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交鋒

礦道黑暗的環境下，照明水晶灰白的光映出壹片並不太大的範圍，巖層中有細細的水晶砂，不遠處是壹片品質很差的石英柱。礦道頂上，正滲下來壹層水痕，宛若帷幔的陰影。
在光暗交界處，壹叢巨大的石英柱下面，博物學者小姐曲膝坐著，銀色的大書放在並攏的膝頭上。她輕輕推了壹下眼鏡，壹邊用手在魔導書上反復比劃著什麽。
不遠處神官小姐低著頭，口中念念有詞。她忽然停下，擡起頭，看著火槍手、弓手與近衛劍士在洞穴另壹頭挖坑，然後源源不斷將沙土運到另壹個洞穴之中掩埋起來。幾人交錯的影子在墻上移動著。
正是這時，眾人的通訊水晶同時壹亮。
暗紅色的光芒只在黑暗中壹現，然後很快又黯淡下去。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低下頭看了壹眼來了，他們同時轉過目光，看向方。方正壹言不發地拔掉面前構裝體插在自己魔導爐上的管子，輕輕拉起風鏡，最後掃視了壹下四周。
同時也在心中默默過了壹遍自己的計劃。
他這才看向其他人。“準備好了嗎？”方語氣很平靜，如同照明水晶平淡的光，幾無波折。但他心中其實並不平靜，就在幾個月前，他們與塔波利斯壹個精英團差點在多裏芬全軍覆滅，最後還是靠了壹絲僥幸依靠金焰之環，才成功解決那壹事件。
而當時拜龍教在幕後與龍火公會聯絡、並策劃了這壹事件的人，應當就有這個代號為‘信使’的家夥，甚至可以說，這人在那個計劃之中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因此方在心中對此人可謂記憶猶新，深感忌憚。
他當時在大聖殿地下確與對方打過壹次照面，但並未真正交手，因為對方運氣不太好，死在了尼可波拉斯手上。不過這並不代表對方很好對付，他也可以輕易復制當時的情形，因為他畢竟也無法與多裏芬幻境之中的尼可波拉斯之影相提並論。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陰謀詭計是可以無從遁形，可他也沒有絕對的實力。
非但如此，現在反而是對方的等級比他更高，二十五級，高出他足足十級，而且說不定還有boss屬性。
在艾塔黎亞，並不是每壹個高級角色都可以稱之為boss。真正領主級角色區別於其他角色的，其實正是他們身上的力量模板。
這有些類似於方身上的祭禮這樣的東西，在艾塔黎亞有許多這樣來自於更高存在的力量源泉比如這個人若真是領主模板，其身上的力量多半來自於拜龍教所信奉的黑暗眾聖邪神們會給他們的高層信徒壹些好處，在強化其力量的同時，並引誘這些人進壹步墮落。
當然，對於拜龍教徒來說，這種力量也可以來自於黑暗巨龍，甚至直接來自於尼可波拉斯。不過無論哪壹種，都只能說明對方的強大。
因此方怎敢掉以輕心？
他之所以選擇出手，是因為能看到成功的可能性，但那也畢竟只是可能性，而非絕對。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方心中難免忐忑。
只是少有地，他沒有把這種忐忑表現在外。
因此眾人只能看到壹張沒什麽表情的下半臉。幾人差不多都已經知曉了外面的情況，沒有信心，但至少也有勇氣，默默點了點頭。
“那就按計劃行事吧”
……
在‘信使’的指示下，山寇克像摘壹粒砂子壹樣將通訊水晶從小胖脖子上取下來，丟到雪地中啪嚓壹聲，‘信使’壹腳踩在上面，將之碾了壹個粉碎。
暗紅色的光芒在水晶墜飾的碎片上壹閃即逝。
他低頭看了壹眼，才擡起頭看著被山寇克抓住小腿倒提起來的小胖子，後者鼻青臉腫，正倒懸在半空中晃來晃去。巨魔正用又尖又長的醜陋鼻子在他身上嗅來嗅去，壹副垂涎欲滴的貪婪的模樣。
不過在得到自己‘主人’的命令之前，這巨怪仍表現得低眉順眼，不敢有絲毫逾矩之處。
“妳在和誰聯絡？”
信使冷聲問道。
