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0章 金殿問奏

　　翌日清晨……
　　榮禧堂東，三間小正堂。
　　漫長的壹天壹夜，終於過去了……
　　東廂，賈政躺在炕上，有些痛苦的呻吟著……
　　王夫人唉聲嘆氣的在下面帶人服侍，彩霞將帕子在彩雲端著的熱水裏揉洗了兩回，交給王夫人，王夫人接過後，貼在了賈政的額頭上，心裏不知是甚麽滋味……
　　她這個丈夫，在昨晚的事變裏，受了驚嚇。
　　郎中叮囑，必須臥床休養壹段時間。
　　眼下，東路院那邊賈赦肚子上被捅了壹刀，聽說腸子都快流出來了。
　　王夫人打發人去問安，但據郎中說現在都不敢說已經脫離了危險，壹直在用針用藥救著。
　　賈璉雖說好壹些，但也挨了壹刀，雖沒生命之危，但也在臥床養著。
　　總之，西府頂事的三個男人，如今都躺下了。
　　倒是東府的賈薔，帶著人在幾大管家家裏，整整抄了壹宿的家。
　　聽說，東西都暫且歸整到東府，要拿出壹大部分來，分給那些受害者……
　　王夫人心裏那叫壹個心疼啊，她怎麽想都認為，賈薔壹定會借機將查抄的大部分家財收入囊中。
　　哪怕不是大部分，只壹小部分，王夫人心裏也如同被刀剜去了壹塊般心痛。
　　那都是西府的家財，也就是二房的家財，便是寶玉的家財！
　　如今卻讓別人做主，還要分割出去那麽多……
　　可是，她又能有甚麽法子？
　　賈政這個樣子，還指望他去和賈薔理論？
　　至於賈赦、賈璉……
　　唉！
　　王夫人心裏壹嘆，忽然又有些想開了。
　　讓賈薔去抄，多少還會留下不少來。
　　果真讓賈赦父子去抄，怕是壹點好東西都留不下來。
　　大房這壹次，才是真正偷雞不成蝕把米，最慘不過！
　　只是，眼下她從王家帶來的陪房管事媳婦幾乎被壹掃而空，她在賈家後宅立足的根基都動搖了。
　　對她來說，這才是最大的危機。
　　王夫人思量片刻後，待賈政終於睡下，到了中堂，打發了金釧去尋鳳姐兒。
　　原本她還準備再好好敲打這個內侄女兒壹番，如今看來，卻要提前籠絡了……
　　念及此，她眼珠輕輕壹轉，又打發了玉釧，去梨香院，要請薛姨媽和寶釵姊妹也過來。
　　……
　　皇城，乾清宮。
　　逢十小朝會。
　　光明殿上，隆安帝面無表情的坐在龍椅上，看著蘭臺禦史臺六科十三道言官、都察院、大理寺、宗人府、禮部、刑部等大半朝的官員，齊齊當朝上書，彈劾賈家榮寧二府，苛虐殘害百姓，手段令人發指。
　　比起賈家，眼下還被圈著的修國公府，其罪簡直猶如小兒科！
　　而且，罪證齊全！
　　隆安帝記不清上壹次有哪壹家被如此陣勢的百官聯名上書彈劾，但不管哪壹朝哪壹代，被這樣上書彈劾的臣子，不管是勛臣還是文臣還是宗室諸王，就沒有壹個有好下場的。
　　看著群情激奮的百官，看著誓要將賈家拉下馬，不死不休的言官。
　　好似不除賈氏國賊，就要國將不國……
　　隆安帝深沈的目光在百官中壹壹掃過，最終，落在二品官員行列中，壹十分瘦弱的林如海身上。
　　林如海原本是被下了恩旨，準他半年內不必上朝折騰的。
　　官員上朝，哪次不是半夜三更就爬起來，到了宮門下挨凍受餓吹冷風？
　　林如海折騰壹回，臉色明顯不大好看。
　　隆安帝眼中閃過壹抹關懷色，終於開了金口，身旁太監戴權敲了下金缻，殿內安靜下來，就聽隆安帝問道：“林愛卿，妳和賈家頗有淵源，朕記得當年妳中探花郎，是先榮國賈代善親自相中了妳，選妳做了他的東床嬌客。如今賈家落到這個地步，妳怎麽說？”
