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九章 爱和平 不要战争(下)
赘婿 by 愤怒的香蕉
2019-2-1 17:31
应天。∽↗∽↗,
新皇的登基仪式才过去不久,原本作为武朝陪都的这座古城里,一切都显得热闹非凡,南来北往的车马、商旅云集。因为新皇上位的原因,这个秋天,应天府又将有新的科举举行,文士、武者们的聚集,一时也使得这座古老的城市人满为患。
过去的数十年里,武朝曾一度因为商业的发达而显得朝气蓬勃,辽国内乱之后,察觉到这天下可能将有机会,武朝的投机者们也一度的激昂起来,认为可能已到中兴的关键时刻。然而,随后金国的崛起,战阵上刀枪见红的搏杀,人们才发现,失去锐气的武朝军队,已经跟不上这时代的步伐。金国两度南侵后的现在,新朝廷“建朔”虽然在应天再度成立,然而在这武朝前方的路,眼下确已举步维艰。
国之将亡出妖孽,沧海横流显英雄。康王登基,改元建朔之后,先前改朝时那种不管什么人都意气风发地涌过来求功名的场面已不复见,原本在朝堂上叱咤的一些大家族中良莠不齐的子弟,这一次已经大大减少——当然,会在此时来到应天的,自然多是胸怀自信之辈,然而在过来这里之前,人们也大多想过了这一行的目的,那是为了挽狂澜于既倒,对于其中的艰难,不说感同身受,至少也都过过脑子。
而除了这些人,往日里因为仕途不顺又或者各种原因隐居山野的部分隐士、大儒,此时也已经被请动出山,为了应付这数百年未有之大敌,出谋划策。
国家愈是危亡,爱国情绪也是愈盛。而经历了前两次的打击,这一次的朝堂。至少看起来,也终于带了一些真正属于大国的沉稳和底蕴了。
城东一处新建的别业里,气氛稍显安静,秋日的暖风从院子里吹过去,带动了黄叶的飘落。院落中的房间里,一场秘密的会见正至于尾声。
此时在房间下首坐着的。是一名身穿青衣的年轻人,他看来二十五六岁,样貌端方正气,身材匀称,虽不显得魁梧,但目光、身形都显得有力量。他并拢双腿,双手按在膝盖上,正襟危坐,一动不动的身形显出了他微微的紧张。这位年轻人叫做岳飞、字鹏举。显然,他在先前并未料到,如今会有这样的一次碰面。
坐在上首主位的接见者是更为年轻的男子,样貌清秀,也显得有几分文弱,但话语之中不仅条理清晰,语气也颇为温和:当初的小王爷君武,此时已经是新朝的太子了。此时。正在陆阿贵等人的帮助下,进行一些台面下的政治活动。
“……金人势大。既然尝到了甜头,必然一而再、再而三,我等喘气的时间,不知道还能有多少。说起来,倒也不必瞒着岳卿家,我与父皇以前呆在南面。怎么打仗,是不懂的,但总有些事能看得懂一二。军队不能打,很多时候,其实不是武官一方的责任。如今事从权宜,相烦岳卿家为我练兵,我只能尽力保证两件事……”
“……其一,练兵需要的钱粮,要走的官样文章,太子府这边会尽全力为你解决。其二,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太子府授意的,有黑锅,我替你背,跟任何人打对台,你可以扯我的旗号。国家危亡,有些大局,顾不得了,跟谁起摩擦都没关系,岳卿家,我要好兵,就算打不败女真人,也要能跟他们对台打个平手的……”
这些平铺直述的话语中,岳飞目光微动,片刻,眼眶竟有些红。一直以来,他希望自己可带兵报国,成就一番大事,告慰自己生平,也告慰恩师周侗。遇上宁毅之后,他一度觉得遇上了机会,然而宁毅举反旗前,与他旁敲侧击地聊过几次,然后将他调出去,执行了其它的事情。
宁毅弑君之后,两人其实有过一次的见面,宁毅邀他同路,但岳飞终究还是做出了拒绝。京城大乱之后,他躲到黄河以北,带了几队乡勇每日训练以期将来与女真人对阵——其实这也是自欺欺人了——因为宁毅的弑君大罪,他也只能夹着尾巴隐姓埋名,若非女真人很快就二次南下围攻汴梁,上头查得不够详细,估计他也早就被揪了出来。
他这些时日以来的憋屈可想而知,谁知道不久之前终于有人找到了他,将他带来应天,今日见到新朝太子,对方竟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岳飞便要跪下应诺,君武赶紧过来用力扶住他。
“不可这样。”君武道,“你是周侗周宗师的关门弟子,我信得过你。你们习武领军之人,要有血性,不该随便跪人。朝堂中的那些文人,整日里忙的是勾心斗角,他们才该跪,反正他们跪了也做不得数,该多跪,跪多了,就更懂口蜜腹剑之道。”
年轻的太子开着玩笑,岳飞拱手,肃然而立。
“最近西北的事情,岳卿家知道了吧?”
