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9章 誠心和氣，勝於觀心

　　“這是浩哥兒媳婦，妳叫壹聲五嫂便是。”
　　尹家太夫人笑著說罷，又去笑罵尹浩妻子喬氏，道：“偏妳古怪多，這等事，也是妳這當嫂子的好摻和的？”
　　喬氏笑道：“子瑜妹妹性子好，從不爭搶這些，我們這些嫂子的面皮厚些，總要替她理論理論！”
　　尹家太夫人卻搖頭笑道：“大可不必！各家過各家的小日子，連妳們這些小的，有壹個算壹個，何曾有人為妳們理論過？我也早和妳們婆婆說過，旁人家裏，婆婆多為惡婆婆，好似不站規矩，就顯示不出婆婆的威嚴來，等媳婦再熬成了婆，又開始折騰孫媳婦。
　　尹家從我婆婆起，就沒讓我立過規矩。到了我這壹輩，也沒讓妳們兩個婆婆立過規矩。好好的壹家子親人，好好過日子不好？只折騰這些，沒的將那份親情也折騰幹凈了。她們對妳們，我看著也都還好，只讓妳們過妳們自己的小日子。既然我們這樣做，妳們也都要學著些。這份心意是好的，但做派不妥當。”
　　喬氏聞言，和其她幾個年輕婦人起身，領受教誨。
　　喬氏笑道：“罷罷，今兒撞著了，胡說這些話。給這小兩口賠禮，我把家裏給我的那吉祥如意六福赤金鎖拿出來，給妹妹壓個箱罷。”
　　眾人聞言都笑了起來，只是賈薔從尹家太夫人的話中，感受到的除了開明英明外，還有壓力。
　　有壹個如此精明的嶽家，很難混啊。
　　心知雖是尹家太夫人如此說，怕也是還有人在等著他表態，賈薔並沒有逃避甚麽，坦然道：“如今外面折騰的這些，都是三房的。原因早先也給老太太說過，因答應過家裏老太太，大房的家業我不動分毫，全留給大房。所以如今國公府的銀庫還封存著……
　　不過五嫂實不必擔心郡主吃虧，那份家業是寧國府幾代人積累下的，且先榮國在時，每有所得，也必分大房壹份，所以論家底之深厚，京中各家能比得上的，沒有幾家。便是今日，各大莊子、園子、門鋪所得出息，也都還送入庫中封存。全部加起來，有沒有百萬之巨不好說，但幾輩子吃喝不盡，問題不大。”
　　此言壹出，二太太孫氏是最高興的，也不掩喜悅，笑出聲來。
　　尹家太夫人也高興，不過老人家關註點要有趣的多，她沒有同賈薔說甚麽，也未替尹子瑜高興，而是叮囑幾個笑的或有些深意，或有些勉強的年輕婦人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和際遇，妳們高興高興就好，羨慕嫉妒就別想了。福禍富貴，原是天定。過好眼前的日子，就比甚麽都強。”
　　這是人性。
　　即便是朝夕相處的至親，當然希望彼此過的好，但也別好出太多去，不然還怎麽相處啊？
　　尹子瑜得了壹個郡主的封號，她們也只羨慕壹二，畢竟只是個空頭名號。
　　可誰能想到，嫁給別人當個兼祧妻，居然還能變出百萬豪富的身家來！
　　都是年輕女人，要說心裏不泛酸，那就成聖人了。
　　尹家太夫人活了壹輩子，甚麽沒見過，只掃過她們的臉色，心裏就有數了，因此提前警醒警醒。
　　閑話罷，又對賈薔道：“妳明日還有正經事，晚上就不留妳在家裏用飯了。明兒我要去庵裏禮佛幾日，不能去給妳捧場。大太太、二太太她們若得閑，可以去逛逛。只是即便去了，妳也不必刻意招待，忙妳的正經事要緊。
　　快去罷，不然壹會兒浩哥兒他老子他們回來了，又要耽擱好壹陣。”
　　賈薔應下後，又與尹子瑜對視壹眼，兩人微微頷首後，他轉身闊步離去。
　　……
　　等賈薔出門離開後，孫氏最先按捺不住，問道：“乖囡，今日去了賈家，他家待妳可還好？”
　　尹家太夫人笑道：“這話問的奇了，又怎可能待她不好？”再怎麽說，背後還有皇後娘娘的體面在，賈家除非是瘋了，否則，怎會冷落尹家女？
　　尹家太夫人關心的是：“薔哥兒待妳還好？”
