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王冠之下無柔情

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方忍痛拿出火柴盒裏面只剩下壹半了輕輕劃燃火柴，微弱焰光這才照亮了壹小片範圍。他舉著火光在地上翻了壹個身，忍不住抽了壹口氣，渾身痛得像是散架似的。
火光映出周圍的環境，上面地平臺距離下面有六七米高，他看到自己的魔導爐還靜靜地落在平臺邊緣，壹動不動。上面的怨魂這時候已經消失了，先前的尖笑像是幻覺，只猶回蕩於黑暗之中。
方隱約感到自己的身體是不是被強化了，從這麽高掉下來竟沒傷筋動骨，他細細檢查了壹下，發現自己既沒骨折也沒怎麽。這放在之前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體質屬性肯定應該是有大幅度提高的。
不過沒有角色界面，他也無法確切地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好在方都習慣了，他在卡普卡學習煉金術，不是壹樣和其他人不同，沒辦法自由加點的麽。最後也這麽過來了，雖然新手階段是有點長。
他舉起火光，這才發現不遠處有壹具已經發黑的骸骨。那應該是個女人，骨架纖細，佝僂著身軀歪歪斜斜地靠在墻上。它頭並不在脖子上，而是滾落在壹邊。
這是壹具星輝枯竭而死的遺體。
方有些意外，能進入這裏的應該不會是選召者，由於死寂區只會對輝光物質生效，那麽這具骸骨只可能是因為星輝完全消逝而死在這裏的原住民了。
是努美林精靈？
但又不太像，他看工匠協會藏書介紹，古代努美林精靈身材高大，平均身高在兩米或以上。而這具骸骨體格玲瓏，甚至比他還矮壹些。
這可能就是那怨魂的主人。方心想，他恰巧也知道關於這種亡靈的壹些生僻的知識怨魂是地縛靈的壹類，通常被束縛在死亡的區域附近，喜歡引誘其他人重復自己的經歷，踏入死亡的懷抱。
這麽說來它是失足而亡？
他擡起頭看了看，這個高度要摔死人問題不大，但要把頭摔出去那麽遠就有些離譜了。他再看了看那遺體，也不像是頭先著地的姿勢。
除非它可以把脖子摔斷之後再從地上爬起來
這個突然生出的古怪念頭讓方啞然失笑，他覺得自己完全是自己在嚇自己，這怎麽可能？就算是變成亡靈也不是馬上復生的，何況她已經變成怨魂了。
這時火柴燒到了他的手，他趕忙甩了甩將它息滅掉。
周圍黑暗再壹次降臨，站在壹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深中，方下意識去拿第二根火柴，但他的動作忽然僵住了。他忽然覺得那怨魂的行為有些古怪，亡靈可不懂得什麽是惡作劇，這些受邪惡意識主導的扭曲存在，對於生者懷著壹種極度的仇恨，它們的壹切目的就是盡可能地制造同類。
它去什麽地方了？
他正這麽想的時候，黑暗中忽然傳來了壹陣奇怪的聲音。哢嗒哢嗒，像是什麽東西在地上爬，聲音清脆，猶如骨骼撞擊在地面上。
方血都凝固了。
那聲音是從後面傳來的
他猛然向前壹撲，有什麽東西在他背後抓了壹下，那裏長袍被切開了壹口巨大的口子，背後涼颼颼的，傷口火辣辣的痛。
他顧不得疼痛，趕忙劃亮了火柴，轉過身，只見黑暗之中壹張血盆大口向自己撲來。當然，說血盆大口可能有些不恰當那是壹張鐵皮巨口，鋸齒狀的大嘴裏布滿了金屬構件。
壹頭巨型構裝犬，有近乎壹人那麽高。
方猛然間明白過來，那個骸骨的死法是什麽了，被這東西給吻上壹口，斷脖子太正常不過。這些‘和藹可親’的大狗肯定是那怨魂引過來的，真該死！