“太子殿下是指……”
“呵,岳卿不必忌讳,我不在意这个。眼下这个月里,京城中最热闹的事情,除了父皇的登基,就是暗地里大家都在说的西北之战了。黑旗军以一万之数打败西夏十余万大军,好厉害,好霸气。可惜啊,我朝百万大军,大家都说怎么不能打,不能打,黑旗军以前也是百万军中出来的,怎么到了人家那里,就能打了……这也是好事,说明我们武朝人不是天性就差,若是找对路子了,不是打不过女真人。”
两人一前一后朝外头走去,飘落的黄叶掉在了君武的头上,他抓下来拿在手上把玩。
“万事万物,离不开格物之道,哪怕是这片叶子,为何飘落,叶片上脉络为何如此生长,也有道理在其中。看清楚了其中的道理,看我们自己能不能这样,不能的有没有折衷改变的可能。岳卿家。知道格物之道吧?”
“……略听过一些。”
“我在城外的别业还在整理,正式开工大概还得一个月,不瞒你说,我所做的那个大孔明灯,也快要可以飞起来了,一旦做好。可用于军阵,我首先给你。你下次回京时,我带你去看看,至于榆木炮,过不久就可调拨一些给你……工部的那些人都是蠢货,要人做事,又不给人好处,比不过我手下的匠人,可惜。他们也还要时间安置……”
“你的事情,身份问题。太子府这边会为你处理好,当然,这两日在京中,还得谨慎一些,最近这应天府,老学究多,遇上我就说太子不可这样不可那样。你去黄河那边招兵。必要时可执我手书请宗泽老大人帮忙,如今黄河那边的事情。是宗老大人在处理……”
平平淡淡而又絮絮叨叨的声音中,秋日的阳光将两名年轻人的身影镌刻在这金黄的空气里。越过这处别业,来往的行人车马正穿行于这座古老的城池,树木郁郁葱葱点缀其间,青楼楚馆照常开放,进出的人脸上洋溢着喜气。酒楼茶肆间,说书的人拉扯二胡、拍下醒木。新的官员上任了,在这古城中购下了院落,放上去牌匾,亦有道贺之人。带笑上门。
又是数十万人的城池,这一刻,弥足珍贵的和平正笼罩着他们,温暖着他们。
长公主周佩坐在阁楼上的窗边,看着黄了叶子的树木,在树上飞过的鸟儿。原本的郡马渠宗慧此时已是驸马了,他也来了应天,在过来的最初几日里,渠宗慧试图与妻子修复关系,然而被诸多事情缠身的周佩没有时间搭理他,夫妻俩又这样不冷不热地维持着距离了。
她住在这阁楼上,暗地里却还在管理着诸多事情。有时候她在阁楼上发呆,没有人知道她这时在想些什么。眼下已经被她收归麾下的成舟海有一天过来,恍然觉得,这处院落的格局,在汴梁时似曾相识,不过他也是事情极多的人,不久之后便将这无聊想法抛诸脑后了……
远在天边的西北,平和的气息随着秋日的到来,同样短暂地笼罩了这片黄土地。一个多月以前,自延州到董志塬的几战,华夏军损失士兵近半。在董志塬上,轻重伤员加起来,人数仍不满四千,汇合了先前的一千多伤员后,如今这支军队的可战人数约在四千四左右,其余还有四五百人永远地失去了战斗能力,或者已不能冲锋在最前线了。
有的伤员暂时被留在延州,也有些被送回了小苍河。如今,约有三千人的队伍在延州留下来,担任这段时间的驻防任务。而有关于扩军的事情,到得此时才谨慎而小心地做起来,黑旗军对外并不公开招兵,而是在考察了城内一些失去家人、日子极苦的人之后,在对方的争取下,才会“破例”地将一些人吸收进来。如今这人数也并不多。
夕阳从天边温柔地洒下光辉时,毛一山在一处院子里为独居的老妇人打好了一缸井水。颤巍巍的老妇人要留他吃饭时,他笑着离开了。在两个月前他们攻入延州城时,曾经发生过一件这样的事情:一位老妇人推着一桶水,拿着不多的枣子等在路边,用这些微薄的东西犒赏打进来的王师,她唯一的儿子在先前与西夏人的屠城中被杀死了,如今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