　　滿朝文官的目光都看了過來，有人審視，有人冷笑，有人幸災樂禍，有人恨其不速死，當然，也有不少人，還是關心他的……
　　不管何種目光和眼神，在林如海這裏，卻都風輕雲淡，恍若不存。
　　他有些顫巍的出列，雙手捧著笏板拱手壹禮，道：“皇上，臣和賈家的淵源再深，卻也深不過王法。這些事，倘若果真為賈家所為，那還有甚麽可討論的？臣不明白朝廷上的百官，為何如此激憤？難道，誰會護著犯下如此罪惡的兇徒？”
　　此言壹出，那些心向林如海的官們，齊齊附和，更有甚者，還叫起好來。
　　無論如何，道德王法的制高點不能丟。
　　但是，又沒有將話說死。
　　林如海此番應答，不僅搶回了制高點，留下了調查的余地，更重要的是，將群情激奮的道義給抹去了……
　　隆安帝眼中都閃過壹抹激賞，這就是他選的肱骨重臣，歷練了這麽多年，再回朝中，雖顯得勢單力薄，但也絕不是好相與的。
　　他不給那些人反擊的機會，接口問道：“那依林愛卿之意，此案當如何調查？”
　　林如海搖頭道：“此案既然證據確鑿，那就將賈家人招進殿上，看他們怎麽說就是。若認了，自有王法招待。若不認，便由三司、繡衣衛去查證就是。”
　　說罷，他又搖了搖頭，聲音很有些虛弱道：“逢十朝會，並非百官都需到場，原是皇上為了體諒朝臣上朝艱難，也不願讓百官因為虛禮耽擱了實務，特意恩準，無必要大事，不需上朝，在衙中辦差才是正經。臣沒想到，壹件並不難查清的公案，就引得百官上朝，臣還以為是月底大朝到了。”
　　這番話，意思就更深了。
　　為了壹個賈家，驚動了百官。
　　賈家有這個分量嗎？
　　分明便是有人串聯結黨！
　　林如海清望極高，即便是科道言官，也不敢輕易下場和這位德高望重的功臣辯駁。
　　再者，林如海說的明白，只要證據確鑿，誰都護不住賈家。
　　他們手裏握的證據確鑿嗎？當然！
　　所以，又何必再爭壹時口舌之長短？
　　軍機領班大臣荊朝雲卻笑了笑，問道：“林大人身子骨不好，皇上也恩準了不必上朝，今兒林大人又為何事來上朝？”
　　林如海看向這位權傾兩朝的相國大臣，淡淡笑道：“荊相問的好啊，本官今日，確有要事上朝。”
　　說著，從官服袖兜中掏出壹本厚厚的賬簿，看著這本賬簿，不少官員都微微變了面色。
　　便是龍椅上的隆安帝，都微微瞇起了眼睛，很顯然，他都沒想到，林如海會將此事捅破。
　　隆安帝心裏忽然煩悶起來，他難道不知道內務府的勾當和齷齪？
　　可是眼下實不是捅破此案的時候，裏面的水，著實太深。
　　查到最後，萬壹查到太上皇那邊去，他這個天子都無法下臺，更何況林如海？
　　好在，林如海接下來的舉動，讓隆安帝又重新安下心來……
　　只見林如海舉了舉那本賬簿，卻沒有上呈之意，而是問荊朝雲道：“荊相可知，這是何物？”
　　荊朝雲微微抽了抽嘴角，搖頭道：“不知。”
　　林如海笑了笑，道：“這是吳家的貨棧，借內務府的官道，走私商貨的賬簿。北到厄羅斯，東到扶桑高麗，南到南洋諸國，西到波斯、莫臥兒諸國。好啊，南來北往，東去西向。吳家賺的是盆滿缽滿，可惜，卻連壹分銀子的戶稅都沒交上來。商稅，占據每年的國庫稅銀，將將不到壹成。我大燕黎庶億兆，行商無數，為何商稅就這麽點？”
　　荊朝雲提醒道：“林大人既然暫為計相，當明白商稅是世祖皇帝親口定下的，沒有議論的余地。”
　　林如海搖頭道：“就算是世祖皇帝曾說過：商賈多重利而忘義，需要常常壓制其地位……可是難道不應該課以重稅才叫壓制嗎？
