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7章 這船可不怎麽隔音……

　　神京皇城，養心殿。
　　東暖閣內，隆安帝看著面色擔憂的尹後，沈吟稍許，道：“此事朕知道了，稍許就再派兩名太醫去趙國公府，多送些好藥，皇後不必擔心。至於趙國公府和賈家的聯姻……”
　　對於姜鐸的斷尾逃生之計，隆安帝都佩服的五體投地。
　　姜家壹定會衰敗，這是必然的。
　　可由天家、朝廷出手，將姜家弄的敗落，和姜家識大體，自廢武功，以表忠誠，同樣的結果，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下場和處境。
　　人能活到姜鐸老狐貍的份上，真是將臣子保全之道，悟透到了極致。
　　眼下姜鐸還活著，軍中自然仍以姜家為首，元平功臣中縱然怨聲載道，也無人敢去動搖姜家地位。
　　但姜鐸壹旦死了，姜家便會壹夜間從最頂級權貴豪門，降格成壹流豪門。
　　雖然仍然尊貴，但真正的實力，完全是壹個在天，壹個在地。
　　元平功臣中不賣姜家面子的人家，壹夜間到處都是。
　　到那時，絕少不了想要清算姜家的人。
　　姜鐸先於天家處求得壹份自保，如今又準備在功臣中尋得壹份自保。
　　但這份自保絕不會只是壹份聯姻，必有後手。
　　且等姜鐸死後，賈家、姜家果真化敵為友，倒也不是壹件壞事。
　　軍中再不可出現如趙國公府這樣壹家獨大的局面，宣德侯府董家那邊，穩紮穩打了幾十年，眼下卻有壹飛沖天之勢。
　　雖可倚重，但不可造就出第二個趙國公府。
　　盤算稍許後，隆安帝對尹後道：“去與太夫人說，朕準了。只要他們兩家自己願意，朕自無不可”
　　尹後笑道：“皇上準了，賈薔回來卻未必答應。他素來不喜姜家人，嫌他家人臉長生的醜。”
　　隆安帝冷笑壹聲，道：“就他生的好，德性！也不看看他那臭名聲，還有臉說旁個！”
　　說話，隆安帝又狀似無意道：“老太太今兒怎想著進宮了？”
　　尹後鳳眸微微壹瞇，嘆息壹聲道：“臣妾都沒臉說，老太太也是進宮來寬慰臣妾的。”
　　隆安帝嘴角浮過壹抹笑意，道：“可是為了李曉之事，怕妳擔憂？這有何不好說的？”
　　尹後搖頭道：“不只是如此……罷，此事原不該瞞著皇上。皇上，臣妾長兄尹褚……唉……”
　　又嘆息壹聲後，尹後將尹褚怎樣看好李曉，並將這些年攏在手裏的壹些人都給李曉去用。
　　尹褚還壹直堅持將尹子瑜嫁給李曉為側妃……
　　這次李曉被降爵，遭勒令閉門讀書，最心痛的除了李曉，大概就是尹褚了。
　　尹後將此事說的明明白白，都出乎了隆安帝的預料。
　　他看著尹後笑道：“梓童，人非聖賢，豈能沒有私心？尹褚此人，單論才幹，是有壹部尚書之能的。這些年來，不貪不懶，用心當差，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算按部就班的升遷，也早不該只是個五品官了。妳始終勸朕不升他的官，他心裏有些念頭，也是尋常事。”
　　尹後的不同作為，讓尹褚得到的結論顯然是不同。
　　不過，尹後仍搖頭道：“吏部四司位雖不高，權難道不重？若果真想好好做壹番事業出來，這個位置最合適不過。臣妾和太夫人幾番告誡他，不要執迷於官職品級。既然受用了後族的榮耀，得了便利，就不要再癡心妄想。他雖只是壹個五品官，可因為是臣妾的哥哥，吏部哪個還敢給他臉色看？如此還不夠？今日母親進宮來，除了替趙國公府傳話外，還有壹事，就是想請皇上罷免了尹褚官位。母親說，尹褚壹心想做官，不是想做事，已經不是好官了。指望說服他已不能夠，就得讓他明白過來，有些事他萬萬摻和不得！”
　　隆安帝聞言連連擺手道：“不可不可，這裏面有後族體面在。想想看田家，得了高官想要發財，得了百萬銀子又想著世爵……朕都不得不咬著牙答應。同樣是後族，尹家已經足夠賢德了。果真連最後的體面也去了，朕又成甚麽了？再說，尹褚沒有壹心給李景出力，強推他上位，已經可見有公心了。尹褚仕宦二十載，從無過錯。這個議題，莫說朕這邊，軍機處都通不過。”
