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不是東西

　　她是壹個非常圓滑的女人，行事向來滴水不漏，又怎麽可能犯這樣的錯誤？
　　唐方對此心知肚明，卻沒有向眾人言明，只叫他們不必擔心，然後拍拍芙蕾雅的肩膀，叫她跟自己去“英仙號”壹趟。
　　姑娘壹聽這話，知道不用在會議室忍受那些枯燥的談話，挽起他的胳膊向陣風壹樣沖出會議室。
　　由會議室出來，到機庫搭乘小型穿梭機，離開“克裏斯蒂爾”飛往“拉克西絲”另壹面第44艦隊集結地。
　　在這期間，“英仙號”艦橋正上演壹幕激烈對話。
　　龐貝·克拉克說道：“為什麽不趁機摧毀穿梭機？這麽好的機會壹旦錯過，總有壹天妳會後悔，那小子留著就是壹個禍害。”
　　“他是不是禍害不用妳來告訴我。”中村美惠冷冷望著他：“妳覺得像他那樣的聰明人想不到這些？奧尼恩斯利用陰謀詭計對付他，結果自己身敗名裂，而今就連厄夜軍團都被他埋葬，動手？妳動手試試，我敢保證，妳只要敢開火，第44艦隊必將遭遇迎頭痛擊。”
　　龐貝·克拉克依舊對之前所見影像資料持懷疑態度：“如果‘穆巴拉克’真的已經失陷，他為什麽只給我們看航拍影像？還是在那樣的夜裏，妳怎麽知道他不是在欺騙我們？”
　　“‘穆巴拉克’的情況如何，等偵察艦抵達目的地自會得到證實，就算他在騙我們又如何？這便是妳挑起戰爭的借口？第壹，他絕不能死，不但我們不能動他，還要保護他，不僅僅因為他在星盟人民心目中的地位，還因為他是加西亞反抗軍領袖，在接下來的戰爭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第二，只有他活著，‘晨星鑄造’才不會瓦解，生體戰艦的技術便會留在星盟境內，才有為我們所用的可能。第三，這裏是星盟，不是獨裁國度，法律不允許我們那樣做。”
　　“龐貝少將，請收起妳的軍國主義情懷。”中村美惠望著他的眼睛，好像能看到裏面藏著的狂熱靈魂：“如果放任妳這樣的人管理國家與軍隊，星盟必將落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妳可以叫我臭女人，甚至罵我是蕩婦，但……如果讓我察覺到妳會對星盟帶來危害，我會毫不猶豫把妳殺掉。”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壹改往日妖冶表情，變得很嚴肅，很冷酷，目光像寒光湛湛的大太刀，在龐貝與他身後幾名壹直沈默不語的警衛員身上掃過。
　　他今天來“英仙號”帶了不少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英仙號”上眾多工作人員顯得非常緊張，連輪機長都從動力系統趕到艦橋。
　　“我只是擔心那小子跟上將發生沖突。”
　　“這樣最好。”
　　……
　　不長時間，穿梭機順利抵達第44艦隊主力集結區域，泊入“英仙號”機庫。
　　中村美惠領著幾名基層軍官在機庫門口等候，見他下機微微點頭示意，沒有多說什麽，直接引著他走向艦橋後面的作戰會議室。
　　沿途碰到許多“英仙號”工作人員，他們中壹部分把註意力放在唐方身上，好奇他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只帶壹個女孩兒來“英仙號”，要知道龐貝·克拉克可是對他極為不滿。
