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陰謀

握在手中的球體，鐵殼表面的紋理曲張著，像是壹只皺巴巴的橘子，有些份量，微微下沈。
方深褐色的目光註視著這被包裹在手套織物中的小物什，暗自揣摩，它應該是什麽？殼體用的最輕的壹號量級，比發條妖精還薄壹個標準，它的主核晶也只有壹個能級即只能儲存在非戰鬥功耗下使用壹個塔尼亞刻四分鐘的魔力。
它內置了壹套只可以重復使用五十次的鉸鏈驅動裝置，用以帶動壹對功耗不高的‘蓋伊’妖精撲翼。
這也是發條妖精的翅膀，只是發條妖精是兩對，也比它牢固耐用得多。
除此之外，沒有視覺聯系水晶，沒有散熱，沒有減震，只預留了狹小的空間，只有十四克的可載余重。乍壹看去，似乎是個畸形版的發條妖精。
但方並沒有失敗的沮喪，任何事物都要經歷從無到有的階段。
他托起手掌來，註視著球體上打開了壹道縫隙，從中伸出壹對薄翼，翼膜映著陽光，猶如閃過壹道狹長的金芒。它輕輕壹振，帶動著球體從他手心中浮了起來，在這個過程中球體略微有壹些左右搖晃，但總體還算平穩，它越飛越高，並逐漸越過房頂的高度。
然後它傾斜著向前飛去，並在這個過程中發出壹聲嘯叫，猶如壹聲尖利的口哨，並向前射去，仿若壹支利箭。當這支利箭到達盡頭，球體在方的視野當中像是拉長了，從脆弱的前蓋開始，外殼崩裂掀開，翅膀飛散而出，裏面的零件與鉸鏈壹個接壹個彈跳了出來，最後整個兒四分五裂開來，化作壹片金燦燦的雨點，‘叮叮當當’散落了壹地。
二十五米左右，方計算著最後的距離，最後的沖擊已經達到了壹個能級應有的水平，即兩點力量，六點攻擊力。
他走過去，彎腰從地上撿起壹片外殼，並將它捏在拇指與食指厚厚的手套之間。
在目光註視下，灰白卷曲的外殼上布滿了細細密密的裂痕，它像是壹片玻璃的尖角，接下來如同壹頁脆弱的砂巖壹樣向後彎曲因自重而斷裂下去。
剩下握在他手中的部分，也如沙礫壹般壹點點風化了。
方能感到四散於空氣中的元素，帶著壹絲焰火余燼的味道，那是最富集的火元素。
他翻過手來，搓了搓手指，壹顆心好像奔馳在壹片平坦的原野之上：殼體最後的四分五裂，是因為元素構成的物質結構還太過脆弱、並不穩定導致的。
壹千年前，努美林精靈們有遇到這個問題麽？
還是因為自己的技藝不夠純熟導致的？
抑或輸出的魔力太少的緣故？
他回頭看了壹眼，魔導爐的銅質計量表上，紅色的指針停留在第三刻度的位置。這意味著他在之前的施法當中，輸出了大約二十分之壹的法力值。
這是主水晶的魔力，二十分之壹已是天量了。
這時希爾薇德走了過來。貴族千金帶著壹只白紗的鏤空的手套，輕輕放在他那只手上，淺藍色如湖水壹樣的眼睛噙著壹絲淺笑，註視著他，問道：
“它叫什麽？”
“它叫什麽？”
方不由沈吟了壹下。
“灰白。”
“它就叫灰白。”
……
方記得幾天前上壹次到‘沙之旅舍’時，還沒看到土黃色的石墻上懸掛著這些翠綠欲滴的藤蘿類植物。
它們被盛放在壹個瓦紅的石盆中，柔軟淺紅的藤蔓像是張開臂膀歡迎賓客壹樣，從石盆邊緣自然地垂下來，上面生著壹片密密疊疊的葉片。
就和所有生長在這壹地區的植物壹樣，葉片上覆了壹層蠟。
看起來阿貝德是在幾天之內把‘沙之旅舍’裝點壹新。
旅舍大廳內壹片幽靜，除了正步入此地的他們之外沒有壹個額外的客人，上次還有幾個客人獨酌的吧臺區，這會兒只有壹只懶洋洋的黃貓趴在那個地方。
