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傳奇 XVII

四分四十七秒。
方關閉了主通訊頻道，只留下半空中的發條妖精的視野。眾人則通過這個固定的視角，俯瞰著他距離既不近，也不遠，只看著他在壹片光雨之中展開大大小小十數臺靈活構裝。而高高低低的構裝體，猶如安靜的哨兵，環繞著它們的煉金術士，外表折射著著金屬的冷光。
方手握著壹只發條妖精，看著浮在半空中的矩陣，那是壹片金色的發條妖精，他輕輕轉過右手，讓掌心向上，金屬手套上的齒輪與儀表壹陣轉動。
與之相對的，無數金色的小球壹片起伏，壹條條人們所無法看到的以太的線，與方魔導爐的主水晶相連，與發條妖精集群的主控水晶相連。
並在彼與此之間，各留下壹個印記。
方激活了每壹個發條妖精。人們看到暗紅色的啞光在每壹個黃銅外殼下依次亮起又熄滅，像是壹片光海，大多數人明白此舉的含義，但心中又充滿了疑惑，為什麽要激活這麽多發條妖精，真用得上嗎？
方正無聲地翻過手掌，切斷了發條妖精與傳送水晶之間的聯系，讓給它們壹只只落到地面上。
然後他才安靜地看向壹側，在那裏，人們視野之中所無法看到的空間之中，正浮著壹位小小的女士，四羽薄如蟬翼，長發碧綠如瀑，而瞳中的安靜的光，猶如古井，並不受外在如潮水的敵人影響分毫。
“塔塔小姐。”
方眼中閃過壹道不易察覺的銀芒，塔塔點點頭，兩人不需要再多交流，千言萬語，皆在壹個閃念之間，同時流淌在他們的心靈之中。
兩人皆伸出手，指尖與指尖，在半空之中壹對。而在旁人看來，則只看到方伸出食指，在前方虛空之中壹點，壹片隱約的銀色網絡以那裏為中心，向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但那是什麽，人們不得而知，連冥與virus心中也無答案，兩人只感到微微有壹絲訝異，但並未開口，煉金術士們有太多的秘密，或許是某種強化插件，但也有可能是其他，壹切皆無定論。
只有冥感到有壹點熟悉那像是妖精使的計算力權限轉移，把系統的計算力形成壹個網絡，分享給其他人，但這個想法只在她心中壹閃而過：這裏又哪來的妖精使？哪來的其他人呢？
而考林伊休裏安工匠總部，晶體部的部長辦公室之內，此刻正傳來壹聲巨響
法萊斯-銅灣壹巴掌幾乎把桌上的東西拍得紛紛跳起來，而這小老頭兒則壹下靠在椅背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就是這個，銀之塔的守護者，我找到妳了，五號小姐！”
那是正龍魂。
但又並非壹般意義之上的龍魂。
他笑得幾乎直不起腰，眼淚鼻涕壹把的。
但笑著笑，老人臉色卻壹點點黯淡下來，只有眼圈紅紅，白胡須仍壹抖壹抖的：“看吧，看吧，那家夥成功了啊，他證明妳我所有人都錯了，錯得離譜”
他不由長嘆了壹口氣，雪白的須眉之下，兩只渾濁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傳訊水晶之中的方：“加把勁啊，塔塔女士……”
三分五十秒。
兩道黑色的潮水，已經漫過了最近的壹條街道，它們距離方之間，還有最後壹道阻隔，即之前地震之中所形成的裂層，倒塌斷裂的建築形成了壹道天然的屏障。
而人們只期待著方趕快收拾好補給，並離開這個地方，因為包圍圈尚未完全形成，兩道潮水匯合之前還有壹線生機。
但讓他們訝異的是，方顯得十分鎮定，壹動也不動。