毛一山喝过她的一碗水,回到延州后,便常来为她帮些小忙。但在这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独居的老妇人已经迅速地衰弱下去,儿子死后,她的心中还有着仇恨和期待,儿子的仇也报了以后,对于老妇人来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她所牵挂的东西了。
城墙附近的校场中,两千余士兵的训练告一段落。解散的号声响了之后,士兵一队一队地离开这里,途中,他们互相交谈几句,脸上有着笑容,那笑容中带着些许疲惫,但更多的是在同属这个时代的士兵脸上看不到的朝气和自信。
城市以西的客栈之中,一场小小的争吵正在发生。
“……你说的对,我已不愿意再掺合到这件事情里了。”
“你……当初攻小苍河时你故意走了的事情我未曾说你。如今说出这种话来,铁天鹰,你还算得上是刑部的总捕头!?”
“是啊,我是刑部的总捕头,但总捕头是什么,不就是个跑腿做事的。童王爷被他杀了,先皇也被他杀了,我这总捕头,嘿……李大人,你别说刑部总捕,我铁天鹰的名字,放到绿林上也是一方豪杰,可又能如何?哪怕是天下第一的林恶禅,在他面前还不是被赶着跑。”
“……”
“李大人,胸怀天下是你们读书人的事情,我们这些习武的,真轮不上。那个宁毅,知不知道我还当面给过他一拳,他不还手,我看着都窝囊,他反过来,直接在金銮殿上把先皇杀了。而如今,那黑旗军一万人打跑了十多万人!李大人,这话我不想说,可我确实看清楚了:他是要把天下翻个个的人。我没死,你知道是为什么?”
“……”
“——是因为他,根本没拿正眼看过我!”
“……”
“我没死就够了,回去武朝,看看情况,该交职交职,该请罪请罪,如果情况不好,反正天下要乱了,我也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躲着去。”
“……我知道了,你走吧。”
“不,我不走。”说话的人,摇了摇头。
“……”
“西北不太平,我铁天鹰算是贪生怕死,但多少还有点武艺。李大人你是大人物,了不起,要跟他斗,在这里,我护你一程,什么时候你回去,我们再分道扬镳,也算是……留个念想。”
在这西北秋日的阳光下,有人意气风发,有人满怀疑惑,有人心灰意冷,种、折两家的使者也已经到了,询问和关怀的交涉中,延州城内,也是涌动的暗流。在这样的局势里,一件小小的插曲,正在无声无息地发生。
八月,金国来的使者悄无声息地来到青木寨,随后经小苍河进入延州城,不久之后,使者沿原路返回金国,带回了拒绝的言辞。
——华夏之人,不投外邦。
一切都显得安详而平和。
正如夜晚到来之前,天边的云霞总会显得壮美而祥和。傍晚时分,宁毅和秦绍谦登上了延州的城楼,交换了有关于女真使者离开的讯息,然后,微微沉默了片刻。
“再过几天,种冽和折可求会知道西夏归还庆州的事情。”
手指敲几下女墙,宁毅平静地开了口。
“然后……先做点让他们吃惊的事情吧。”
晚风吹过来了,衣袂和军旗都猎猎作响。城墙上,两人的身形挺拔如箭,迎接着远处的黑暗如潮水般到来。在这黑暗之前,所有的勾心斗角,都显得是那样的小家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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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〇章 将夜(上)
八月,秋风在黄土地上卷起了疾走的尘埃。西北的大地上乱流涌动,古怪的事情,正在悄然地酝酿着。
自古以来,西北被称为四战之地。在先前的数十乃至上百年的时间里,这里时有战乱,也养成了彪悍的民风,但自武朝建立以来,在传承数代的几支西军镇守之下,这一片地方,总算还有个相对的安宁。种、折、杨等几家与西夏战、与吐蕃战、与辽国战,建立了赫赫武勋的同时,也在这片远离主流视野的边陲之地形成了偏安一隅的生态格局。