小胖子不敢作答，只心虛地看了青年團長壹眼。
信使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信以為真。他冷笑壹聲，這些聖選者自以為自己那點小把戲有多高明，可惜他了解他們甚至比這些人自己還要多壹些。
和那些老古董不壹樣，他和這些人打過太多交道甚至有關於對方那個世界的壹些事情，他也掌握了不少信息。何況這些人對此事實上並未太多警惕心，他們對於自己的那個世界似乎懷著壹種莫名的優越感。
“……自以為是，壹種莫名其妙的傲慢。”他心想，“這些人根本不了解力量的真諦，甚至不懂得何為永恒，聖選者看來也不過如此……”
不過這胖子還有點作用，他示意山寇克把對方放下來，以免這討人厭的小胖子腦充血而死。
他倒不在意死壹個人，不過損失壹個有些用的工具，就很不劃算了。
他看了看森林的方向。
陰沈沈的鉛灰色天空看不到太陽的高度，打天色正在壹點點變暗，應當是七點鐘過壹個塔裏亞刻的樣子。冷杉林正沈入暮色之中，蕭瑟的黑暗讓他壹個亡靈巫師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他皺了壹下眉頭。
與這些人不同，他知道這片黑暗的林地下面有壹些詭異的東西。雖然說他也正是為了那件東西而來，不過他也不願意在夜裏與那些東西照面不管月光透不透得過雲層，壹到圓月之夜，那些東西汲取了龍血的力量之後才會變得真正可怕。
時間已所剩無幾，他必須在月升之前離開山谷。
但他並未表現出心急之色，只輕輕放下手中的骷髏杖，指向其中壹人。“妳進去看看。”
那人鳥都不鳥他，將頭壹別。但‘信使’壹橫法杖，射出壹道黑光擊中那人，將他擊飛出去，骨碌碌在雪地中滾出去老遠，聲息全無。
“我說過，我不要壹無是處的廢物。”
他冷冷地說了壹句，同時將手中法杖指向另壹人。
那人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女魔導士，被嚇得梨花帶雨，幾乎說不出話來。‘信使’壹皺眉頭，但忽然之間，女魔導士身邊站出來壹人，開口道：“我代她去。”
‘信使’看了對方壹眼，也不關心對方是什麽身份與職業，對於這種無聊的感情心中壹哂，不過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他只關心有沒有人去。
至於是誰，並不重要。
正如他所說，要不要殺這些人，其實也不重要，只不過其他討厭交換。
因為交換也是壹種讓步
他輕輕壹揮手，讓兩具骷髏從積雪下爬出來，跟著那人進入礦井之內。他雖讓這些人作為誘餌，但並不表示他信得過這些人。
亡靈巫師真正信任的，也只有自己的亡靈生物物而已。
礦井內。
火槍手正壹個人藏身於黑暗之中。
他有點緊張地握了握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自己的藏身處這其實不過是兩叢石英柱之間的壹處凹陷而已，照明水晶的光熄滅之後，四周只余下壹片漆黑。
他輕輕用手摸了壹下冰涼的水晶表面，壹絲刺痛，讓他不由自主地縮回手。
遠處黑暗之中，有節奏的滴水聲叮咚傳來。
他向那個方向看了壹眼，清楚自己的同伴應當藏身於那之後，只是看不到在什麽位置。
礦井之中壹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他唯壹可以看到的只有系統壹行幽藍的數字，正清晰描述出他現在的狀態
心跳壹度到達了壹百二十以上，血液流動也在加速，因為過於緊張，讓他感到腦門幾乎都有些發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是壹個世紀那麽漫長，零下的溫度，他手中劍柄幾乎都握出了汗。而正是這個時候，他終於聽到前面有沙沙的聲音傳來。
步子很慢，但火槍手聽了壹下方才確認自己不是幻覺。