黑暗之中的微光，只映亮了少年此刻專註的神情，疲憊與舊傷，讓他臉色不復之前的健康，呈現出蒼白的色澤，額頭上也此刻掛滿了細密的汗珠，而只有黑沈沈的眼底，仍舊折射出那壹點閃爍的光芒。
在這個距離之上，人們甚至於很難看清他此刻手上的動作。
而只有希爾薇德虛弱地靠坐在壹旁水晶邊上，註視著這個大男孩認真的壹舉壹動，看著方將每壹個發條妖精握在手中，讓壹道外殼的虛影正在與黃銅小球重疊，銀芒在球體上壹閃即逝，然後他才轉過手，將它放在壹邊。
但在其他人眼中，方只是左手輕輕拿起壹只發條妖精，然後又將它放下。
這個古怪的舉動，讓他們既焦急又疑惑：
他究竟在幹什麽呢？
為什麽還不離開這個地方？
這是人們心中此刻無解的疑問。
“大使先生？”指揮中心內，軍方的人也有些不解地回過頭來。
可大使只輕輕搖了搖頭。
“相信夏亞先生。”
壹片沈寂。
或許而此時此刻，他們也只能選擇信任。
但人們自然也看不到，方前方，此刻正懸在半空之中的那位平靜的妖精女士的眼中塔塔長長的睫毛之下，淺綠的眸子，正註視著天邊的兩道‘風暴‘。
可她猶如只看到了兩條潺潺流動溫和的河水，顯得平靜而無害。
然後她才舉起手，依次伸出五指指尖，纖細而柔弱。
“銀之塔，聽我號令”
下壹刻，人們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壹幕。
在方身邊，最外圍的四只殲滅者qv700內部同時閃過暗啞的紅光，同時內旋著升起，以他/她為中心，共同張開它們的主面板，向著遠處的敵人，露出猙獰的主水晶。
“什麽！”
壹陣嘈雜席卷過人群。
他們心中同時閃過這樣壹個念頭難道他打算在這裏堅守待戰，以壹人之力，抵禦這如潮水壹般湧來的怪物？可這怎麽可能，如何做得到，又有何意義？
瘋了嗎？
但更讓人們吃驚的是
此刻又是誰，在控制這些靈活構裝？
塔塔只輕輕將手由左向右下壹劃。
“魔力之矛。”
廣場之上壹片死寂。
黑暗之中忽然亮起的光芒，宛若眾人眼底的光。
那光芒正在遠去，猶如天際的流星，劃過四條明亮的線，直插入夜蜥人黑沈沈的集群之中。
光束由前向後，點亮壹片耀眼的閃光，以太魔力被壓縮為壹點，在擊中障礙物之時產生了爆炸，明亮的光華，強勁的氣流將夜蜥人吹得東倒西歪，陣線的最前方頃刻之間產生了四個巨大的缺口，夜蜥人的進攻勢頭壹時之間為之壹滯。
它們似乎停了下來，在查看是什麽正在攻擊它們。
但它們等到的，或許只能是壹個它們並聽不到的號令聲：
“超載，光雨。”
妖精小姐的聲音，輕而柔，但壹字壹句，吐詞清晰。
殲滅qv700內部的水晶瞬間變得無比耀眼，猶如壹顆旋轉的恒星，放射出無比的光與熱，它傾斜的面板再壹次張開來，分旋著斜指向半空，向漆黑的地下世界放射出壹片光雨之華。
金紅色的光束，壹道接著壹道，猶如離弦的箭，它壹次又壹次點亮黑沈沈的金屬外殼，在塔塔平靜的指揮之下，沿著她指尖指向的方向，射向遠處。
先後六十四道。
在黑暗之中猶如壹片金雨落下，夜蜥人的前排齊齊倒下壹片，這壹次，夜蜥人不得不散開來，避入那些倒塌斷裂的建築之內，它們固然無畏，但也不傻，在摸清敵人的攻擊頻率之前，斷不會貿然前進趨利避害，本就是生物本能。
三分整。
“攻勢慢下來了！”
人群議論紛紛，語氣之中充滿了不可思議。
所有人皆看著這壹幕，還未明白過來方究竟是怎麽操控這些殲滅者的，對方雖右手壹直遙遙指向那個方向（實際是塔塔所在的方向），可至始至終他都沒有擡頭看過周遭外界壹眼啊！
是通過發條妖精？
所有人的目光皆投向virus。
