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3章 幼稚的家夥

　　芙蕾雅眨著好看的眼睛望著他，心想這個老頭兒人真好，說的話也好聽。
　　其實她知道這些話極悲傷，只是聽起來暖暖的，好像給柔軟的心蓋上壹層棉被，很舒服。
　　唐方飲了壹口微溫的茶湯，感覺澀意濃了許多，忽然想起在流浪行星上那些蒙亞士兵對自己的態度，輕輕嘆了壹口氣，“起碼……他們是為自己的追求而死。”
　　道爾頓把已經涼透的茶水倒掉，看著釉質細膩光滑的山水小杯，感慨道：“那真是他們自己的追求嗎？不是我們強加給他們的追求？”
　　唐方猶豫壹下，跟著倒掉杯子裏的茶水，“起碼他們可以傾聽不同的聲音，選擇不同的道路，去追尋不同風格的天籟與風景。難道妳不也是為了守護這些最最寶貴的東西，寧願獻出自己的汗水與青春嗎……男人的無悔，很多時候比生命還要沈重。”
　　唐林看著二人打禪機壹樣的對白，心道外面的傳聞果然壹點不假，他的親哥哥真是壹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精明家夥。可以真誠的像個模範，也可以狡詐的像個政客，可以優雅如紳士，也能夠輕浮似浪子。
　　道爾頓搖搖頭：“如果世間的強者，都像妳這樣，何愁人類不興，何愁社會不寧。”
　　“不。”唐方也搖搖頭，“我只是壹個運氣不錯的家夥，而且習慣堅守自己的幼稚。”
　　中將先生沒有反駁……因為唐方說的對，他沒有能力反駁。作為壹名強者，唐艦長有狡猾的壹面，但是最主要的還是對幼稚的堅守，而運氣，或許正是可以堅守幼稚本性的守護神。
　　無論是蒙亞帝國的柯爾克拉夫壹世、麥金托什、哈利法克斯、還是圖蘭克斯聯合王國的贊歌威爾，菲尼克斯帝國的弗吉尼亞，肯定也有心地善良的幼稚時光，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增加，面對險境與困局，他們只能拋棄那些幼稚，用陰險、卑鄙、惡毒的伎倆去收獲權力，幫助自己成為壹名強者，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消磨掉曾經純善的幼稚，堆積起汙穢的成熟。而這條人生道路是不能回頭的，是壹條不歸路。
　　相比他們，唐方的崛起速度很快，快的就像壹顆耀眼彗星，眨眼之間便從壹名前線炮灰成為舉世矚目的強者，在希倫貝爾大區這張棋盤與那些年邁強者對弈。因為成長的很快，所以才能夠堅守那份寶貴的幼稚，做強者裏的壹個異數。
　　“真的希望妳可以壹直這麽幼稚下去，因為在這充滿黑暗的社會叢林，需要壹顆閃亮的星辰，來照亮通往黎明的道路，讓那些在饑寒交迫下瑟瑟發抖的旅人有足夠的信心邁出下壹步……有人稱呼它為希望，也有人尊敬的喊它作救贖，亦或神明庇佑。”
　　唐方收回想去倒茶的手，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妳這是怎麽了？”說實話，他真的不適應被壹位帶過兵打過仗的長者如此誇獎，這讓他臉紅，而且惆悵，因為別人的希望，落在他的肩膀會化為重量，越沈重，就越想逃避。
　　房間的角落擺著壹根黑色的單簧管，在幽冷的燈光下泛著沁人心魄的寒意與沈靜。它就像另壹個道爾頓·伊夫林，代替鏡子，映照出內心中另壹個自己。
　　中將先生的視線從房間角落移回面前的空杯，再次搖搖頭，“只是有些感傷罷了。”
　　星盟已經好多年沒有認認真真打壹場國家級戰爭，其實不只最基層的士兵與軍官難以適應戰場的殘酷與死亡的哀傷，就連他這種軍隊高層將領，亦覺不適。
　　戰功、榮譽什麽的，與慘重的傷亡相比，又算的上什麽。平民們只看到勝利的璀璨，哪裏知道這些看似美好的東西，卻是用壹個個鮮活生命為肥料，以士兵的鮮血與屍骸滋養而生，它們其實壹點都不漂亮，它們是這個世界最骯臟的東西。