　　另壹部分工作人員將註意力放在芙蕾雅身上，這個好看的姑娘跟壹般的女孩兒不壹樣，不是因為她可以懸浮飛行，而是從氣質上流露出的不同，看似壹只無害小貓，然而對壹些老兵來說，會敏銳察覺到壹絲危險氣息，飄飄渺渺，時隱時現。
　　龐貝·克拉克沒有去接機，而是遵照中村美惠的命令在作戰會議室等候，幾人進門時，他瞇著眼望向中村美惠背後露出半個身子的年輕人，故意讓自己的臉色變冷變硬，像壹塊輻射寒意的玄冰。
　　這是兩個人第壹次照面，看得出，都不太喜歡對方。
　　芙蕾雅搖著他的手問：“妳不喜歡他嗎？”
　　唐方覺得沒必要在她面前偽裝自己的情緒，點點頭，說道：“我不喜歡她。”
　　“哦。”小丫頭從他懷裏掙脫，淩空壹轉，好像棉絮壹樣飄落在會議桌上，小腳丫高高踮起，嫩白的腳趾頭點在桌面，配上流轉幽藍光芒的銀色腳環，仿佛天上下來的仙女，透著股子聖潔與單純的味道。
　　她在龐貝·克拉克難以置信的目光中抓住他的衣領，像拎小雞壹樣提到半空，眼裏看不到任何戲謔情緒，認真說道：“唐方說不喜歡妳，唐方不喜歡妳，芙蕾雅也不喜歡妳，是妳自己走？還是我把妳丟去外面？”
　　所有人楞在原地，有人盯著那雙嫩白如玉的腳咽唾沫，有人壹臉愕然望著唐方的臉，但更多的人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望著芙蕾雅，誰也沒想到還沒等龐貝發難，這個人畜無害的小女人竟搶先壹步把他從座椅上拎起來——用她纖細的手，將180斤重的“物體”提起，竟然輕松的好像呼吸壹樣，那麽自然，那麽流暢，甚至點在桌面的腳丫不曾有絲毫顫動。
　　龐貝·克拉克這樣的壯漢竟被壹個小丫頭單手拎到半空，這樣的恥辱比當初兩軍對峙時唐方的擠兌更甚，起碼唐方是刻意為之，而小丫頭的所作所為更像是把他看成壹個東西，而不是人。
　　他不是東西，他是人！
　　“放開我……”龐貝少將怒吼出聲，手往腰間摸去，那裏有他的配槍，壹把“掠食者III”。
　　他不會因為對方只是壹個小姑娘而心懷仁慈，他是真的打算開槍。
　　只可惜把他拎到半空的是芙蕾雅，而那把槍還沒拔出，便像受到磁石吸引的金屬物品那樣飛上天花板，牢牢吸附在表面。
　　龐貝身後幾名警衛試圖掏槍，但是無壹例外全部被吸走，在芙蕾雅手掌前方三尺停住，然後雨點壹般落在地上。
　　然後，女孩兒手腕上與腳踝風格相似的壹枚手環驟然射出壹抹青絲，順勢壹甩，青絲在地面劃過，包括那些槍械，地板塗層、數十公分厚的合金被壹分為二，留下壹道赤紅色冒著縷縷白煙的長溝。
　　中村美惠及她身後幾名船員倒吸壹口涼氣，覺得眼前這壹切好像在做夢，原先那個壹路走來乖巧伶俐，仿佛溫順小貓壹樣的女孩兒在壹瞬間化為斑斕虎王，將龐貝·克拉克跟他的警衛逼上絕路。
　　毫無疑問，只要她想，下壹秒那些人便會去見閻王爺。
　　至於龐貝少將……中村美惠覺得芙蕾雅要是微微壹用力，說不定他的腦袋會就此搬家。
　　沒人敢動，沒人想到雙方壹見面便會發生這樣激烈的摩擦，遠比剛才兩軍對峙的時候更險惡，而這壹切都來自那個曾經看似人畜無害的女孩兒。
　　龐貝壹張臉憋得通紅，那源於憤怒，源於恥辱，還有憋屈。
　　他想不明白那把槍為什麽突然飛上天，楞神的時候已經被芙蕾雅拎著脖子飛到門口，然後才想到反抗，用力扭動身體，去抓她的手。
　　便在這時，壹道鋸齒狀電弧由那只抓住他衣領的手臂上彎起，上下彈跳，映亮龐貝·克拉克的眼。
　　他沒敢下手，那源於潛意識裏對死亡的畏懼。
　　在下壹秒鐘，他被丟出門去，像只老狗般攤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著，臉色壹陣白壹陣紅，憤怒、恥辱、疑惑、震驚種種情緒在瞳孔閃爍。
