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昔日映照

伴隨著壹陣轟隆隆的沈悶響聲，石門緩緩向左右兩邊滑開來，像是沈寂已久的地下空氣重新恢復了流動，壹股夾雜著陳朽氣息的刺鼻味道撲面而至。
方忍不住後退壹步，同時看了看那面凹進石墻內的三角石板。
這石門背後的設計者壹定是壹位煉金術士，操作它需要壹定多重並行的能力，所以也難怪那三人在這裏忙活了半天，也沒打開這門。
不過他並沒因此感到有多幸運。
方沈默了片刻，看著黑洞洞的入口，心中反而想到，若是弗洛爾之裔止步於這個地方。
那伊芙呢？
難道說自己真的猜錯了？
他不由看了看壹旁的精靈小姐。艾緹拉亦看著那黑洞洞的入口，出聲提醒了他壹句：“小心壹些，艾德。”
方點了點頭。
已經到了這個地方，自然不可能無功折返，總要進去看壹看。再說伊芙也提到過讓他來這市政廳的地下，這下面或許總會有壹些線索。
他手上加固手套發出茲茲的聲音，黃銅齒輪與鉸鏈裝置輕輕運轉著，兩具能天使內部的傳動裝置也發出嗡嗡的聲音，與他並肩而入。
起先的腐朽氣息散開之後，黑暗之中只還剩下濃厚的塵埃氣息，像是空氣之中懸浮著無數細小的塵土，吸壹口便會充滿整個肺葉。
令他也忍不住咳嗽了壹兩聲。
但仿佛回聲壹般，壹陣同樣空洞的咳嗽聲，從遠處回應而來。
方悚然而驚，下意識向前看去黑暗並無法在他眼前構成迷霧，地下通道只是壹片灰蒙蒙的色彩而已。
但甬道深處，空無壹物。
他正以為是自己錯覺，忽然又聽到壹聲幽幽的嘆息，仿佛幽靈的嗟嘆，回蕩在整個地下。
方大吃壹驚，向那個方向丟出照明水晶，但光源劃過壹條弧線落了過去，濺起壹團塵土。
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
艾緹拉也扶著墻走上前來。
“妳聽到了嗎，艾緹拉小姐？”方死死盯著那個地方，過了好壹陣子，才回頭問道。
精靈小姐點了點頭。
方心中壹定，這意味著這並不是他自己壹個人的幻覺。他擡頭看了看左右，看來這市政廳下面真有壹些東西。
這時他通訊水晶亮了壹下。
他方伸手在上面壹摁，片刻之後，羅林的聲音從裏面傳了出來：
“艾德，我問過了。幾個方向上，皆沒人看到有弗洛之裔的人穿過防區，不過不保證他們沒有走別的路過去”
方沈默片刻，他其實已經知曉了這壹點。
“對方的龍騎士還在戰場上嗎？”
那邊有些訝然：“龍騎士嗎？”
方點了點頭。
“還在，妳關心這個麽？”
“不，謝了，羅林。”
“不客氣，”羅林笑了笑：“只是希望，下次見面別是妳死我活就好。”
方卻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以他與拜龍教的關系而言，這是十分有可能的事情。
他默默熄滅了通訊水晶。
弗洛爾之裔的龍騎士仍留在戰場上，那麽除非對方壹次性投入了兩個龍騎士，說明先前他看到的那龍騎士，已經離開了地下。
對方看起來並沒有如他想象之中壹眼前往市政廳。
而之前那些實力水平非常壹般的對手，看來只是弗洛爾之裔在這戰場上十分普通的壹小隊人馬而已。
至少絕對到不了精英的強度。
那麽要說對方的核心目的，是否真是這市政廳，現在看來還十分值得懷疑。
此刻羅林的話，更是側面應證了這壹點。
只是若不是弗洛爾之裔的人帶走了伊芙，又會是誰？
是空盜？
看起來也不太像，若真是空盜的話，羅林不會壹點信息也不向他透露。何況從對方之前與普德拉的表現來看，空盜應當是壹點也不清楚地下那個封印的。
那就是另有其人了。
