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70章 元始之緣

　　“討債？”
　　灰袍男子嗓音平淡悠遠，“妳就是我，我就是妳，妳我本為壹體，又有什麽債務，既然沒有債務，又何來討債壹說？”祂所說的是跟腳，是根基，是自身之底蘊，和先天而來的本我。
　　祂的語氣當中不復數千年前的淡漠冰冷，於蒼茫之中多出了些許柔軟的部分，隱隱平淡，隱隱勸慰，卻絕無收回當年契約的悔意，只是在說妳我本來同源，此刻根基重回於壹，也是自然之事。
　　青衫黑發，鬢角斑白的女子拈起白發，燦然壹笑，決絕道：
　　“不，我不是妳，妳也不是我。”
　　“我們只是在六千年前同出於壹個源頭，這六千年間，人族都已經從茹毛飲血變化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我和妳，我們遇到了不同的人也見到了不同的事情。”
　　“燭照九幽之龍有燭照九幽之龍的堅守，我也有我的執著。”
　　“所以，我們從來都不是壹個。”
　　燭九陰平淡道：“這算是妳的回答？”
　　獻回答：“也算是選擇……”
　　“善。”
　　燭九陰微微頷首，道：“看來這麽長的時間，妳終究也不是壹無所獲，相比起當年來說，也已經有了長足的成長，至少於此來看，本座頗為欣慰。”
　　右手伸出，五指白皙而修長，灰色袖袍微震，而後微微壹攏。
　　支撐九幽之國的燭龍突然放聲長吟，聲震四野。
　　天地之間，剎那間蒼茫渾厚，時間凝固，日月起落也隨即微微停止，而後在天帝的目光註視下重新開始起落，萬物正常，將燭照九幽之龍發生的變化遮掩下去。
　　龐大的底蘊，雖然相較於尋常的十大巔峰層次而言，屬於是底蘊微弱虧空，但是境界卻是絕對的十大巔峰，無論是燭九陰，還是說獻都未曾對當年的約定有任何的反悔。
　　燭龍本就是最為遵守契約的神靈之壹。
　　更何況是直接對著那源初的世界根源大道起誓。
　　整座九幽都劇烈震顫，短暫性的出現了天地失其序，日月失其常的恐怖情況，法則亂流彼此碰撞，但是又在很快的時間裏消弭無形，歸於平靜，獻平靜閉著雙目，等待著終末的結局，心神出乎意料地平靜。
　　直到燭九陰收回右手，直到九幽的異變就此緩慢消弭下去。
　　獻睜開雙瞳，看著眼前灰袍男子，後者身上的蒼茫古拙已經消失不見，佇立於此，卻又仿佛存在於彼處，神話傳說當中最為源初的【死亡之國】概念，遠比人族傳說的泰山府君早了數千年之久。
　　此刻的祂，才是真真正正完全狀態的十大巔峰之壹。
　　獻看著祂，道：“……為何？”
　　灰袍天神平淡道：“妳已經不再是我，這也是妳所說的，本座只是將屬於我的根基和底蘊收了回來，以此完成了契約，而妳，獻，妳並不是我了，若無他事，便速速離開九幽。”
　　男子轉身看著幽靜深邃的九幽之國，感知到冥冥當中，萬物將要變化，九幽都未必存續下去的感知，步步往前，道：“妳的意識，仍舊可以維持存續壹段時間，但是，只有壹段時間。”
　　“失去本座根基底蘊，妳的存在也只是空中樓閣。”
　　“時間權能的侵蝕和反噬將會很快到來，妳會壹點壹點慢慢老去，直到死去，但是在這壹段時間裏，妳還可以去做妳想要去做的事情……”
　　青山獻拈起鬢角的白發，感知到自己的虛弱，以及真實。
