步，麻布道袍化作了現代的衣物，眉宇平和而眼神激烈，在那壹瞬間，他舉起手中的法器，最後的域像是火苗壹樣湧入九節杖，他的背後空無壹人，他的背後有百萬之眾。
　　衛淵擡眸，眼神註視著那些直至此刻，才敢於出現的太平道修士。
　　曾經被眾人保護在後面的少年道人，這壹次站在最前。
　　獨自壹人，心中輕聲道——
　　黃巾軍。
　　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