　　然而生在這樣的年代，如果想要奪回國家主權，擁有作為壹個正常國家的地位，又必須用勝利來堆砌那堵尊嚴壁壘。道爾頓寧願為這個自己所愛的國家獻身，雖然它依然不乏齷齪與不堪。那些用犧牲捍衛自己意誌的年輕人亦然。
　　所以他很矛盾，壹方面是崇高的愛國思想，壹方面是對戰爭的厭倦。他不是蒙亞帝國那些只求個人榮華、家族出路的貴胄子弟、利益集團，做不到無視傷亡，把壹具具冰冷屍骸看成數字，只為追求勝利，只為追求功績。
　　唐方明了他內心的掙紮，知道他的不安與恐懼，卻沒有辦法給予開導。作為壹個年輕人，他不夠資格開導對面那位將軍，作為壹個局外人，他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憂傷。於是氣氛忽然變得尷尬，只有茶葉在水中翻轉的聲音。
　　芙蕾雅看著失語的二人，圓溜溜的眼珠子橫過來，蕩過去，時而蹙眉，時而嘟嘴，對於茶桌兩側壹老壹少由動而靜的氛圍變化很是不解，最後伸出小手，輕輕放在唐方掌心，意思是說，不管發生什麽事情，好的，不好的，高興的，悲傷的……芙蕾雅會壹直陪在妳身邊。
　　他不由莞爾，心想人們之所以能夠在黑暗的時代像壹只頑強的蟑螂那樣拼命活著，努力呼吸每壹口空氣，是因為這個世界除去悲傷，還有許許多多令人感動的美麗。
　　有些人選擇死亡來逃避貧寒與卑賤，不惜帶走膝下兒女，摧毀自己的家庭，因為不想兒女成為另外壹個自己，蹉跎歲月，虛耗人生。也有些人選擇奮爭，不向強權與社會低頭，哪怕流盡身體最後壹滴血，都要在這個世界留下點什麽。
　　場間的平靜被讓·強森、王曉川、泰西等人的到來打破，小小的房間壹連擁入數人，顯得有些擁擠，空氣也渾濁了些，茶壺流溢的香氣被復雜的體味攪散，單簧管表面的幽光也變得渾濁，不再沁人心魄。
　　道爾頓離開座椅，唐方與唐林也站起來，含笑望向來人。讓·強森是個身材矮小的老人，眉宇間看不到多少威嚴，目光很澄凈，顯得非常睿智。王曉川要魁梧的多，雖然頂著壹個地地道道的華人姓名，卻是歐亞混血兒，長著壹只性感大鼻子，想來年輕的時候頗有幾分英氣，只是現在褪色許多，就像壹副微微泛黃的字畫。第9艦隊的司令官泰西先生有壹雙長臂，壹對大手，多毛體質看著宛似壹只長臂猿，芙蕾雅看他的目光就像甜美可愛的小女生帶著好奇與疑惑的心情在看動物園裏的黑猩猩，很想知道它們是怎麽變成人類的。
　　讓·強森先是代表眾人道歉，因為軍務纏身，沒有親自迎接貴客，然後對瓦希德·克格曼沒有到場做簡要解釋，之後又介紹斯巴達克斯聯隊另壹位副司令王曉川，及第9艦隊司令官泰西等人，見禮完畢，眾人分次序落座。
　　休息室不大，也談不上富麗堂皇。不過在座各位都是軍人，慣於務實，既然唐方對此沒有意見，他們也不會感到不悅……哪怕有人只能坐在外圍。
　　“尊敬的唐先生，我謹代表第9艦隊全體將士，感謝您對星盟海軍給予的幫助。”泰西是個表現狂，性子也有幾分急躁，生怕別人搶了先，第壹時間對唐方在這場戰役中的所作所為道謝。
　　當初第9艦隊與第10艦隊被許德拉軍團9部、萬花筒艦隊、銀狐艦隊堵住退路，險些遭到分割、包圍，進而消滅，是仲裁者及時出現，扭轉了戰局，救下兩支艦隊的同時，也為他們制造了報仇雪恨的機會。
　　在來這裏之前，有許多中基層軍官去他的辦公室請願，希望能夠見唐艦長壹面，親口說出“謝謝”二字……為自己，更為死難的戰友。
　　泰西中將沒有答應他們的要求，因為他無法越過讓·強森與呂克·斯蒂爾伯格，擅自安排唐方的行程，不過他承諾會搶在其他艦隊之前，轉達他們的謝意，讓唐艦長記住星盟第9艦隊的戰鬥兒女不會忘記他的恩情。
　　如今，他做到了，雖然惹得讓·強森有些不快，王曉川的臉也有些黑。