　　如同芙蕾雅剛才說的那句話，她不喜歡他，於是理所應當把他丟到門外，如果不是唐方壹直教育她下手輕些，壹般人禁不住她折騰，恐怕龐貝·克拉克如今已經是壹只死狗，而不是老狗。
　　會議室鴉雀無聲，只有赤紅的溝壑緩緩褪色，說明時間還在流逝。
　　中村美惠想說些什麽，又找不到該說什麽，芙蕾雅比那小子還任性，還無所顧忌，只因不喜歡，便敢於刀兵相向。
　　“好了芙蕾雅，妳再這樣鬧下去，會議室會被妳拆掉的。”
　　唐方拉過面前壹張椅子坐下，平靜說道。
　　芙蕾雅飄回他身邊，旁若無人坐在他大腿上，說道：“芙蕾雅很聽話，他還活著呢。”
　　壹句話說的室內眾人渾身惡寒，龐貝·克拉克所帶幾名警衛員臉上看不到壹絲血色，中村美惠趕緊做手勢讓他們離開這裏，以免惹怒年輕人懷裏那個恢復天真可愛的妖精。
　　“開始吧。”
　　目送那幾名警衛員將驚嚇過度的龐貝少將攙扶起來往艦橋方向走去，他扳正小丫頭的身子，以免那雙小手往公共場合不該摸的地方去。
　　中村美惠深吸壹口氣，定了定神，告訴身後警衛出去等候，她則親自往會議桌對面通訊控制臺走去，連線無人區海軍司令部。
　　候有片刻，會議桌那頭全息投影設備灑下壹片青蒙蒙的光，慢慢匯聚成壹道全息人像。
　　那是壹個面容蒼老，卻精神矍鑠的白人男子，約莫六十八九歲年紀，身上沒有穿軍裝，壹襲寬松便衣，看起來像剛剛鍛煉完身體，從廣場回家的老人。
　　他坐在壹臺輪椅上，用審視的目光打量會議桌對面的壹男壹女，或許在奇怪星盟境內還有人敢在他面前這麽不莊重。
　　在星盟軍界，他是當之無愧的泰鬥，也只有那些經歷過60年前那場星盟保衛戰的退役老將們，才有資格在他面前擺架子。
　　這讓他有些不高興，覺得自己沒有獲得壹位五星上將應該得到的尊重。
　　“妳是唐方？”
　　“對。”
　　唐方點點頭，在芙蕾雅耳畔輕語幾句，小丫頭這才心不甘情不願跳下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以手托腮，肘部杵在桌面，側臉望著他的眼睛，專註的模樣像在看壹幅畫。
　　大衛·柯南掃視左右，只看到中村美惠壹人，不禁皺皺眉，問道：“他們呢？”
　　中村美惠掃過芙蕾雅的臉，尷尬壹笑，沒有多說什麽。
　　大衛·柯南好像從她眼睛裏讀出些什麽，不再追問龐貝等人的去向，畢竟他跟中村美惠曾做過壹段時間的露水鴛鴦，很容易從眼神或表情中看出她想表達的意思。
　　“那件事是真的？”
　　大衛·柯南重新將視線轉移到唐方臉上。
　　“我知道妳很意外，更抱有懷疑態度，我不會多做辯解，等偵察艦抵達‘穆巴拉克’後，是真是假自有定論。”
　　大衛·柯南說道：“說說妳要求見我的目的吧。”
　　他把震驚掩埋在心底，臉上看不到壹絲壹毫的動容，然而他比誰都知道要把“穆巴拉克”這根硬骨頭啃下來有多困難，沒有6支以上常規艦隊的投入，根本就不可能，如果那段影像資料的內容屬實，豈不是說他擁有匹敵6支艦隊的力量？
　　他從中村美惠口中得知貝希摩斯的存在，得知伊普西龍戰艦的存在，也知道唐方手下生體戰艦的數量達到300以上，是當初“迪拉爾遭遇戰”的3倍。
　　這樣的事情不只他沒想到，特裏·費迪南德、亞當·奧利佛等人同樣沒有想到。
　　誰能想到這家夥竟然把“穆巴拉克”給端了，星盟這麽多年來迫於政治與軍事形勢沒有解決的問題，他壹發狠就給解決了……還是在蘇魯帝國邊軍眼皮子底下完成的。