提到貓，方就不由想到了黛麗絲女士。可惜自從離開依督斯之後，他們就再沒見過那只美麗的貓女士，據說其他人還留下來尋找過它，但也壹無所獲。
唐德私底下也問過關於‘克麗絲’的事情，可他並不能確定兩者有關系。
方東張西望，並沒有第壹時間看到阿貝德安靜地立在那個原本應在的老地方，反倒是在壹叢茂密的沙欏樹後，看到了壹個預想之外的人。
愛爾娜女士那張嚴肅認真的臉上，英氣勃勃的眉頭逐漸聚攏起來，好像兩片烏雲匯攏在壹起，翠綠的眼睛正好將目光放在他身上。
可方此刻最不願意就是看到這張臉孔。
他差點想要轉身離開。
愛爾娜怒氣沖沖地向他走了過來
方張口欲辯，比方說當初自己不是故意要把她弄哭的，但這樣好像更討打？
但巨靈女士已來到近前，並向他發出壹連串質問：“那天為什麽離開工匠協會？妳當我是什麽人了？喏，拿著，我愛爾娜說話算話。可妳必須把公會的東西還回去。”
這話既無前因與後果，讓方不由壹楞。
但下壹刻，他手上微微壹重，愛爾娜女士已經將壹件東西塞了過來。
他低下頭，才發現那是壹件金屬‘工藝品’，它像是壹只包裹著經絡的金屬心臟，約壹拳大小。心包銀色的外皮上，有壹排細小的鉚釘，再往上覆著壹層鏤空的細細管道。
他事實上已經看到了收攏起來，像是壹層薄膜壹樣包裹著心包的羽翼，那東西是半透明的，表面還分布著葉脈壹樣的陰影。
這是壹只靈格斯衛士，與壹般的靈格斯衛士又有些許不同。方得出結論，這大約是壹只異體。
他忽然明白過來愛爾娜女士的意思。
可要讓他把構造海妖還回去，卻又有些猶豫。比起來，他寧願不要這東西。
他想了壹下，決定曲線救國。
“好吧。”方點了點頭。
愛爾娜快刀斬亂麻說完那段話之後，本來綠眸中還帶著壹絲忐忑，但見他同意，不由松了壹口氣下來。
於是她表情略微有壹些不自然道：“那我先告辭了……嗯，有機會的話，可以再來工匠協會參觀。”
至於後面這句話，就純粹是客套話了，方當然也沒相信。
只是他出言叫住對方：“等等，愛爾娜女士。”
愛爾娜回過身來：“怎麽了？”
“那天我說的話。”
她臉上頓時又點掛不住：“那是妳贏了。”
“不，愛爾娜女士，這和輸贏無關。”
“這又是什麽意思？”
“我只是想問壹下，關於以太的創生態，它是不是包含組成這個世界的規則與復雜信息？我們能不能像把‘魔法的規則’寫入水晶中壹樣，也把‘創生的信息’寫入水晶之內？”
少了先入為主的成見之後，愛爾娜女士實際上是壹個對於煉金術十分敏銳的人。她再次看向了方，只是這壹次與過去每壹次都大為不同，翠綠的眸子裏閃過訝然的光芒：
“等等，妳在研究這些嗎？是誰告訴妳的，妳的導師是誰？”
“我的導師是卡普卡的奧斯韋德大師，都倫的安德大師，妖精之家的安洛瑟先生也教導過了煉金術相關的知識。這些想法主要來自於後者，與努美林的古代煉金術有壹定關系。”
“奧斯韋德大師我認識，那是壹位相當受人尊重的長者。安德大師我也聽過，他是艾爾芬多議會的工匠大師，安洛瑟，是那個安洛瑟嗎，妳去過千門之廳？”
方點點頭。
愛爾娜更是驚訝：“哪壹年的？”
“今年，三四月份。”
“那妳得叫我前輩了。”愛爾娜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壹番，這才向他伸出手來：“我叫愛爾娜，愛爾娜-瓦薩，上次看妳與那家夥混在壹起……是我有壹些先入為主了，我得向妳道歉，艾德。”
方握了壹下她的手，巨人小姐的手軟軟的，但很有力。
他松了壹口氣，自己與這位會長女士之間的不快，算是就此揭過去了。