　　“皇上……”
　　尹後還待再勸，隆安帝卻搖頭道：“皇後不必多說，尹家為後族典範，且在朕潛邸和繼位之初，極艱難時，尹家曾傾盡家財相助，這些朕都記得。雖然皇後每每拒絕朕的賞賜，但尹家的體面，朕不能不維護。尹褚就當將功折罪，維持原職罷。皇後也去告訴太夫人壹聲，讓她寬心就是。朕公事繁忙，今兒就不去見她了。下回設宮宴，請她進宮赴宴。”
　　……
　　神京西城，榮國府。
　　榮慶堂上。
　　賈母嘴笑的合不攏，也是實在沒說話的人，就將本不願來的薛姨媽、寶釵和尤氏都叫了來。
　　“真真是好品格吶！”
　　“論模樣沒得挑，論性子，也是爽利大方，和三丫頭有些像。”
　　“見著我也不害臊，問甚麽答甚麽，不作忸怩態，說甚麽都是笑。”
　　“這點年紀，已經在家跟著她大伯娘學掌家之事了。”
　　“針黹女紅也極好，連生辰八字都和寶玉極相配！”
　　尤氏忍不住笑道：“今兒怎連生辰八字都配好了？莫非還請了算命先生去瞧？”
　　賈母笑道：“南安郡王太妃的重孫兒過抓周，她也不言語，就請了我去，好歹身上戴了幾件值錢的器具玩意兒，不然今兒可落了臉了。見我相看的滿意，就讓他家從欽天監請來的司歷幫著算了回。哎喲喲，人家就說，從沒見過這樣相合的生辰八字！”
　　李紈笑道：“若這般，那日子也快了。明年咱們家，可要迎來好幾樁大喜事。”
　　賈母聽了，嘴樂的合不攏。
　　薛姨媽聞言心裏卻真真不是滋味兒，壹來薛蟠說親在前，如今傷成這樣，婚期自然要延後，說不得還要在寶玉之後。
　　二來，薛家剛來時，賈家上下都流傳著金玉良緣之說。
　　如今寶釵成了這般境地，寶玉倒“攀”上高枝兒了，說了國公府的千金小姐，自然比皇商之族強得多……
　　賈母這般得意，指不定心裏在怎麽笑話薛家……
　　倒是寶釵，面上只帶著淺笑，看不出絲毫失落不適。
　　薛姨媽終究意難平，遲疑稍許，道：“老太太，薔哥兒那邊……我聽說，他和趙國公府是死對頭，勢不兩立，兩邊妳來我往的打了許多回。眼下趙國公府趁著薔哥兒不在京來操持此事，這其中會不會……”
　　賈母笑道：“若是他家想討個賈家女孩子過去，那我自然壹萬個不答應。可如今是他家嫁過來壹個女孩子，那怕甚麽？再說，我也不傻，特意打發人去布政坊那邊問過玉兒她老子，那邊說沒甚麽相幹，豈不穩妥了？”
　　薛姨媽強笑道：“是是，是穩妥了。”
　　賈母笑道：“這又是壹樁大事，玉兒她老子也說，此事牽扯重大，許多繁瑣事，等薔哥兒回來了讓他去操持，寶玉他老子怕是操持不過來。如此也好，就等薔哥兒回來繼續去理會罷。哎喲吶，姨太太，等操持完寶玉的婚事，我就是立刻閉眼，也安心了。這壹二年來經歷的事，比我壹輩子經歷的還多，太累了，快堅持不住嘍。”
　　薛姨媽忙道：“這才到哪？老太太快別說這樣的話了，大喜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賈母呵呵壹笑，道：“到了這壹步，我也不盼別個了。今兒請姨太太過來，除了告個喜，還有壹事相求。”
　　薛姨媽聞言慌道：“老太太這話實是臊我！”
　　賈母笑道：“如今寶玉的親事有了指落，但有壹事，若不能定下來，這親事怕真有變故……”
　　薛姨媽壹下就聽明白了，道：“老太太是說，我姐姐那裏……”
　　賈母點點頭，道：“還要勞姨太太去同她說明白此事，妳就同她說，到了這個地步，她不為別人著想，也該為寶玉思量思量。是繼續這樣熬下去，鬧的闔府不得安寧，還是尋個清靜的地，好好禮幾年佛，都在她。”
　　薛姨媽聞言，道：“老太太是說，後面佛庵……”
　　賈母搖頭道：“我不說甚麽，只在她。等薔哥兒回來後，必是要發作壹番的。真惹急了他，便是我請了如海說情，她落不得好，也要將寶玉給害了。其實已經害了，這會兒得了趙國公府的緣法，已是最後的好機會。不然寶玉在那封折子上簽了字，已經傷了孝道……”說至此，賈母紅了眼說不下去了，只最後含恨道：“妳就讓她繼續看著辦罷，想鬧，就繼續鬧下去。左右我壹合眼，也就清靜不理了。”
