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2章 南山之竹，真君子也！

　　“是董仲舒啊……”
　　不知道第幾次，麒麟嘆息，他和玄武被封鎖在了陣法裏面，即便是有浩然正氣這樣的手段，卻也沒有辦法徹底地改變和扭轉掉歸墟之主留下的血痕祭祀之陣，腳下的紋路猶如活物壹般扭曲著，釋放出令人作嘔的惡意，看得時間長了甚至於會有神魂都離散了的錯覺。
　　玄武忍不住擡了擡眸，嗓音低沈：“董仲舒，我知道，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看上去，那是妳們儒家的中流砥柱。”
　　“是儒教，不是儒家。”
　　性格古板的麒麟提醒道。
　　教和家，有著顯而易見卻又極為涇渭分明的巨大差別。
　　他對於這些名詞非常地看重和在意。
　　祂又想起了歸墟之主最後的那壹句‘麒麟師弟’，忍不住頭疼起來，這句話的意思是，【董仲舒】只是壹個之後的化名和身份，歸墟之主的那壹縷殘魂似乎也是轉世，又或者是曾經奪舍，總之也曾經是夫子的三千弟子之壹。
　　而後在漫長的時間裏面，並不曾死去，看著天下的亂世，而後選擇了蟄伏起來，而後，直到漢武帝劉徹出現，他也看到了機會，至於是什麽樣的機會，現在的麒麟壹斤不能夠去想，也猜不出來，或許是看準了炎黃那時候的龍脈氣機，也或許是神州的氣運，這或許可以解釋漢武帝劉徹晚年的癲狂和暴戾。
　　年輕時期的氣焰已經被剝奪，器宇軒昂的君王失去了命格，就像是壹個人變成了殘缺的狀態，只能夠拄著拐杖行走。
　　但是，儒家的三千弟子之壹麽？
　　會是誰呢？
　　麒麟嘆了口氣。
　　忽然有些許明白，自己為什麽可以死宅在歸墟的核心之處幾千年都不出去，知道了為什麽歸墟之主可以那麽輕而易舉地找到自己，以及為什麽自己每壹次都可以在歸墟寶庫當中，尋找到復蘇夫子殘魂所必須要的天材地寶。
　　裏面有不少都極為珍貴，不比這壹次歸墟之主下血本召集誘惑諸多強者現身時的寶物差。
　　而自己每壹次都可以恰到好處地得到這些寶物。
　　經歷過大變之後，底蘊和根基已經無法和上古之時相比的歸墟寶庫，想要拿出這麽多的小眾而珍惜的至寶，壹次可以說是巧合，兩次也可以說是運氣很好，那麽三次和四次呢？過於巧合，其實也就是壹種必然。
　　“是還對夫子當年的教導之恩有著感念之情嗎？”
　　麒麟忍不住嘆息著。
　　神色復雜到了極限。
　　玄武皺了皺眉，道：
　　“儒家，儒教？這樣看來，妳並不認可董仲舒是妳們的壹員了？”
　　麒麟活動了下脖子，反駁道：“這並不是說認可不認可的問題。”
　　“董仲舒是壹個治國的能臣，但是對於儒來說，卻不是很好的了，誠然他確實是讓儒教在之後的聲望越來越重，但是那對於我們來說並不是好事，妳本來是生長在森林之中的參天大樹，卻有人要將妳砍伐下來，斬去妳身上的枝葉，燒毀掉妳的樹葉，而後掘斷了在大地之下的樹根。”
　　“用來做壹個珍貴而有趣的玩物，壹個用來鞭笞天下號令九州的依仗。”
　　“能夠放在最尊貴之人手邊，故而得以享受到全天下之人的註視和憧憬的目光，那麽這對於當初的樹木來說，是壹件好事嗎？但是我覺得，若是樹木本身有心的話，他們壹定是渴望著曾經在森林之中，接受大日普照，風和雨露的日子吧。”
　　玄武詫異地看著眼前這個忽然像是變了個人的麒麟，道：“至少，那也是儒家。”
　　麒麟臉上的神色越發復雜，笑了壹聲：
　　“森林裏面的樹木看到別人來砍伐自己的時候，是不是也會這麽安慰壹句。”
　　“不用擔心，至少斧頭的木柄還是我們自己人？”
　　玄武壹時間不知道如何回應。
　　這個看上去清俊但是有幾分木訥的書生壹反常態地言辭犀利起來。