方又問：“愛爾娜女士”
“叫我姐姐好了，我比妳早壹屆進入千門之廳，算是妳的學姐。艾德今年多少歲？”
“十七歲。”
“真厲害，那麽年輕就去過千門之廳了？”
“因為我是選召者。”
愛爾娜點點頭：“艾德有機會的話，可以來工匠協會我們探討壹下煉金術。不過今天我有壹些事情，得先”
但方怎麽可能放她離開，他好不容易才營造出這樣的對話機會，想了壹下，拋出自己準備多時的問題：“愛爾娜小姐在研究妖精使？”
果然，愛爾娜聽到這句話，綠眸中微微壹亮：“對了，艾德妳是妖精使？”
方略微謙虛：“算半個吧。”
愛爾娜於是展露出驚喜的樣子，不見外地拉起他的手，問：“我有幾個關於妖精使的想法，艾德沒事的話，可以來幫我壹下？”
這正是方想要的。但他努力不讓自己的意圖顯露得太過明顯，點了點頭。
愛爾娜有點高興地瞇了壹下眼睛，先前的不快與眉頭的烏雲早已丟到了腦後。她這時看了看方手中的物什，想到什麽似的伸手在上面輕輕拍了拍：“那麽這個，就當作我預定的報酬好了，等有機會，我再另外送妳壹件禮物。”
此外她躊躇了壹下，才又說：”不過公會的東西，記得還回去，那是公會的財產，我們要公私分明。”
方點了點頭。
不過他心中才不是那麽想的，其他東西可以還回去，可構造海妖萬萬不行。他甚至可以出錢，只是售出公會物資，還是得先說服這位認真的會長女士同意才行。
好在看來有了良好的第壹步，她先前明顯比之前的斬釘截鐵猶豫了。
吱呀
兩人正交談間，外面傳來壹聲悠長的推門聲。
方與愛爾娜，還有其他人不由回頭看去，卻發現來者仍不是阿貝德先生，也不是客人，而是三個明顯穿著制服的人。
他們穿著壹件紫色綴黃邊的長披肩，壹直垂到地上，像是包裹著壹張巨大的帕子，兩只手也藏掖其下，從而看不出是否有武備。
為首那個人個子比較高，幾乎與愛爾娜齊平。在旅舍門口的陽光下，對方幾乎像是壹道從地上立起來的，長長的影子。
他陰鷙的目光掃視大廳而過，最後向這個方向看來。
方本來還以為三人是來找那位公主殿下的，或者是佩內洛普王室的什麽人，卻沒想到對方目光最後落在自己身上，開口問道：
“艾德先生在這裏嗎？”
所有人都楞了壹下。
包括天藍與姬塔也露出訝然的目光來，來者的口氣明顯不善，但他們在這個地方又沒什麽仇人？就算是拜龍教，也不會這麽明目張膽找上門來罷？
但方還沒來得及開口，愛爾娜女士便主動站了出來，問道：“妳們是誰？”
那人這才從方身上移開目光，看向愛爾娜，冷冰冰地答道：“女士，這與妳無關。”
“我是愛爾娜-瓦薩，坦斯尼爾工匠協會的會長，請妳們表明來意，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愛爾娜語氣同樣強硬，同時手伸向大衣內，拿出壹只靈格斯衛士來。
那人皺了壹下眉頭，這才答道：“愛爾娜女士，我們是王室的密探，找艾德先生有壹些事情要了解。”
“王室，哪個王室？”
“考林王室。”
愛爾娜聽到這個名字，不由微微壹怔。
而希爾薇德聽到這個名字時，微微皺起眉頭來。
方回過頭，甚至看到巴金斯已經壹只手伸向身後，由於是來覲見佩內洛普的大公主殿下，他們沒帶顯眼的武器，壹向機警的水手長在身後藏了壹把匕首。
他心下壹沈，已經預感到了什麽。
但王室的人怎麽會找到這裏來，知道他在這個地方？又怎麽知道，希爾薇德正在他身邊？
他壹時之間找不出問題的答案，但心思如電閃，卻立刻明白過來，這個時候自己必須站出來。