　　看著前面仿佛不近人情的天神背影，燦爛微笑：“看來，妳在這些年裏，也發生了很多的變化啊……如果說是最初的妳的話，應該會壹句話都懶得多說，直接將我的底蘊和根基全部收回。”
　　燭九陰難得沒有帶著嘲弄的笑意，只是平淡道：
　　“壹如妳所說。”
　　“經歷了些事情，也見識過壹些人，自然會發生些許的變化。”
　　“時間的侵襲，沒有了底蘊的抵抗，會邊得越來越劇烈，獻，妳的時間不多了……”
　　……
　　衛淵決定把輩分這個越想越麻煩，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拋在腦後。
　　不管了，隨意吧，麻了。
　　妳管我叫舅舅。
　　我管媧皇叫媽。
　　各論各的。
　　現在想著的是，要如何才能夠把這玉虛宮帶走，帶到了不周山上去，玉虛宮暫且不論，畢竟正常的時間線上，玉虛宮仍舊存在，問題在於甲壹——衛淵肯定不能夠直接把這個時代的甲壹帶走。
　　因為甲壹存在於玉虛宮並且等待萬年。
　　是蓐收和句芒兩位壹線神靈崩亡隕滅的前提之壹。
　　從衛淵身上的時間線來說，這是已經發生了的事情，是【命中註定】之事，要是把甲壹直接帶走，就相當於直接斬斷了這樣的命運，將會直接面臨【兩尊十大巔峰之下第壹階梯生死】這樣級別的命格反噬累加。
　　如果說老不周，他腰桿子硬，能抗住。
　　如果說換成是帝君，群星萬象，高高在上，也能抗住。
　　可衛館主才爬上了這個境界，盯著玉虛的名頭。
　　既不高也不硬，這壹下反噬怕不是當場撲街，直接步了自己把自己給玩死的老不周壹脈傳統後塵，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樂子，可是來看望甲壹之後，將甲壹扔在這萬古之前，衛淵也做不到。
　　時間線也不是那麽好跨的，這壹次來之後，需要修養許久，才有可能再度施展，而他又要來這裏幾次，才能夠填補那壹萬年的空白？道人沈吟許久，忽而想到了壹個選擇。
　　他取出了之後，在正常時間線當中，因為經歷了漫長歲月而已經失去靈性的甲壹機關核心，看著赤紅色的黯淡核心，神色復雜，而後五指握合，因果重現。
　　甲壹眼睜睜看著另外壹個‘自己’出現在旁邊。
　　只是這個自己並不真切，並不真實，如同倒影，透露出陌生之感。
　　“掌教老爺……這是……”
　　“壹種小手段而已……”道人隨意回答，看著這逐漸出現的甲壹，這相當於是甲壹沒有靈性的分身，類似於倒影之類的存在，只會機械性地重復壹些固定的行為和行動。
　　是真亦假。
　　足以遮掩，足以在壹定程度上扭曲命運認知，道人想了想，拂袖壹掃，而後將此刻甲壹的靈性壹拈，註入了這新創造出的機關身軀裏，兩個機關身軀便自然地融合為壹。
　　在平日裏，甲壹的真靈將會陷入沈睡，只剩下衛淵創造的倒影自然地行動，唯獨等到【後土】來此的時候，甲壹才會復蘇。
　　這樣的話，可以保全甲壹的靈性，在最保險的程度裏，幹涉並且扭曲原本的命運，欺騙因果，衛淵現在的實力也只有靠著這樣的手段，才可以在那浩瀚洶湧的波濤之中保全甲壹。
　　這也是因為甲壹本身和這個時代的聯系不大。
　　是因為甲壹本身不參與到諸多的大事件當中，屬於那種命運長河邊緣之處的壹滴水，如此才能做到這壹點，而其他的那些故交，卻難以做到這壹點……
　　甲壹不懂得這些，也不是很關心。