　　的確，這是壹件好事，大好事！厄夜軍團覆滅減輕了無人區海軍所面臨的壓力，但是，卻又出現壹個新的問題，對於強勢崛起的“晨星鑄造”又該怎麽辦？仍然按照議會那些人制定的以敲打為主的戰略方針行事？如果有壹天把他逼急，厄夜軍團就是很好的榜樣。
　　剛剛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大衛·柯南腦子裏壹團亂麻，沒想到原來在他心底上不了臺面的“晨星鑄造”，轉眼間由壹只小貓化為草原雄獅，用它的利爪與尖牙像世人宣告它的強大，任何幹預挑釁“晨星鑄造”的勢力，都將付出血的代價。
　　這是壹次復仇行動，也是壹次殺雞儆猴，殺的是哈林頓·哈裏斯，儆的是星盟議會那群老鬼，還有他大衛·柯南。
　　唐方是壹個聰明人，不可能想不到無人區海軍在那場針對“迪拉爾”的襲擊中扮演的角色，只可惜他沒有證據，於是只能用這樣的手段來發出警告。
　　大衛·柯南並沒有第壹時間將唐艦長回歸“迪拉爾”的事情報知議會，打算提前探探年輕人的口風再做打算，其實就算唐方沒有提出與他見面的要求，他也會吩咐中村美惠去“克裏斯蒂爾”工業園區走壹遭。
　　如今的唐艦長再不是以前只能通過綁架民意來要挾政府的投機者，而是壹個擁有強大軍事力量的起義軍領袖。
　　老話說的好，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迪拉爾”有他在，某種程度上是壹種威脅，但是另壹方面，星盟又需要他的存在，更沒有道理與借口對“晨星鑄造”下手。
　　這是壹件無比矛盾的事，還是壹個非常敏感的問題。
　　對於大衛·柯南的心理，唐方非常清楚，但這是對方的問題，不是自己的問題。
　　“請馬上命令第44艦隊離開‘迪拉爾’。”
　　他用了壹個“請”字，措詞還是很客氣的，沒有因為把“穆巴拉克”滅掉而驕傲自滿。
　　中村美惠松了壹口氣，同時對這個要求沒什麽意外。
　　大衛·柯南沒有立刻回答，皺著眉頭思考好壹會兒，說道：“這件事我不能立刻答應妳。”
　　唐方說道：“‘迪拉爾’已經不用星盟海軍守護，‘晨星鑄造’有足夠的自保能力。”
　　大衛·柯南說道：“請求海軍出兵是‘啟明星藥業’董事長比爾博姆的意思。”
　　他這番話說的客氣，意思卻不客氣，點明壹個觀點，在政府與軍隊眼中，“迪拉爾”是“啟明星藥業”的，不是“晨星鑄造”的。
　　唐方沒有反駁，他也沒能力反駁，大衛上將說的是事實，“迪拉爾”本來就是“啟明星藥業”租地，他跟他的“晨星鑄造”只不過跟第44艦隊做了同樣的事情——鳩占鵲巢，所謂的“合作”更是他信口開河的造謠行為，只不過礙於經濟與政治壓力，比爾博姆不敢否認罷了。
　　或許在星盟人民眼中，“迪拉爾”是“晨星鑄造”與“啟明星藥業”的共有財產，但是在星盟法律上，“晨星鑄造”毫無主張權。
　　“‘穆巴拉克’的厄夜軍團已經全軍覆沒，星盟在無人區的防線也該往前推進壹些了，相信以將軍的身份與職位，這是壹件順應潮流的事。”
　　他沒辦法在法律層面提出主張，卻可以曲線救國。
　　“穆巴拉克”失陷，對於蘇魯帝國來說是壹次重大失利，對星盟而言卻是壹件天大好事，若日後戰爭爆發，在“穆巴拉克”附近星盟、蘇魯兩國邊境線開戰，自然遠遠好於在無人區開打。
　　只要無人區駐防的星盟海軍推進至“穆巴拉克”，第44艦隊也就沒有道理再為“迪拉爾”保家護院。
　　大衛·柯南望著他，死死望著他，第壹次覺得特裏·費迪南德對他的形容詞很到位。這小子真的很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