　　作為魯托納多恒星系統的軍事長官，作為斯巴達克斯聯隊的司令官，他們還沒有向唐方道謝，這只長臂猿竟然搶先壹步，做出這麽失禮的行為，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現場的氣氛有些尷尬，讓·強森與王曉川覺得在唐方面前丟了面子，像第10艦隊、第25艦隊、海格爾艦隊的司令官壹臉無奈表情，尋思泰西中將怕是又要被罰寫檢討了，只希望他這次找個靠譜的家夥代筆，不然又會惹來呂克·斯蒂爾伯格壹通臭罵。
　　對於泰西中將強行打臉讓·強森、王曉川兩人壹事，唐方覺得有些好笑，果然軍隊裏還是耿直的人多壹些，油滑的人少壹些，沒有那麽多政治正確，也沒有太多潛規則下的利益輸送，起碼在星盟這種軍隊國家化的國度裏，要少的多的多。
　　“我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將軍不必如此……別忘了，我現在可是壹名星盟公民，為自己的國家與同胞貢獻壹份力量，乃是份內之事。”他扭頭望向讓·強森、王曉川等人，“如果在座各位都要重復壹遍感謝的話，我可不可以選擇堵起耳朵？對了……這麽做是不是有點不應該……抱歉，抱歉，我不該這麽想的。”
　　這麽做何止不應該，簡直可以說不尊重。雖說他有自傲的本錢，好歹在座之人都是年長者，作為壹個年輕人，他應該更謙卑點，而不是驕傲自滿。
　　當然，讓·強森、王曉川等人明白他的意思，上面那句話的潛臺詞是，我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感謝的話就免了。只是為了加強自己的權威，又不至讓人臉上難看，才用壹副我很無賴，我很市儈的模樣，以壹種自我貶低式的方法，來婉拒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唐林的眉角輕輕跳動，心想他又在偷奸耍滑了，他又在偷奸耍滑了！
　　讓·強森壹臉哭笑不得的樣子，“都說妳這家夥不好對付，比泥鰍還滑溜，壹開始我不相信，現在……我信了。”
　　與身邊的人表情不同，泰西中將非常得意，哪怕剛才的行為開罪了頂頭上司，接下來有很大可能又要為1萬字的檢討傷腦筋，好在沒有辜負手下軍士的信任，成為第壹個說出謝辭的人，也是唯壹壹個說出謝辭的人。
　　王曉川想起被大衛·柯南派去卡裏蘭恒星系統-天圖克恒星系統進行騷擾任務的星盟第42艦隊、第53艦隊、第87艦隊，問道：“對了，第42艦隊與第87艦隊……他們的情況怎麽樣？”
　　這個問題壹下子引起在場所有將官的重視，盡皆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他的眼睛。
　　唐方於是將第42艦隊、第87艦隊遭遇流浪行星壹事做簡要敘述。當然，他沒有告訴眾人自己奴役了2名艾蘭特人，還獲得壹顆行星要塞。而是站在哈利法克斯的角度，以蒙亞海軍搜集到的情報為基礎，將整個故事拼湊完整。
　　芙蕾雅在他的掌心用力捏了壹下，不疼，有些癢。
　　唐林的臉色不好看，有些悲傷，似乎眼眸深處含著淚光。他想起了死去很多年的父母，想起壹家人在雷克托的幸福生活，至於為什麽要想這些十分不應景的往事，是因為如果不讓悲傷感染自己，便會讓歡樂淹沒心房——他這個大哥簡直陰險到極點，騙敵人也就算了，連盟友都坑。
　　讓·強森、王曉川等人不壹樣，眼睛裏的光芒隨著唐方的講述，壹點壹點爆發，壹點壹點綻放，每當聽到驚心動魄處，很多人禁不住發出倒抽涼氣的聲音，滿臉震驚與駭然。
　　許多人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然而唐方沒有欺騙他們的理由，而且這件事影響深遠且巨大，哪怕是蒙亞帝國13皇子哈利法克斯殿下，都沒有瞞住的可能。
　　許德拉軍團2部，2500多艘戰艦……就這麽沒了，簡單的像遠方壹只猝死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