　　它看著這壹座包含著自己，也包含著渾天，後土，以及眼前道人心血的行宮，想著這裏也會有其余人來，心中浮現出好奇欣喜，道：“尊……嗯，掌教老爺，會收徒嗎？”
　　“收徒？不，不會……”
　　道人隨意道：“太麻煩了。”
　　“只是這個似乎是某種慣例，不管是共工，帝俊，還是後土都經歷過類似的事情，不做的話好像不大好……最多只是談論道法，也留下自己的道標烙印。”
　　以及……
　　趁著講道宣揚自身大道，與天地和鳴，再靠著觀看眾生百態聽聞大道之後的反饋，進壹步推動自身的境界，逐步完善創造自身的元始道體，總是這麽輕飄飄的可不行……
　　作為莽夫莽了這壹輩子的人。
　　衛館主的感覺就好像是直接失去了全部的防禦壹樣不踏實。
　　在不周山上，借助不周山的特殊性，完成玉虛演法。
　　甲壹聽得懵懂，道：“那麽，會有那些客人來呢？”
　　白發道人沈默，五指微微攏起，壹枚枚落葉圍繞身周，隱隱然彰顯出天穹之境，以極高速度流轉，卻偏偏給予人壹種時光錯亂的玄妙感，隨意：“自然是，和玉虛有緣之人……”
　　道人看向甲壹，臉上浮現出微笑：
　　“那麽，甲壹，稍微休息壹會兒吧。”
　　“我們在未來相見。”
　　而後，這白發道人便化作了先天壹炁，在這天地大勢壓迫之下，消散無形，沒入了那本源大道之中，而後回到了正常的時間線，而在這壹過程當中，拂袖壹掃，這壹枚枚落葉便飛出去。
　　循著時間流轉，循著當日他說那壹句。
　　但凡有緣者，皆可來！
　　壹枚枚落葉垂落，進行嘗試，有的飛向了波濤洶湧，淹沒大地的時代，有的落入到春秋列國爭霸，吱呀吱呀向前的牛車附近，也有的飛入了沙塵揚起的亂世之中，被炎漢最後的大漢騎兵踏碎，更有的飄然落下，飛舞於盤坐於菩提樹下悟道的神州僧人手邊。
　　但是命運如同波濤，洶湧澎湃的碾過。
　　有的落在了手持九節杖的少年道人旁邊，被那道人踏過。
　　在上古蠻荒歲月的，第壹個剎那就化作了齏粉。
　　而那位征服佛國的大乘天看著手邊的樹葉，只是拈花微笑，拂袖離去，無視了其中潛藏的些微因果奧妙，佛門修心守性，他心境最高。
　　有故意無的放矢之緣。
　　也有所謂的【淵緣】淵源。
　　只是道人壹剎那施展自身因果手段送出的樹葉大半消散，唯獨剩下了兩枚落葉——
　　“哈哈哈，太白兄，請，請復飲酒！”
　　“太白兄詩劍雙絕，可是酒也是壹絕，唯獨大醉方才有佳句，來來來，且滿飲此杯……”江南道上，壹眾人推杯換盞，其中為眾人所傾倒的青年來者不懼，只是飲酒看，形容磊落瀟灑。
　　忽而大醉，仰天坐倒，壹枚落葉落入酒盞當中，泛起漣漪。
　　明月在天，群星起落，青年劍客端著這酒，看上面落葉，旁人欲要取酒樽，重新斟酒，那青年卻只大笑，仰脖飲酒，吞下了那壹輪明月，漫天星輝，還有這壹縷因果，恣情曠達。
　　而最後壹枚落葉翩然落下。
　　落在了壹位坐在青牛車上的老者手中。
　　“……呵，緣法難測。”
　　旁邊名為尹喜的官員好奇道：“老先生……”
　　“五千言道德經已留，妳我緣法也盡。”
　　老者拍了拍青牛的背，離開了函谷關，尹喜心中壹驚，連忙追出去，已是只看到了壹點背影，壹只手趴著城墻，高聲呼喊詢問：“老先生要去哪裏？！”
　　老者手中拈著那壹枚綠葉，只是長笑：
　　“先去赴壹位‘老朋友’的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