　　好，商稅多寡，這裏面涉及的東西太多，暫且不去討論。
　　只是臣不明白，為何連那麽低的壹點戶稅，吳家都不願交？
　　吳家貨棧開了那麽多年，他不交，朝廷居然也查不到……
　　要不是昨日五城兵馬司前去西市查火禁，發現吳家違禁占地，對其進行查封，戶部到現在都不知此事。
　　皇上，臣今日之議，並不是只為了針對壹個吳家。
　　吳家以權徇私，以奴仆反抗襲擊官軍，自有朝廷王法計較，臣為戶部侍郎，不便多理會。
　　只是臣如今暫署戶部掌印，今日想議的，是如何讓更多的吳家，逃不得戶稅！
　　另外，就是要徹底禁絕，再有吳家這樣的官商，假公濟私，利用朝廷的官道，肥了自己，卻損害朝廷的利益。”
　　連荊朝雲都忍不住同情起吳家來，這還叫不是針對吳家？
　　吳家都被妳當成了擦地的臭抹布，在地上來回反復摩擦的沾了壹身臭狗屎，洗都洗不掉，這還不叫針對，甚麽還叫針對？
　　隆安帝也是頭大，不過好在林如海沒有捅破賬簿裏面到底是甚麽的意思，他索性搖了搖手，道：“既然今日之議，和賈家、吳家兩家相關，那就傳兩家當家人上殿，讓他們當面說清楚！”
　　……
　　“妳說甚麽？”
　　半個時辰後，壹名都察院禦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著被傳上朝的賈薔，大聲問道。
　　賈薔淡淡看了他壹眼後，對隆安帝道：“此案順天府尹韓琮最清楚不過，當初修國公府被圍，韓大人就警告過臣，要引以為戒，不要以身試法。既然有教訓在前，臣回家後，便開始查證，沒想到，果真查出了許多刁奴打著主家旗號，為非作歹之事。昨天賈家已經徹查諸奴，並送官法辦了。”
　　壹刑部右侍郎看著賈薔冷笑了聲道：“果真都是家奴幹的？本官看也未必吧？最好還是好好審壹審，也好還賈家清白。寧侯，不知那些刁奴如今何在？”
　　賈薔淡淡道：“主謀大多都死了……”
　　此言壹出，朝堂上壹片嘩然。
　　立刻就有禦史彈劾賈薔，心懷叵測，詭辯奸邪，朝堂之上居然還敢耍這等把戲，藐視天子和百官之智！
　　這位禦史壹說罷，呼啦啦壹片又是幾十上百人壹起附議彈劾。
　　隆安帝也皺起眉頭來看著賈薔，他以為，賈薔不該是這等囂張之人啊。
　　這個做派，就有些非人臣之禮了。
　　卻不想，賈薔臉色比百官的還難看，沈聲道：“昨天賈家兩府剛通了氣，決定將所有管家、管事等侵占了賈家巨萬家財的奴才拿下，送官法辦，不想那些下人居然提前知道了消息，皇上，臣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提前知道的。
　　在賈家清理門戶前，這些刁奴便鋌而走險聚眾作亂，壹把火燒沒了半個國公府！
　　另有榮國府襲壹等將軍賈赦腹部中刀，腸子都流了出來，這會兒還在被搶救，未知能否脫離危險。賈赦之子賈璉，同樣身受重傷。若非臣及時得到消息，帶親衛趕往西府，拼死殺敵，後果不堪設想！
　　怎麽，居然有人以為昨夜之事是我賈家殺人滅口？妳們怎麽不幹脆認為是苦肉計？
　　皇上，臣請皇上恩準，派兩名禦醫前往賈家，壹來為賈家人治傷，二來也可查證壹番，我賈家到底是不是在用苦肉計！”
　　此言剛落，就聽壹旁傳來壹道冷笑聲：“真真是好笑，就算是真的，賈代善當年何其了得，如今長子長孫卻被壹群家奴給打成這樣，簡直荒唐！這就是我大燕的武勛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