　　薛姨媽聞言，緩緩點了點頭後，道：“老太太且寬心，我去同她好好說。”
　　賈母最後道：“妳告訴她，就說我說的，果真有甚麽想不開的，也要等寶玉大婚之後。”
　　薛姨媽：“……”
　　寶釵垂下眼簾，只覺得身上發冷。
　　……
　　姑蘇城外，運河之上。
　　客船停泊在楓橋鎮河面上。
　　從船上二樓窗子往東向山上望去，就可看到千古名剎寒山寺。
　　月夜之下，黃墻綠樹，殿宇宏偉，樓臺高峻，碧瓦飛檐，氣勢非凡。
　　恍若隱隱可見千年之前，寒山、拾得二僧對弈相談……
　　經歷見識了白天之事，所有人似乎都長大了些，連香菱、小角兒、小吉祥她們都是。
　　眾人靜靜的靠在窗邊，就著月色，望著山間古剎。
　　賈薔看了壹圈，與黛玉對視稍許後，微笑道：“正是因為這世間還有許多黑暗，所以我們眼下就更要珍惜身邊的親人、家人，和現在所擁有的美好，多做有意義的事……”
　　寶琴好奇問道：“薔哥哥，甚麽是有意義的事？”
　　閨閣女兒家，又能做甚麽有意義的事呢？
　　賈薔笑道：“真正有意義的事，對每壹個人都壹樣，那就是好好活著，好好是生活好每壹天。我們可以憤怒，可以同情，可以悲傷，但不要沈溺於這種情緒中。”
　　探春挑了挑修眉，問賈薔道：“薔哥兒，妳壹定會嚴懲所有兇手，對不對？”
　　賈薔點點頭，道：“當然。幹下這樣的事，不管兇手是哪個，哪怕是寶玉、賈環，我也會親手摘下他們的狗頭，丟進河裏餵忘八。”
　　這壹說，登時讓壹直沈悶的氣氛熱鬧起來。
　　“寶玉都隔了幾千裏遠，怎還拿人做筏子？”
　　黛玉好笑道。
　　“環哥兒的頭是狗頭？”
　　探春嚴重懷疑賈薔連她也罵在其中。
　　“乖乖，真是青天大老爺，六親不認了！”
　　鳳姐兒驚笑道。
　　賈薔看著諸位賈家女孩子笑道：“所以，妳們不必再難過甚麽，因為我壹定會讓每壹個犯下罪過的人，得到他應有的懲罰。讓妳們經歷此事，原也不是讓妳們背負甚麽，而是希望妳們更加熱愛生活。”
　　安頓好壹群悲春傷秋的小姐丫鬟後，賈薔與黛玉耳語幾言後，又悄悄招呼了下鳳姐兒，帶她壹道下了樓，去了耳房……
　　……
　　耳房內，當賈薔將房門關上那壹刻，鳳姐兒臉都紅了，輕啐壹聲：“薔兒，妳想幹甚麽？”
　　這船可不怎麽隔音……
　　“……”
　　賈薔扯了扯嘴角，隨手拉過壹張椅子坐下，又指了指床榻，道：“我坐這，妳坐那，做好了說話。”
　　鳳姐兒沒好氣白他壹眼，似又有些失望……落座後，問道：“說甚麽？”
　　賈薔道：“我記得金陵王家是都太尉統制縣伯王公之後，共十二房，都中二房，余者皆在金陵。妳家那壹房，如今除了妳爹娘父母外，還有甚麽人？”
　　鳳姐兒道：“還有王仁壹家……妳怎想起問這個了？”
　　賈薔搖了搖頭道：“總要去妳家坐坐認認門兒，要先了解了解妳家人的性子如何，喜歡甚麽。”
　　鳳姐兒聞言，俏臉壹下笑開了，壹雙丹鳳眼明亮動人，聲音都輕柔了許多，道：“不必如此的……”
　　賈薔笑了笑，道：“妳先說說看。”
　　鳳姐兒道：“我爹爹是個老實本分的，在家行二，也不會為官做宰的，也不愛多說話……”
　　說這些時，鳳姐兒還有些難為情。
　　她生性好強，打小就佩服精明爽利的二姑母，親近她，還跟著她壹道嫁到了賈家，就是為了不想成為母親那樣的女人，嫁給父親那樣的男人，結果……
　　她卻不知，賈薔聽聞此言，心裏卻放下壹塊大石頭。
　　總不好壹窩宰幹凈了……
　　他想了想，道：“真巧，倒和我舅舅有些像。我聽說妳那兄弟不是個有出息的，也談不上孝順。妳何不將妳爹娘接到京裏去照顧？往後回南邊兒的機會不多，常覺著妳壹個人在家裏孤單，若是雙親在京，許是好得多。”
　　鳳姐兒聞言，愈發感動莫名，從床榻上站起身，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