西北的不太平,那是与武朝腹地相比,然而自种家种师道将西军战线全力地推过横山,西夏劣势之中,西北的子民,其实也已经过了多年相对安生的日子了。
这样的格局,被金国的崛起和南下所打破。此后种家破败,折家战战兢兢,在西北战火重燃之际,黑旗军这支陡然插入的外来势力,给予西北众人的,仍旧是陌生而又奇怪的观感。
在这一年的七月之前,知道有这样一支军队存在的西北民众,或许都还不算多。偶有耳闻的,了解到那是一支盘踞山中的流匪,神通广大些的,知道这支军队曾在武朝腹地做出了惊天的叛逆之举,如今被多方追赶,躲避于此。
对于这支军队有没有可能对西北形成危害,各方势力自然都有着些许猜测,然而这猜测还未变得认真,真正的麻烦就已经将领。西夏大军席卷而来,平推半个西北,人们早已顾不得山中的那股流匪了。而一直到这一年的六月,安静已久的黑旗自东面大山之中跃出,以令人头皮发麻的惊人战力摧枯拉朽地击溃西夏大军,人们才恍然想起,有这样的一直队伍存在。同时,也对这支队伍,感到难以置信。和陌生。
回归延州城之后的黑旗军,仍旧显得与其他军队颇不一样。无论是在外的势力还是延州城内的民众,对这支军队和他的领导层,都没有丝毫的熟悉之感——这熟悉或许并非是亲切。而是如同其他所有人做的那些事情一样:如今太平了,要召名流、抚乡绅,了解周围生态,接下来的利益如何分配,作为统治者。对于此后大家的往来,又有些什么样的安排和期待。
这些事情,没有发生。
“我们华夏之人,要守望相助。”
“既同为华夏子民,便同有保家卫国之义务!”
“这是我们当做之事,不必客气。”
一两个月的时间里,这支华夏军所做的事情,其实很多。他们挨家挨户地统计了延州城内和附近的户籍,随后对所有人都关心的粮食问题做了安排:凡过来写下“华夏”二字之人,凭人头分粮。与此同时。这支军队在城中做一些急难之事,譬如安排收留西夏人屠杀之后的孤儿、乞丐、老人,军医队为这些时日以来受过刀兵伤害之人看问医治,他们也发动一些人,修葺城防和道路,并且发付工钱。
如果说是想要得民心,有这些事情,其实就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对于城中原本的一些势力、大族来说,对方想要做些什么,一时间就有些看不太懂。如果说在对方心中真的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对于这些有家世,有话语权的人们来说,接下来就会很不舒服。这支华夏军战力太强,他们是不是真的这么“独”。是不是真的不愿意搭理任何人,如果真是这样,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样的事情,人们心中就都没有一个底。
如果这支外来的军队仗着本身力量强大,将所有地头蛇都不放在眼里,甚至打算一次性扫平。对于部分人来说。那就是比西夏人更加可怕的地狱景状。当然,他们回到延州的时间还不算多,或者是想要先看看这些势力的反应,打算故意扫平一些刺头,杀鸡儆猴以为将来的统治服务,那倒还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延州大族们的心怀忐忑中,城外的诸般势力,如种家、折家其实也都在暗地里揣摩着这一切。附近局势相对稳定之后,两家的使者也已经来到延州,对黑旗军表示问候和感谢,私下里,他们与城中的大族乡绅多少也有些联系。种家是延州原本的主人,然而种家军已打得七七八八了。折家虽然未曾统治延州,然而西军之中,如今以他居首,人们也愿意跟这边有些来往,以防黑旗军真的倒行逆施,要打掉所有强人。
“……西北人的性情刚烈,西夏数万军队都打不服的东西,几千人就算战阵上无敌了,又岂能真折得了所有人。他们难道得了延州城又要血洗一遍不成?”