　　似乎只有在遇到夫子，以及師兄子路和淵的時候，會變成壹個只知道搖旗吶喊大聲助威，喊著夫子牛逼，淵師兄牛逼話的晚輩，而他自己分開來的時候，就會成為言辭犀利，口齒如刀的儒家弟子，正坐於此，閉了閉眼，道：
　　“畢竟，是董仲舒的儒，先剿滅評定了，九世之仇尤可報也的公羊儒。”
　　“先秦之時夫子的訓導，還有那麽多人積累出來的道理，‘君無道，棄之’，‘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堂堂的風骨，最後卻變成了‘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為主流的奴性，堂堂大丈夫的血性散去了，壹開始似乎不會凸顯出來，但是慢慢的就會越來越嚴重。”
　　“先是大復仇的理念被拋棄，而後是讀書人的桀驁風骨被扔下來，因為天地君親師。”
　　“最後儒家要文雅，翩翩公子，故而連駕駛戰車的技術和射箭，劍法都被扔掉。”
　　“崩潰就是從這裏開始了的，在兩千多年前的漢朝，儒家就像是壹輛古樸巍峨的青銅戰車，而前面的道路有兩個，壹個是遵循著‘九世之仇尤可報也’，血氣方剛，儒家風骨的公羊儒，另外壹個是‘天人合壹，為帝王驅使’的董仲舒，亦或者說兼容並蓄，就像是當年的儒家。”
　　“罷黜百家，裏面有多少是儒家的弟子呢？”
　　“獨尊儒術，堂堂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只是帝王手中的術而已。”
　　“獨尊的只是皇帝需要的兵器而已。”
　　麒麟臉上的悲愴濃郁，“壹斑窺豹，壹葉落，而知天下秋。”
　　“從那天開始，儒家就已經被掘斷了根系，不管是後來有多少人贊嘆這壹棵樹木是多麽地高大，多麽地壯觀，用各種花瓣來裝點它，儒家這壹棵樹已經是會命中註定地走向那壹條傾倒，衰亡，腐爛的道路。”
　　“現在的人們對於‘三思而後行’的接受度，遠比最初的‘再思即可’要高。”
　　“夫子的理念，以直報怨；可太多人想著是息事寧人。”
　　“難怪那時候我被歸墟之主發現，他也知道，如果我還在人間界的話，壹定要壹鐵錘幹爆他的腦殼兒。”
　　玄武看著悲愴的麒麟忽而又咬牙切齒起來，無奈搖頭壹笑，道：
　　“但是，妳的師兄算是君子麽？”
　　“當然！”
　　在提起自己師兄的時候，麒麟的眼眸壹下子就亮了起來，挺了挺胸膛。
　　“我家師兄，南山之竹，那可是超級大君子！”
　　“兩個字，牛逼！”
　　“三個詞，巨牛逼！”
　　“五個字的話就是，牛逼都炸了！”
　　玄武忍不住失笑，回憶那位的作風，忍不住感慨道：“夫子當真如此說過？”
　　“自然！”
　　麒麟挺胸擡頭，神色莊嚴道：“夫子言，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
　　“又言，先行其言而後從之！”
　　“意思就是說，君子就是那種不多逼逼直接上手幹的人！”
　　“又說，君子就是先動手，打完了再說話的人！”
　　玄武瞠目結舌，目瞪口呆。
　　這樣沈穩安靜的性格，又在這樣的處境下，竟然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麒麟嘆了口氣，似乎是在因為眼前的家夥不懂得幽默而遺憾，而後小聲逼逼道：“這可不是假話，妳翻開論語，壹定能夠找得到的，妳說什麽？太通俗了？夫子可不會在意這個東西。”
　　“他可是收過那麽多弟子的，壹個東西他能夠讓世家貴族出來的聽懂，也能夠讓餵豬殺雞的人聽懂，這樣才是夫子。”
　　“可惜啊，要是師兄還在這裏。”
　　“壹定不會多逼逼的，壹定會先把那家夥砍了以後，再說話。”