他向前壹步，直視對方目光，不卑不亢地答道：“我就是，妳們找我有什麽事嗎？”
“妳就是艾德？”那人目光又回到他身上，陰冷得像是壹條毒蛇。
對方並不著急，而是再三確認地問。
方點點頭。
“很好，”那人這才答道：“我們有壹些事情需要妳協助調查壹下。”
他壹邊說，目光轉到希爾薇德身上，灰眸裏更是寒光閃爍：“還有妳身邊這位女士，我們也要帶走她協助調查。”
果然，方感到心中的預感化為現實。
巴金斯正要上前。
只是方伸手在他與希爾薇德面前壹攔，擡頭並問對方道：“為什麽？”
對方從容不迫：“因為我們懷疑她與壹位叛國者有密切的關系。”
只是方直接跳過這個問題，問：“可我要怎麽才能相信妳們是王室的人？”
那人不疾不徐：“若妳想要看，我們可以證明。”
“好吧，”方回答道：“密探先生，但我們隊伍中不可能有與叛國者有密切關系的人。”
“這妳說了可不算，艾德先生。”
方回過頭去，看向希爾薇德深褐色的眸子裏，帶著肯定的光芒，那是對於少女長久以來無條件信任的回饋。
除此之外，他再沒有任何壹個多余的動作與神色，但貴族小姐卻像是看懂了壹樣，原本略微蹙起的眉頭又重新放平了，只安之若素地站在那兒。
方再回過頭去，看著這三個人，答道：“那可未必。”
那人聲音再冷幾分：“閣下的意思是要站在考林王室的對立面？”
“並不是。”
“那麽”
方直接打斷他，擲地有聲地答道：“但我說話算數，各位。”
那人停下來，冷冷地看著他。
而下壹刻，也不見那人有何動作，忽然壹聲槍聲，其巨大的披肩下展開壹團火花顯然，對方也壹早預計了會動手。
只是飛旋的子彈未至，壹面大盾便斜裏伸來，擋在方面前，撲壹聲悶響，鉛彈射入大盾之上，嵌入壹半，打得木屑飛舞。
羅昊獰笑壹聲：“傻x，當我不存在嗎？”
那人臉色難看，壹邊後退壹步，同時壹旋身從披肩下抽出壹支七式‘煙茄’手銃六個黑洞洞的槍口，換了壹個方向，並指向壹旁的希爾薇德。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扣動扳機，忽然感到腳下壹陣不穩，地面凸起，並‘刷刷刷’伸出幾支銳刺來。那人不得不連連後退，並心中大吃壹驚這又是什麽法術？
但退到最後壹步，壹支銳刺橫至，穿過他的手銃，將其打飛，並散落成壹片零件狀落回地面。
那人擡頭壹看，才發現方身後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壹只巨大的鸚鵡螺構裝，觸須之上還散發著微微的熒光而少年正從身後抽出壹支銀色的手銃，拉開擊錘。
在他身後不遠處，那位艾伯特家的千金，手中也握著壹把壹模壹樣的銀手銃，並將之舉起，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他。
王室的密探沒想到對方居然這麽果決，而且實力也大大超乎他預料，尤其是那古怪的法術，完全打亂了他的節奏。
他慌亂之下大喊壹聲道：“等等，妳是聖選者，妳不能幹涉我們的內部事務！”
方聽到這句話，心中忽然靈光壹現。
他總算明白為什麽王室的密探會知道他在這個地方，而馬魏爵士之女又在他身邊的事情，原來是有人故意出賣了這個情報
他心中明鏡似的，但表面上不動聲色。
只看向對方，淡淡回答了壹句：“好吧，我不幹涉。”
壹聲槍響。
希爾薇德手中銃口火光迸射，那人橫飛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