會是誰？
方壹邊想，壹邊向前走去。他胡思亂想之間，已步入壹間積滿塵埃的大廳，這裏其實算不得市政廳的地下，只是主建築之下壹層的庫房而已。
壹排排早已碳化腐朽的木架子，上面堆滿了灰色的塵土，有些還能分辨出曾經的形狀，是壹卷卷羊皮紙。
只是用手壹碰，立刻化為飛灰，風化成粉末。
看起來這裏是用來存放依督斯城市誌、人口戶籍文獻壹類的地方，這是王國對於壹個地區統治的基礎。
但這基礎與這些飛灰壹起，此刻皆早已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方踏著厚厚的壹層灰前進，心中倒不對這些堆積成山的文獻感到可惜。
留在這裏的文獻與卷宗，只是最不重要的壹部分，無數的考古學者早已光顧過這裏的地下，並帶走了關於依督斯的大量記錄。
今天人們對於這座古老城市的了解，正是來自於這些文獻。
他用手輕輕壹推，壹張碳化的架子發出嘩啦的聲音癱了下去，壹片塵土飛揚。他用手扇了扇，拿出日誌，準備分清自己究竟應當往哪壹邊走。
但這時塔塔小姐卻出現在他面前。
“騎士先生，我完成了壹些事情。”
“？”
她輕輕用手壹劃，借助系統的力量，三張彼此平行的光頁脫手飛出，出現在他面前。
上面浮現出許許多多信息，與他手上日誌上描繪的並無二致，甚至仔細看去，還更細致準確壹些。
“從妳之前戰鬥的時候，我檢索了壹遍日誌裏面的信息，”塔塔小姐翠綠的眸子倒映著光頁，十分平靜地答道：
“根據社區之上的眾多描述，我重繪了這裏的地形圖。這三頁平面圖，最上面壹張是市政廳地表的建築位置的重構。”
“而中間壹張，是我們現在所在的區域。往下，應該是日誌上記載的區域。我比對了大部分可信的說法，並補充了上面的細節。”
“因此我可以推斷，我們應當是在執政官辦公室正下方，檔案庫的位置。我們下面有壹個用途不明的圓形大廳。”
“根據日誌上的描繪，這大廳應該是通往下壹層的入口處。”
“而往前是市政廳的地下牢獄，通過那個地方，正好有壹條路可以通向那裏。”
方看著自己這位小小的女士，忍不住張大了嘴巴。
“塔、塔塔小姐，龍魂都像妳這麽能幹嗎……妳怎麽做到的？”
“這我可不清楚，騎士先生，”塔塔聲音平淡如水：“不過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還沒看到有龍魂可以連入社區這樣壹個說法。”
“不是，”方只是有點感嘆而已，卻被對方壹番壹本正經的回答逗樂了：“那日誌不是壹直在我懷中嗎，塔塔小姐怎麽看到的？”
塔塔指了壹下自己的腦袋：“記憶。”
“騎士先生所看到的，就是塔塔所看到的，騎士先生所想的，就是塔塔所想的，”塔塔答道：“騎士先生忘了嗎？”
“對了，先前妳看到彌雅小姐尖耳朵動了壹下的時候，血壓升高了好幾個點，”塔塔壹本正經地說道：“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但請騎士先生註意壹下。”
方頓時想給自己壹巴掌。
自己究竟好死不死在問什麽傻問題？明知道塔塔小姐不太懂得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他十分窘迫地回過頭去，看向艾緹拉小姐。
精靈小姐又好笑又好氣，對塔塔稱贊了壹句：“塔塔真不錯。”
“多謝誇獎。”塔塔優雅地向精靈小姐折了壹下腰。
“總而言之，我們先到前面去……”方支支吾吾地轉移話題。
好在艾緹拉不是天藍，若是那法國小丫頭在這裏，恐怕要起哄到他壹個頭兩個大。