　　麒麟擡起頭看著天，想著。
　　君子啊！
　　南山之竹，訥於言而敏於行！
　　砍了他丫的！
　　再在那丫的墳前寫壹篇檄文罵得他狗血淋頭！可謂君子乎？
　　君子也！
　　……
　　瑤姬伸出手，掌控著整個天機巨大陣法的運轉，無數的藍色的流光盤旋起來，像是倒影入人間的星河，壹切都在進展之中，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瑤姬卻隱隱約約有著壹種危機到來，山雨欲來風滿樓般的壓迫感。
　　心中始終地不安，似乎是有些累了，她恍恍惚惚地閉了閉眼，就這麽睡著了，夢中看到了當年天地崩塌，萬物湮滅的恐怖畫面，而後看到壹重更比壹重高的巨浪，朝著自己當頭砸落下來。
　　而後壹把匕首直接刺穿了她的心臟。
　　瑤姬低聲地喊了壹聲，然後猛地睜開眼睛，面容壹片蒼白，喘息急促，她夢到的正是當年她隕落時候的畫面，而蒼龍聽到了動靜，看向她：“怎麽了？”
　　“沒什麽……”
　　“我只是，做了個奇怪的夢。”
　　瑤姬回答，而後撓了撓頭，壹臉那種動漫裏面笨蛋美女學姐的表情：“啊呀，沒有想到，這麽久了竟然還能體驗壹個做夢的經驗，哎嘿！”
　　蒼龍沈默了下，伸出手握住了瑤姬的手。
　　溫暖的觸感讓瑤姬的臉色壹滯，面容有紅暈浮現出來，而蒼龍沈默了下，那雙龍族特有的瞳孔安靜而鄭重：“無論這壹次面臨的是什麽，放心，我都會和妳壹起的。”
　　瑤姬的神色也溫和下來，反手握住了蒼龍的手：“嗯……”
　　旖旎的氛圍，就連周圍的光都仿佛透露著壹種像是夢幻般的味道，兩人壹時間無言，蒼龍道：“對了，妳做了什麽夢？”
　　瑤姬微笑：“春夢哦。”
　　蒼龍：“……”
　　反手壹個手刀重重劈斬在了眼前女子的額頭，聲音清脆！
　　好聽就是好頭。
　　蒼龍都不知道是該生氣惱怒，還是該氣急敗壞，亦或者說是無可奈何了，看著旁邊這個少女，總覺得從壹開始的時候，這家夥就是這樣，總是不著調，也總是讓人捉摸不透她的心裏面究竟是在想些什麽。
　　就像是個謎壹樣。
　　蒼龍正色道：“什麽時候了，還這樣？！”
　　瑤姬吐了吐舌頭，繼續開始推衍陣法，巨大的天機陣法成功地探測到了這個地方，而後壹個個亮起來的光點浮現出來，這些光點裏面，每壹個光點，都代表著壹個進入這裏的歸墟行走。
　　瑤姬專註著這個工作，想要盡快地將玨找到。
　　而蒼龍握著劍端坐在旁邊，閉目冥思，似乎是在等待著那註定將要到來的大戰，而後他沈默了下，目不斜視，嘴唇開合道：“春夢……”
　　“是和誰的？”
　　瑤姬擡眸，眸子裏面光華流轉，笑意盈滿，湊在蒼龍耳畔。
　　溫潤嘴唇輕輕咬了下祂的耳朵，嗓音裏面像是藏了蜜糖：
　　“妳猜？”
　　蒼龍轉過眸子，看到她的眼底都噙著笑意，面容不知為何微微發燙，正要開口，忽而眸子壹縮，那種四靈之中唯壹壹位道果之下第壹階梯頂尖高手的氣息猛地騰起，銳利鋒芒。
　　“退後！”
　　瑤姬瞬間反應過來。
　　毫無猶豫立刻後撤，而在同時，那巨大的天機陣法猛然大亮，而後忽而地，以更快的速度開始暗淡下來，壹個壹個，每壹個都代表著壹位足以有資格參與此次大戰的強者，都是足以搬山填海般的強者。
　　此刻就像是麥子壹樣飛快地倒下消失了。
　　就好像是有壹位藏在黑暗中的強者以狠辣的速度開始收割他們的性命壹樣，而從這些強者湮滅的軌跡來看，那個殺戮者，正在以極為恐怖的速度靠近這裏！
　　忽而，壹道森然寒芒斬落下來。
　　蒼龍手中之劍猛地擡起，斬出！
　　而後和那壹道寒芒碰撞。
　　殺機已至，這壹場所謂進階儀式的最後舞臺，在這裏搭建好。
　　而這裏，只有瑤姬和蒼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