他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個‘資深冒險者’告訴自己的話：
“妳記住，如果看到進來的是自己人，對他招手，但不要開口。”
“然後向左後方離開。”
“在我倒計時結束之前，退回之前的洞穴之中。”
但如果進來的不是自己人怎麽辦呢？
火槍手忍不住思考著這個問題。
前方轉來壹道黯淡的光芒，那應當是照明水晶的光。火槍手心中猛地壹跳，亡靈毋須照明，來的真是自己人當然也可能是亡靈巫師本人。
不過即便是他也不相信，那亡靈巫師會大意到這個程度。
光轉向這個方向，後面映出壹張面孔是魯斯，團裏的鐵衛士，因為暗戀團裏比自己大三歲的魔導士小姐，還被他們笑了好壹陣子。
但火槍手現在壹點也笑不出來，他不知道那光後面有沒有亡靈尾隨其後，但壹想到那‘資深冒險者’的話，還是不由自主地向前壹步。
魯斯沈著壹張臉，握著水晶正向前走去。他其實不是不可以趁機逃走，團長多半也不會怪他，但壹想到自己喜歡的那位女士還在對方手上，他便下不定決心。
何況後面那具骨頭架子多半也是派來監視他的。
正是這個時候，他手中照明水晶的光忽然映出壹個人影。魯斯楞了壹下，才發現那是團裏的火槍手，後者在水晶的光芒下蒼白著壹張臉，向他揮了揮手。
他大吃壹驚，小胖不說他們幾個人已經死在洞裏面了嗎，不是只有他壹個人逃出去？
但火槍手只在水晶光芒下壹閃身，便消失在那裏的洞窟背後。
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忍不住加快了腳步想要追過去但正是這個時候，他聽到壹聲輕輕的吟唱聲：“黑暗”
壹道漆黑的射線正擊中他手中的照明水晶。
黑暗術。
魯斯身為鐵衛士的天生本能反應過來這個牧師神術，他手中的水晶已經微微壹閃，像是遮上了壹層幕布，徹底暗了下去。但在壹切陷入壹盤漆黑之前，他已經壹手握盾轉向黑色射線射來的方向，謹防有人突然襲擊。
可壹雙手從他身後伸來，將他向後壹扯。
魯斯心中大驚，沒料到自己背後還有人不過襲擊他似乎並不是亡靈，那捂著他臉上的手溫熱明顯帶著溫度，怎麽感覺也是活人的臂膀。
他正要掙紮，便聽到壹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別動，是我，魯斯！”
是小胖隊裏的近衛劍士。
他們的團隊並不大，每個人互相熟識，魯斯壹下便分辨出這個聲音來。他正要問什麽，但那個人在黑暗中對他搖了搖頭，拉著他退向壹側。
然後低聲對他說道：“帶通訊水晶了嗎？”
魯斯點點頭。
“取下來交給我。”
“等等，為什麽？”
“保險起見。”
近衛劍士低聲答道。
同時他心中想起的是那位‘資深冒險者’對他們說過的話：“不管進來的是誰，先解除他的通訊水晶。”
魯斯想了壹下，選擇相信自己的同伴，雖然到現在為止，這件事透著詭異。不過他也看得出來，小胖並未說真話，他們似乎對那亡靈巫師有想法。
他看著近衛劍士取下自己的通訊水晶，丟在地上，然後壹劍劈成兩半。
近衛劍士擡起頭看著他，提醒道：“快，慘叫壹聲”
“什麽？”
“慘叫壹聲。”近衛劍士嚴肅地對他說道。
魯斯有點無所適從地回頭看了壹眼。
他之前進入這個洞穴的方向，其實正是壹個轉角而照明水晶的光芒壹消，後面兩具骷髏架子立刻陷入壹片漆黑之中。
只是壹片漆黑對於它們並無任何影響，兩具骨頭架子微微壹頓，然後加快步子追了過來，然後它們便聽到了前方傳來壹聲淒厲的慘叫。
當然如果它們真能聽到的話。
不過方相信，至少背後的人是聽到了。
兩具骨頭架子壹經過轉角，那裏懸浮在黑暗之中的發條妖精微不可查地哢壹聲，內置的視訊水晶跟著兩具骨頭架子從左轉向右。
方正透過風鏡之中內置的鏡頭看著這壹幕，右手金屬手套輕輕壹擡。
黑暗之中，兩具八足張開匍匐在地上的扁平靈活構裝忽然緩緩升起，上方壹個球形裝置彈開來，張開壹面無形的力場。
重力場憑空降下。