他趕忙向後壹滾，讓那構裝犬壹口咬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閑置了太久的緣故，這老古董有些搖搖晃晃的，動作也沒他想象中靈敏。但方還來不及高興，黑暗中就亮起了壹盞盞紅燈。
七八頭構裝犬緩緩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哢嗒哢嗒，那是它們金屬的爪子與地面相碰發出的聲音。
方手中的火柴也持續燃燒了壹半。
他毫不猶豫，轉身就逃，不管逃不逃得掉，總之留在這裏肯定是死路壹條。但方起身還沒走出兩步，腳下忽然有什麽東西壹絆，整個人壹下失去重心騰空飛了出去。
讓他重重摔了個狗吃屎。
方眼淚都差點摔出來了，忍不住暗罵了壹聲誰這麽缺德，東西亂丟。他顧不得疼痛，手忙腳亂地爬起來，但忽然發現背後有微光傳來。
方怔了壹下，下意識地回過頭。
他看到了絆倒自己的那東西，竟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發出光來。
那竟是壹頂王冠，由二十壹枚星辰彼此並列構成。其他的星辰都是由秘銀鍛造，只有中央那壹枚星辰是由水晶琢成。而此刻，正是由那枚水晶內散發出湛湛青光。
方看到那光都楞住了青藍相間的光芒在黑暗中流轉，美得好像是壹個夢境。但那不是那匕首上壹模壹樣的光芒嗎？只是這光要純粹多了。
他還在疑惑，卻意外地發現那些構裝犬好像很畏光，在遠處躊躇不前。
方見狀大喜過望，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壹根救命稻草，趕忙爬起來壹個箭步過去撿起那王冠，雙手將它舉起來。王冠上光明大盛，那些構裝犬果然畏縮地後退了壹步。
天無絕人之路啊！
看到這壹幕方不由長長出了壹口氣。但再下意識看了看那水晶上流轉的光芒真的和當時匕首上發出的那光壹模壹樣，湛湛青光中間或有藍光的波紋，非常獨特，如夢似幻。
兩者之間會有什麽關系嗎？
他腦海中剛剛閃過這個問題，忽然遠處傳來壹聲厲嘯，壹頭構裝犬像是被炮彈擊中壹樣。飛起來與方錯身而過，撞在他後面的金屬墻上。
壹聲巨響之後，七零八碎的零件才從那個方向滾了過來其中包括對方的壹只金屬眼睛。
黑暗中又劃過壹道白光，另壹頭構裝犬巨大的頭顱應聲而落。方這才意識到有人到了，他擡起頭來，正好看到另兩頭巨犬倒下的情形。
太快了，他估算這些構裝犬起碼也是十級出頭的生物，但不堪壹擊，來者起碼是二十級以上。第四層級的話，也要比絲卡佩和魁洛德高出壹個層級了。
但方隱隱感覺可能更高。
構裝生物也有基本的智慧，見到這壹幕明白敵人不可戰勝，紛紛四散而逃。而那個未知的攻擊者也沒有追擊，只是緩緩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借著王冠上的光芒，方看清了對方的身影。
彌雅穿著壹身緊身衣，鎖骨之間的星狀墜飾閃閃發光，與他手上的王冠如出壹轍。無瑕的臉蛋上，淡銀色的眸子倒映著如星子壹樣的光芒，靜靜地看著他。
她手中兩把修長的戰刃，在黑暗中散發淡淡熒光，壹左壹右地佩戴著那還是方親手修復的。
她輕輕地說道：“我沒想到妳會到這裏來。”
“彌雅，妳……”
方心中有萬千疑問，在看到彌雅的那壹刻，都化為了飛灰。他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像是被塞了七八個線團，開口說了壹句語無倫次的話，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弱智
“把它給我，艾德，它對妳沒用。”
彌雅看了看他手中的王冠，聲音輕柔，不疾不徐。
方這才反應過來，低下頭將手中的王冠轉了半圈，看著上面的紋飾，並用手摸了摸那青綠色的水晶。