而精靈小姐不願他太過窘迫，只溫柔壹笑，便不再提。
兩人，外加壹只貓與她的兩位侍從抓著黛麗絲小姐領子上的毛，亦步亦趨走在壹旁的妮妮。
還有飛在壹邊的塔塔小姐，壹齊向前走去。
穿過庫房之後，前方是壹條長長的甬道，中間有壹道從上面向下的樓梯。那應當是市政廳地上通往地下建築的通道。
不過早已坍塌不知多少時光。
眾人越過那通道，繼續向前走去。沒多久，前面便出現了壹道生滿了銹的鐵柵欄。
這裏的腐臭的氣息愈加濃烈，仿佛多年之前冤死在黑牢之中的囚犯的鮮血，至今還未幹涸壹般。
方用手用力搖了壹下那鐵門，結果鐵欄門年久失修，竟然應聲整個向下倒去。落在地上，發出壹聲巨響。
響聲遠遠傳了出去，在黑暗的地下反復回蕩著。
方忍不住壹頭黑線，這就是沒有夜鶯這樣手上活兒細致的人幫忙的下場，他笨拙的開門方式顯然十分‘引人註目’。
要是這黑牢下面真有什麽東西的話。
不過還好這片區域應當也不算什麽禁區，就算有什麽秘密，也早已被前面的考古學者們調查得壹清二楚。
只是他向前走了幾步，忽然感到胸口微微壹熱。
早已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狀況的方壹點也不慌張，只伸手進領口中，拽出那裏的金焰之環。
果然，金焰之環在他手中散發出淡淡的光與熱。
這裏果然有與尼可波拉斯有關的東西。
他瞇了壹下眼睛，擡起頭看向前方經歷過這麽多類似的狀況之後，他對於金焰之環這壹套行為模式已經有壹定了解了。
只是方舉著金焰之環向前走去，沒過多久，卻壹下子僵住了。
艾緹拉也在他身後停了下來。
而方對此毫無所覺，他只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前方他看到的不是其他人，而是米蘇女士。
只是此刻他眼前的米蘇女士，比印象當中要年輕許多，紮著壹條長長的辮子，最多只有十七八歲的年紀。
她的裝束，應當是伊斯塔尼亞壹帶的裝束，壹件白色的披肩鬥篷，下面是沙漠之民的長袍。
她手中握著壹把劍，劍鞘的花紋，正是嘉拉佩亞。
她站在壹個高大的男人身邊，兩人在黑暗之中壹邊向前走來，米蘇女士與那男人對於方似乎視若未見。
她只開口問身邊的人道：“哥哥，那個傳聞是真的嗎？”
“什麽傳聞？”
男人開口問道。
方這才意識到，那高大的男人竟然是年輕的馬紮克。
他仔細去看去，才發現對方寬廣的額頭與方臉，的確與馬紮克有幾分相似。
而兩人繼續向前，米蘇女士繼續開口道：“關於龍之金，並不在約修德大人墓中。外面有傳聞說，它從來就沒在那裏，是哈格斯頓爵士當年帶走了它”
“我聽說，當年卡拉圖先生主張壹定要銷毀了龍之金，但約修德大人沒有采納這個意見。所以兩人晚年才會因此而分道揚鑣……”
“而且我還聽說……聽說卡拉圖先生的死也與此有關。”
男人默然回過頭來：“這些都只是傳聞而已，我們的先祖約修德絕不會為了壹己私利，而留下龍之金。”
他停了壹下：“難道妳相信外面的說法，他會覬覦龍之金瞳的力量？”
“外人又有幾個了解，龍之力才是我們壹族悲劇的根源。”
米蘇點了點頭，沈默了下來。
“但龍角的力量正在復蘇，”她小聲說道：“尼可波拉斯壹定還會卷土重來，我們必須找到還在某個地方的龍之金瞳。”
“妳說得對，米蘇，”馬紮克答道：“這正是我們守誓人的命運。”
他壹邊說，壹邊停了下來。
然後擡起頭，看了看這座銹跡斑斑的地下牢獄。他嘆了壹口氣，開口道：“許多年前發生在這裏的災悲劇，不能再重演壹次了。”
“所以我準備前往塔倫，哥哥，”米蘇答道：“多裏芬是哈格斯頓爵士的領地，不管傳言是真是假，總得去那裏看壹看。”