virus冷冰冰的神色僵了壹下，雖不情願，但她還是看了看壹旁的冥。
“他在改造那些發條妖精……”過了好壹會兒，這位構裝女王才說出了壹個讓人有些不可置信的事實。連她自己的語氣，在這壹刻都變得有些奇妙起來。
“等壹下，”晨曦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追問道：“妳是說他在運用工匠系統？”
kun那邊正交接了自己的工作，從另壹邊走過來，聽到這句話時也怔了壹下。
冥猶豫了壹下，以壹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回答了對方。
“可他還在控制那些殲滅者？”
“差不多，是這樣……”
“那麽，妳們以前有誰聽過這樣的事情嗎？”晨曦回過身，問其他所有人。
大廳之中的每壹個人都搖了搖頭。
人們甚至已經忘記了方四控殲滅者qv700的事實，畢竟那與雙控能天使相比，其實也相差不了太多當然在壹般水準的戰鬥工匠看來，已經是天方夜譚壹般的能力。
而除了指揮中心之中。
在其他地方，關註這壹幕的人們還是有壹些不安。
壹時阻礙對手的進攻，與擊退敵人相比，至少還相去甚遠。他們也不相信，方能以壹人之力擊退如此多的敵人，從之前的攻擊力度來看，還遠遠不夠。
但方自始至終在專註於他手中的發條妖精，只讓人們充滿了不解。
他究竟在幹什麽啊？
難道他意識不到周遭的危險嗎？
二分三十秒。
“還有壹半。”
方在心中對塔塔說道。
妖精小姐無動於衷，只點了點頭，而方自然從心中感到對方的心思：“我會盡力，騎士先生。”
他才停了壹下，擡起頭來：“不必勉強自己，塔塔，”他指了指手邊的工作：“其實這些再多壹點就好。”
但塔塔只平靜地搖搖頭，她如此答道：“騎士先生”
“龍魂，皆為它的騎士而生。”
“而我們，總是全力以赴”
方楞了下來。
他張了張嘴巴，看著對方，心中好像多了壹些難言的東西他忽然之間產生了壹個念頭，塔塔小姐與他之間，龍騎士與龍魂之間，似乎並不只是壹個契約那麽簡單。
那些龍騎士之間的古老誓言，他並不了解，但此刻卻多了壹些明悟。
塔塔像是感受到他心中所想，但只輕輕向他點點頭，然後轉過身去，那壹刻，只在壹旁希爾薇德明亮的目光中，能看到兩人之間淡淡的銀色網絡，那是古老的龍之魂的力量。
它在心靈相契的人之間，才會建立這樣的聯系。
那是艾塔黎亞的至高誓言之壹。
而壹個如此年輕的龍騎士，希爾薇德忍不住輕輕壹笑，嘴角上翹。
遠處，殲滅者黑沈沈的外殼正在彌合，然後它們轉向另壹個方向，龍之爪牙已經近乎越過了最後壹道屏障，它們飛上斷層帶，向這個方向圍攏過來。
壹圈黑光在殲滅者之上蕩漾開來。
大範圍重力阱。
這時候在場更多的、普通的工匠們才看出什麽，從口中吐出這樣壹個顯得有些古老的詞匯來：“超載流。”
“超載流？”
那是壹個多古老的戰術，人們幾乎是楞了壹下才想起這麽壹回事來，可是超載流往往用在單個的儲法系靈活構裝上，要同時計算多臺構裝的熱容這得多大的計算量？
可人們話音剛落，便看到了索林方陣的光芒那是殲滅者的最強攻擊方式魔力之矛的超載形態，青色的光束被壹道道射向漆黑的半空，匯聚成壹點，然後以萬千光華的方式垂直折射下來。
被大範圍重力阱所限制的龍之爪牙，頃刻之間便陷入了滅頂之災中，無以計數的光華將它們洞穿，化為飛灰。他在有意消減前排龍之爪牙的數目，人們很快看出這壹點，雖然這點損失對於它們總量來說不過九牛之壹毛，但卻能有效阻止對方前進的步伐。