這真是壹件精湛的藝術品，銀色的質地上刻滿了花鳥圖案，上面是常春藤與野玫瑰，還有石南，山川與洞窟、城市，但不像是精靈們的風格，更像是矮人們的作品。
過了壹會，他才擡起頭來：“這是？”
“海林之冠。”
方楞了壹下，再看了看手中的王冠。“……這就是海林王冠？和晨光聖劍壹起打造出的矮人的聖物，考林伊休裏安的兩大象征之壹，它不是失蹤了壹百多年嗎，怎麽會在這裏？”
“那是壹個挺漫長的故事，”彌雅答道：“妳想聽的話，我可以說給妳聽。”
“那倒不用了，”方搖了搖頭，他對這王冠的故事也有壹些了解：“……它對妳很重要嗎？”
彌雅輕輕頷首。
方猶豫了壹下，但還是將它遞了過去。但他松開手，王冠卻並沒有脫離他的掌心，而是懸浮在空中，猛然間光芒大盛。方看到，自己手背上逐漸浮現出了壹個王冠的紋徽，轉眼之間就已經生成了壹半。
“這是……”
他忽然住口，視野中再壹次浮現出了之前的幻景：密密麻麻的數據流從眼簾中垂下，壹頁頁窗口打開，自檢完成之後而又合上。
那是完整的選召者界面，方這壹次真正看清了。
“我……我放不開它……”他震驚得不能自己，正想叫彌雅來幫幫自己，但話還沒出口。彌雅忽然動了，壹個箭步走上來用手捂住他的嘴巴。
這是方第壹次和心目中的女神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他幾乎能嗅到對方手指間淡淡的清香，像是花瓣的味道。他感到心臟都快停跳了，壹下連眼前的幻景都顧不得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對方。
彌雅目光定定地看著他，眸子裏清澈得像是湖水，沒頭沒腦地問了壹句：“匕首還帶在身上嗎？”
方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匕首已經遺失在地下了。但想到之前發生的事情，他還是點了點頭。那壹刻了他忽然看到彌雅微微低下頭，低聲說了壹句什麽。
什麽？方楞了壹下。
但忽然之間，他感到自己心口微微壹涼。
彌雅壹手捂著他的嘴，舉起右手由下向上壹送，鋒利的戰刃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刺穿了在那個位置搏動的心臟。動脈血噴濺而出，順著她的刀刃漫湧而出，刺目猶如鮮紅的葡萄酒液。
方眼底映著那刺目的紅，他再看了看彌雅平靜的臉，直到兩者都開始變得有些模糊，但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彌雅，妳……”
“對不起，艾德，”彌雅靜靜地答道：“但我必須拿到它。”
這壹次他終於聽清了，但身體也無力地滑了下去。
前者扶著他逐漸失去溫度的身體，讓他輕輕靠在自己身上，這才低聲說道：“不必擔心，艾德，妳不會死。那把匕首是壹枚殘缺的龍魂載體，它至少具備蘇生的力量，縱使是死寂區也無法阻止。”
“這是我欠妳的，艾德……”
她小心翼翼地讓他平躺在地上，方雙眼已經開始失焦。
她還說了壹些什麽，“……制造它的水晶，和這裏很有淵源，我本來以為它會在妳引開‘刻耳忒’的時候保妳壹命，但沒想到卻用在了這裏……”
後面的話方已經聽不清了。
但他心中實質上在大喊艾塔黎亞的眾神在上，那枚聖水晶的力量，他早就已經用過了啊！不要啊！救命啊！
彌雅終於松開了手，但力氣早已遠離了他的身體，方張了張嘴巴，結果只噴出壹口血沫子來。他徒勞無功地試圖抓住彌雅的手，用盡全力想要告訴她自己還可以搶救壹下。
但抓了壹個空。
反倒是彌雅握住他的手，神色平靜地看著他漸漸失去生命力。