馬紮克頷首。
“龍之金是金星之火，黑暗巨龍的瞳孔之中所蘊含的力量，”米蘇開口道：“可我聽說它早年間被鑄進了壹枚戒指之中。”
“關於那枚戒指，哥哥，”她回頭問：“妳知道壹些什麽嗎？”
馬紮克沈吟片刻：“族內的文獻之中是有這樣的記載，但關於那枚戒指，我知道得也不多。”
“哦？”米蘇又問：“是什麽樣的記載？”
“那些記載很龐雜，大多沒什麽意義，”馬紮克答道：“關於那戒指的事情，也只提到寥寥數語而已。”
“外面傳聞說那戒指是約修德與卡拉圖大人所鑄，用以封印龍之金的力量？”
“這倒不是，卡拉圖大人和先祖約修德的回憶中皆沒提到這樣的事情。”
“那麽壹切的終末呢？”
馬紮克壹停，停下來看著自己妹妹。
“妳太心急了，米蘇，”馬紮克答道：“在光之王冠尚未現世之前，不可親言那壹天的到來。”
米蘇輕輕笑了壹下。
“我當然明白這壹點，哥哥，妳放心好了。”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龍之鄉徙往伊斯塔尼的事情，我也希望可以幫得上壹些忙。”
“當代沙之王真是個不錯的人呢，我聽說他有壹個英明神武的兒子，巴巴爾坦在伊斯塔尼亞也是名聲遠揚。”
“當真是虎父無犬子。”
兩人壹邊自顧自地說著，壹邊如同壹道幻影壹樣穿過方與艾緹拉之間。
方舉著金焰之環，下意識轉身，卻看到兩人的身影如同風沙壹樣，消散在黑暗之中。
黑牢裏頃刻沈寂了下去。
仿佛先前那段對話，不過只是時光停留在此地的回響而已。
方看了看手中溫熱的金焰之環，心中不由自主浮現出壹個名詞龍之血脈。
金星之火所在的地方，連擁有巨龍血脈的人們的壹言壹行，也被映照出來，徘徊於此地。
他看向艾緹拉，精靈小姐顯然也沒錯過之前那壹幕。
兩人心中皆明白，這應當是發生在多裏芬事件之前的事情，那正是三十多年前的依督斯。
只不過米蘇與馬紮克的倒影已經消失，方不由看向前方，他隱隱感到自己可能已經找到了這個地方。
壹切的真相，就在前方。
他吸了壹口氣，正準備繼續向前走去。
可正是這個時候，他聽到沙沙的腳步聲，從前方緩緩走來。
方下意識將手中的戒指壹握，皺著眉頭看向前方。他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伊芙、約修德、卡拉圖，或者甚至是多裏芬的相關人士。
但出現在他視野之中的，卻是壹個披著長長鬥篷的流浪者。
那流浪者壹臉風霜，壹只手握著壹把包裹在布條之中的長劍，壹只手牽著壹個赤腳、衣衫襤褸的小女孩。
方看到那流浪者的壹剎那，還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如果不是確定這是幻影之中的人物，他差壹點以為自己看到了考林伊休裏安的當今的宰相大人。
但仔細壹看，他才意識到自己搞錯了。當今宰相大人，可比這個男人看起來年輕了不少。
而且這個男人，未必是當下這個時代的人物。
他目光移向壹旁。
然後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那衣衫襤褸的小女孩，眉目之間竟依稀有些伊芙的樣子他不由微微壹怔。可伊芙不是龍之魔女麽？
她在龍之鄉出生，出生之後幾乎就未離開過這片沙漠，眼前這壹幕，又是發生在什麽時候的事情。
他不由默默看著。
那流浪者與小女孩，壹步步向這個方向走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