这里的消息传到清涧,刚刚稳定下清涧城局势的折可求一面说着这样的风凉话,一面的心中,也是满满的疑惑——他暂时是不敢对延州伸手的,但对方若真是倒行逆施,延州说得上话的地头蛇们主动与自己联系,自己当然也能接下来。与此同时,远在原州的种冽,或许也是同样的情绪。无论是士绅还是平民,其实都更愿意与本地人打交道,毕竟熟悉。
这样的疑惑生起了一段时间,但在大局上,西夏的势力未曾退出,西北的局势也就根本未到能稳定下来的时候。庆州怎么打,利益如何瓜分,黑旗会不会出兵,种家会不会出兵,折家如何动,这些暗涌一日一日地未曾停歇。在折可求、种冽等人想来,黑旗固然厉害,但与西夏的全力一战中,也已经折损许多,他们盘踞延州休养生息,或许是不会再出动了。但即便如此,也不妨去试探一下,看看他们如何行动,是否是在大战后强撑起的一个架子……
八月底,折可求预备向黑旗军发出邀请,共商出兵平定庆州事宜。使者尚未派出,几条令人错愕到极点的讯息,便已传过来了。
自小苍河山中有一支黑旗军再度出来,押着西夏军俘虏离开延州,往庆州方向过去。而数日后,西夏王李乾顺向黑旗军归还庆州等地。西夏大军,退归横山以北。
一直按兵不动的黑旗军,在悄无声息中。已经底定了西北的局势。这匪夷所思的事态,令得种冽、折可求等人错愕之余,都感到有些无处着力。而不久之后,更加古怪的事情便接踵而至了。
黑旗军的使者分别来到清涧、原州。邀请折、种等人赴庆州谈判,解决包括庆州归属在内的一切问题。
折可求接到这份邀请后,在清涧城暂居之所的会客室中怔怔地愣了许久,然后以打量什么难以名状之物的目光打量了眼前的使者——他是城府和著称的折家家主,黑旗军使者进来的这一路上。他都是以极为热情的姿态迎接的,唯有此时,显得有些许失态。
“商议……庆州归属?”
或许是这天下真的要天翻地覆,我已有些看不懂了——他想。
不久之后,折可求、种冽来到庆州,见到了那位令人迷惑的黑旗军领导人,曾经在金殿上弑杀武朝皇帝的书生,宁立恒。
这个时候,在西夏人手上多呆了两个月的庆州城满目疮痍,幸存民众已不足之前的三分之一。大量的人群濒临饿死的边缘,疫情也已经有冒头的迹象。西夏人离开时,先前收割的附近的麦子已经运得七七八八。黑旗军以西夏俘虏与对方交换回了一些粮食,此时正在城内大肆施粥、发放救济——种冽、折可求到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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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名叫宁毅的逆贼,并不亲切。
见面之后,这是种冽与折可求的第一印象。
还算整齐的一个军营,乱糟糟的忙碌景象,调配士兵向民众施粥、施药,收走尸体进行烧毁。种、折二人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对方。令人焦头烂额的忙碌之中,这位还不到三十的小辈板着一张脸,打了招呼,没给他们笑容。折可求第一印象便直觉地感到对方在演戏。但不能肯定,因为对方的军营、军人,在忙碌之中,也是一样的刻板形象。
“这段时间,庆州也好,延州也好。死了太多人,这些人、尸体,我很讨厌看!”领着两人走过废墟一般的城市,看那些受尽苦楚后的民众,名叫宁立恒的书生显出嫌恶的神色来,“对于这样的事情,我冥思苦想,这几日,有一点不成熟的看法,两位将军想听吗?”
“宁先生忧民疾苦,但说无妨。”
“我觉得这都是你们的错。”
宁毅的目光扫过他们:“居于一地,保境安民,这是你们的责任,事情没做好,搞砸了,你们说什么理由都没有用,你们找到理由,他们就要死无葬身之地,这件事情,我觉得,两位将军都应该反省!”
过来之前,实在料不到这支无敌之师的率领者会是一位如此耿直正气的人,折可求嘴角抽搐到脸皮都有点痛。但老实说,这样的性格,在眼下的局势里,并不令人讨厌,种冽很快便自承错误,折可求也从善如流地反省。几人登上庆州的城墙。
“……我在小苍河扎根,原本是打算到西北做生意,其时老种相公未曾过世,心怀侥幸,但不久之后,西夏人来了,老种相公也去了。我们黑旗军不想打仗,但已经没有办法,从山中出来,只为挣一条命。如今这西北能定下来,是一件好事,我是个讲规矩的人,所以我麾下的兄弟愿意跟着我走,他们选的是自己的路。我相信在这天下,每一个人都有资格选择自己的路!”