方的手終於垂了下去，意識在飛速離開他的身體，那頂王冠這才從半空中垂落下來，當壹聲落在地上，滾了幾圈，上面的光芒驟然之間黯淡了下來。
只有那半個紋徽仍堅定地留在他的手背上。
壹切聲音似乎都遠離了，在壹片模糊中，方看到壹雙纖細的手捧起了那王冠。那道安靜的目光，最後看了他壹眼，彌雅的嘴巴壹張壹合，似乎對他說了壹句什麽，才轉身離開。
只剩下壹片黑暗，與漸漸徹骨的冰寒。
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吧。
方心想。
在壹切來得及暗下去之前，他忽然想到另壹件事。
艾塔黎亞，好像還沒有偷渡者在死寂區出事的先例。
等壹下
他沒有輝光物質設備，不會真的死在這個地方吧？
方忽然想到了這個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
地月軌道之間的星門始建於世紀中葉，前身是歐盟通往小行星帶礦區的壹座太空港，在六十年代末期廢棄。《蘇瓦聲明》簽訂之後，這座港口被重新啟用，並改造形成了今天的模樣
星門在第四軌道上往下看，有點像是壹枚被立起來的白色指環。但白晝即太陽直射的時候，它熠熠生輝，映襯在海藍色的背景上，顯得異常的宏偉與壯美。
而與之相比，俄羅斯聯邦的聯盟二十壹號補給船只如同壹個閃亮的銀斑。
飛船正在進入停泊軌道，只是好像喝醉了酒，搖搖晃晃的。
星港港區內，港務人員正在大罵毛子飛行員不守規矩，他們已經占用了三四條航線了，把日常計劃搞得壹團亂。兩支機械臂正在緩緩靠近，試圖將偏離航線的飛船重新拉到可控區域內。
“他們再這麽搞幾次，我看我們又可以放假了。”壹個小職員透過控制臺的玻璃窗，看著港區內停泊的壹長列飛船，開口說道。
“主要還是人手不夠的原因。”另壹個人劈裏啪啦在控制臺上打開壹堆開關，然後拿起對講器，說道：“a107確認完畢，三號港區。”
“因為最近對面又熱鬧起來了，諾，我這邊又來了壹個返回申請，還是個沒設備的觀光客，”第壹個人聽到蜂鳴器的響聲，回頭看了壹眼屏幕。“第二世界的大戰已經影響到第壹世界了，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二批觀光客返回了，我看看，這家夥是六個月前進入的，謔，呆得夠久的啊。”
他隨手在觸屏上點了幾下。
“說起來，妳那個朋友呢？”
“妳是說黃？”那人笑了起來：“那家夥接私活，被關禁閉了。他運氣好，要不是現在緊缺人手，說不定要上軍事法庭。”
“接私活？”第二個人有點不可思議，仿佛聽到了壹個歷史名詞，咂了咂嘴：“現在還有人接私活，觀光通道不是開了好幾年了麽？還有這種傻子？”
“總有壹些傻子。”那人無奈地攤了攤手。
這時候第二個人忽然站了起來，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窗外港區。“什麽情況，出來了好多人，有人團滅了？這可不得了，誰把那麽多沒星輝的人送上去的？”
“是死寂區的戰鬥吧？”第壹個人反應了過來，也看向那邊。
而港口區內。
絲卡佩正壹臉苦笑地看著從星門內走出來的魁洛德。
“妳也出來了？”她帶著些調侃地問道。
“是啊，”魁洛德擁抱了自己女友壹下，臉上的神色十分落寞：“其他人呢？”
“幾個小姑娘正在外面哭呢，其他人也好不到那裏去，”絲卡佩嘆了口氣，那種仿佛真的死了壹回的滋味，實在是令人難受。她搖了搖頭：“妳在通道裏有看到艾德嗎？”
魁洛德楞了壹下：“他沒出來嗎？”
他起先有些驚訝，但緊接著，與自己的女友對視了壹眼。兩人臉上同時露出了有些驚喜的笑容來。
“這小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