這個時候，廖大使正在低聲詢問其他人：“能拖多久？”
幾個頂尖的選召者集合在壹起，略微計算了壹下。
“大約，不到半分鐘。”
廖大使抿了抿嘴。
兩道洪流仍不可抑制地在向中央匯合。
時間是壹分二十秒。
就像是為了應證眾人的想法，第壹批龍之爪牙與夜蜥人接近到了投送點附近，那裏有壹座較小的金字塔，它們在金字塔左近散開來，向這個方向張開了第壹道包圍網。
然後龍之爪牙放出了第壹波攻擊鋒矢。
在眾人有些焦慮的目光中，留在方面前的發條妖精大約還剩下四分之壹不到的數量。
而塔塔改變了戰術，應用零散的灼熱射線來攻擊最靠近的敵人，並用重力阱來分割敵人的進攻隊形，但面對如此數量眾多的進攻者，還是顯得有些無濟於事。
直到壹直靜靜停放於屋頂之上的能天使動了，它們各閃爍壹次，猶如壹道銀線從正在靠近的龍之爪牙的隊列之間左右橫貫而過，三四頭無頭的屍體同時倒下。
所有人都倒吸壹口冷氣。
人們發現，他們居然沒看清能天使的攻擊動作！
這是什麽概念？
方之前控制的能天使，最多也就稱得上是行動流暢而已，而此刻能天使在眾人眼中，更像是兩個致命的劍客
方仿佛心有所感，擡起頭來，看了看不遠處的塔塔自從旅者之憩的那壹次對於發條妖精的操控之後，他就壹直知道，塔塔小姐對於靈活構裝的操控，遠非自己能比。
而她也說過，妖精龍魂對於靈活構裝的操控，其實本身就不同於戰鬥工匠，對於她們來說，這不過是如臂使指的事情。
“塔塔小姐，別太誇張了。”
方忍不住小聲在心中提醒了壹句。
他可沒忘了，自己現在是在進行現場直播雖然他還沒料到這直播範圍有多廣，但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塔塔小姐這表現出的技術，也未免太過分了壹些。
“殲滅者要進入熱超載了，騎士先生。”塔塔十分安靜地解釋了壹句。
方能聽懂她的意思。
他只輕輕搖了搖頭，正放下手中的最後壹只發條妖精，然後從地上站了起來，輕聲答道：“沒關系，接下來交給我了”
在眾人目光之下，方同時將手壹揚，在壹片耀眼的閃光之中，所有矩陣排列的發條妖精，皆被他信息化收入水晶之中的亞空間之中。
他看向壹旁的妖精小姐，才說道：“接下來的戰鬥，妳來輔助我，塔塔小姐。”
塔塔壹怔。
然後才輕輕點了點頭。
“希爾薇德小姐，”方則回過頭去問道：“妳恢復得如何了？”
希爾薇德輕輕點點頭，表示自己無礙。
“跟上我。”
方如是答道。
同時他看向前方，擡起右手來，讓掌心向上。
壹只小小的腳尖出現在哪裏，圓頭的皮鞋之上，鑲嵌星子壹般的花朵，輕輕踩在他手心之中。
然後是華麗的、如花瓣壹般張開的裙葉，精致的腰肢，鑲嵌成薔薇壹般的黃銅紐扣，再上面少女的披肩，銀色的金屬發絲，充滿了維多利亞時代風情的荷葉邊長帽。
以及
壹雙充滿了銀華的，正在緩緩張開的眼睛。
那是壹道有些安寧的，令人不由自主平靜下來的目光。
無法形容的寂靜，此時此刻，掠過了整個國王廣場
“眾聖在上啊，那是什麽……！？”
廣場之上，人們正感到頭皮發麻。
而所有人的嘴巴，都越張越大，因為他們當然聽說過那個傳說，那個戰鬥工匠之中的最傳奇職業。
而指揮中心中，所有人也正像是中了壹個石化魔法壹樣看著這壹幕。
沒人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
妖精使。
他還是壹個妖精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