宁毅的话说到前半段,种、折二人都点头应和,并且愿意说两句恭维的话,然而到得后半段时,那书生对着这满目疮痍的城池严肃地摊开手,两人就或多或少地疑惑起来,彼此皱眉,交换着眼神。
这样的人……难怪会杀皇帝……
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宁毅的话语未停:“这庆州城的人,受尽苦楚,等到他们稍微安定下来,我将让他们选择自己的路。两位将军,你们是西北的中流砥柱,他们也是你们保境安民的责任,我如今已经统计下庆州人的人数、户籍,待到手头的粮食发妥,我会发起一场投票,按照票数,看他们是愿意跟我,又或者愿意跟随种家军、折家军——若他们选择的不是我,到时候我便将庆州交给他们选择的人。”
城头上已经一片安静,种冽、折可求惊愕难言,他们看着那冷脸书生抬了抬手:“让天下人皆能选择自己的路,是我毕生心愿。”
“两位,接下来局势不容易。”那书生回过头来,看着他们,“首先是过冬的粮食,这城里是个烂摊子,如果你们不想要,我不会把摊子随便撂给你们,他们只要在我的手上,我就会尽全力为他们负责。如果到你们手上,你们也会伤透脑筋。所以我请两位将军过来面谈,如果你们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从我手里接过庆州,嫌不好管,那我理解。但如果你们愿意,我们需要谈的事情,就很多了。”
他转身往前走:“我仔细考虑过,如果真要有这样的一场投票,很多东西需要监督,让他们投票的每一个流程如何去做,票数如何去统计,需要请当地的哪些宿老、德高望重之人监督。几万人的选择,一切都要公平公正,才能服众,这些事情,我打算与你们谈妥,将它们条条款款地写下来……”
那宁毅絮絮叨叨地一面走一面说,种、折二人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坦白说,我乃商贾出身,擅经商不擅治人,因此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若是这边进行得顺利,哪怕是延州,我也愿意进行一次投票,又或是与两位共治。不过,无论投票结果如何,我至少都要保证商路能通行,不能阻碍我们小苍河、青木寨的人自西北过——手头宽裕时,我愿意给他们选择,若将来有一天无路可走,我们华夏军也不吝于与任何人拼个你死我活。”
宁毅皱着眉头,提起商路的事情,又轻描淡写地带过。此后双方又聊了不少东西。宁毅偶尔道:“……当然两位将军也别高兴得太早,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黑旗军做了这么多事情,他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未必一定选你们。”
两人便哈哈大笑,连连点头。
这天夜里,种冽、折可求连同过来的随人、幕僚们如同做梦一般的聚集在休息的别苑里,他们并不在乎对方今天说的细节,而是在整个大的概念上,对方有没有说谎。
让民众投票选择何人治理此地?他真是打算这样做?
远处黑暗的阁楼上,宁毅远远地看着那边的灯火,然后收回了目光。旁边,从北地回来的探子正低声地述说着他在那边的见闻,宁毅偏着头,偶尔开口询问。探子离开后,他在黑暗中久久地静坐着,不久之后,他点起油灯,埋头记录下他的一些想法。
负责卫戍工作的卫士偶尔偏头去看窗户中的那道身影,女真使者离开后的这段时间以来,宁毅已愈发的忙碌,按部就班而又争分夺秒地推动着他想要的一切……
此后两天,三方会面时着重商议了一些不重要的事情,这些事情主要包括了庆州投票后需要保证的东西,即不论投票结果如何,两家都需要保证的小苍河商队在经商、经过西北区域时的便利和优待,为了保障商队的利益,小苍河方面可以使用的手段,譬如优先权、监督权,以及为了防止某方突然翻脸对小苍河的商队造成影响,各方应该有的互相制衡的手段。
宁毅还着重跟他们聊了这些生意中种、折两方可以拿到的税收——但老实说,他们并不是十分在意。
就在这样看来皆大欢喜的各行其是里,不久之后,令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活动,在西北的大地上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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