兩具骷髏齊齊壹頓，再擡不動步子，那感覺對於外面的召喚來說，就像是壹下子自己的召喚生物失去了控制壹樣。
但這還不算完
方再擡起左手，兩具構裝胡蜂壹樣的靈活構裝從天花板上落下，悄然無聲地投下壹枚懸浮炸彈。大約半秒鐘之後，黑暗中壹聲輕鳴，下壹刻，壹片刺眼白光綻放而出……
方早有所料地閉上眼睛。
“姬塔，現在。”
博物學者小姐打開魔導書，同樣閉著眼睛，心中估算著位置，右手向前盲引：“荊棘”
……
‘信使’忽然發出壹聲悶哼。
他猛然張開眼睛來，已是忍不住淚流不止。
他最後壹幕看到的壹片白光，差點讓他壹下失明。過了好壹會，他才穩定住情緒，握著骷髏杖，輕輕後退兩步。
壹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在那個轉角之後，那人就像是消失了壹樣。他自然聽到了那聲慘叫，但頃刻之間就失去了對於自己骷髏的控制，然後便是壹片白茫茫的光。
對方奪取了他對於亡靈生物的控制力？
‘信使’心中有點狐疑，最後那是魔力反噬，可也未免太輕了壹點？他低頭看了壹眼手中的水晶，與那‘工具’手上通訊水晶綁定的傳訊水晶，早已在他手心之中四分五裂，化為壹片粉末。
這倒是有點像是魔力反噬的樣子。
他不由沈默下來。
若礦井之中真是那巫妖，到是可以很簡單地作到這壹切，不過他既然敢來找它，自然不會畏懼對方這點兒手段。
只是要不要進去？
看起來靠這些廢物是不足以逼迫對方現身的，他心想。但要進入礦井之中，就得放棄山寇克，畢竟以巨魔的體型，可進不去礦道下面。
‘信使’只思考了片刻。
然後他才擡起頭來，冷冷地看著癱在地上的女魔導士，對自己的黑劍士下令道：“那廢物死了，殺了她。”
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骷髏劍士已手起刀落，後者立時身首分離，香消玉殞。
‘信使’冷酷無情的舉動差點氣得選召者們差點暴走。只可惜，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怒火也並未什麽作用。
後者只看了這些人壹眼，然後才轉身向前走去。
礦井之內。
神官小姐正從兩具骷髏的殘骸之中撿起壹枚破碎的水晶，她擡起頭來，有些驚訝地將水晶的碎片交給方。
“這真是孿生水晶。”
“那人是把傳輸印記植入了魯斯的通訊水晶上，然後用這對孿生水晶傳遞洞**的情況。”
方接過水晶，臉上並未有什麽驚訝的神色。
“這很正常，亡靈巫師與戰鬥工匠不同，亡靈不能像是靈活構裝那樣在範圍內無限制地傳輸信息。亡靈巫師要想透過召喚亡靈感應環境，首先須得要沒有障礙物。”
“這壹點在洞穴環境下尤難做到。”
而這其實正是他想要抓住的機會之壹，在洞穴環境之下，對方的優勢會成為劣勢。
他繼續說道：“所以他們壹般會用別的手段來彌補，孿生水晶就是其中之壹，不過這種水晶和發條妖精的視訊水晶壹樣，需要不斷地補充魔力。所以單單是亡靈是無法攜帶它的，但借用選召者的魔導爐就沒有問題了”
在眾人身後，魯斯看著自己被劈為兩半的通訊水晶，聽其他人描述，這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
他忍不住問道：“可妳怎麽知道那人會這麽做？”
方搖了搖頭。
他當然不會說，他其實和對方打過交道
而以那‘信使’喜歡在藏在幕後的壹貫作風，多半會利用好身邊的‘工具’即這些選召者。
何況邪教人士大多生性多疑因為不多疑的多半也上了斷頭臺，這樣的人不會單純相信小胖子的壹面之詞，即便它看起來合情合理。
因此試探是必然的選擇。
“那我們接下來怎麽辦？”弓手這才問道。
其他人大多也看著方。
這下他們是真的壹點也不懷疑方是冒險者總會派來的資深人士了。
所有人當中，大約也只有姬塔壹個人在暗中偷笑，有些好笑於自己隊長的偽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