　　即便背後有無數謀算，但不論尹家太夫人還是尹皇後，都希望尹子瑜能有個好歸宿。
　　早有丫頭奉上筆墨，尹子瑜微笑落筆道：“很好，他是個有趣的。”
　　尹家太夫人看了後，登時大喜，笑道：“有趣就好！如今妳也放下心來了？妳不想想，妳姑姑甚麽樣的人，甚麽樣的眼光？她那樣疼妳，怎會給妳選個刻板的人欺負妳？”
　　大太太秦氏等人也看了紙箋後，秦氏也對孫氏笑道：“宮裏皇後娘娘把子瑜疼的眼珠子似的，恨不得認了當女兒去養。如今挑了這麽個姑爺，要模樣有模樣，要家世有家世，家底這樣豐厚不說，還這樣能積攢家業，不是那等揮金如土的敗家子。可見是十全十美了！”
　　孫氏還未說話，就見尹子瑜又落筆道：“今日去賈家，見了林家姑娘。人很好，稱我姐姐，不過，受老祖宗和姑母教誨，以和為貴，故而先見禮於她。”
　　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見此，尹家太夫人的面色都微微壹變，更不必提秦氏和孫氏了。
　　看她三人如此，不等她們說甚麽，尹子瑜就微笑著再度落筆道：“誠心和氣，勝於觀心。”
　　尹家太夫人看了後，眼眸壹亮，微微凝起的目光便軟化了下來。
　　此言何意？
　　說的是人若能夠做到真心誠意、心平氣和，使家人之間感情融洽，乃至意氣相投，那麽這份修行，遠勝過佛家講究的坐禪調息、觀心內省。
　　尹家太夫人見之愛憐不盡的輕撫著尹子瑜的手，慈愛道：“妳雖生來受苦，但天可憐見，總算讓妳生了副好心腸。就憑妳這堪破女子好妒、攀比兩大魔障的八個字，必能保妳壹世平安喜樂。好孩子，好孩子啊！”
　　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做到這八個字？
　　不說做到，連明白的，都屈指可數。
　　尹子瑜能做到這壹步，是個有大福氣的！
　　……
　　賈薔回到榮府時，天色已暮。
　　榮慶堂上，看到賈薔歸來，賈母問道：“都妥當了？郡主送回去了？”
　　賈薔點點頭，看了壹圈，發現賈家姊妹們都不在，黛玉也不在，因而好奇問道：“林妹妹她們人呢？”
　　賈母道：“都在鳳哥兒那邊，寬慰她呢……薔哥兒，我問妳壹事，妳準備如何處置璉兒？”
　　賈薔聞言，先看了眼盯著他看的鴛鴦，而後搖頭道：“老太太且放心，不打也不殺……”
　　只是沒等賈母松壹口氣，就聽賈薔繼續道：“等他養好傷後，送到九邊軍中，打熬五年。五年後看情況，果真改了成日裏吃屎的毛病，就回來。改不了，繼續待著。”
　　賈母聞言唬了壹跳，連連搖頭道：“這如何使得？他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如何能吃得了那樣的苦？再說，他和妳二嬸嬸至今沒有子嗣所出，現在離了家走，何時才能留下骨血？使不得，使不得！”
　　賈薔卻沒有退讓，道：“使不得也得如此，至於子嗣血脈……我就不信二嬸嬸如今還讓他進房。到了這個地步，再緊著強扭，沒甚意趣，且早晚還得出事。老太太，即便二嬸嬸能被妳們說服退步，可通奸妾母之事呢？此事若是爆了出去，被賈家對頭拿住了把柄，再傳到大老爺耳中，大老爺生生氣死不提，賈璉怕是難逃賈蓉之厄。賈家的臉還要不要了？真到了那壹步，賈家才是要出大醜聞，大笑話！”
　　賈母聞言，臉上滿是哀傷之色，罵道：“家裏怎麽盡出些這樣沒出息的孽障！”
　　賈薔笑了笑，道：“賈璉若說壞，談不上壞，也沒聽說過他做過什麽惡來。這樣的人，如果能經得起軍中打熬，說不得真還能爭氣起來。到時候，豈不有出息了？賈璉壹個，寶玉……算了，他沒救了。賈環，勉強還有點希望，狠狠操練壹番，說不得能轉回來。蘭哥兒很不錯，菌哥兒也還行，他也是榮國壹脈的近支。這樣算下來，賈家還是能出不少人才的。老太太，又何必傷感？”
　　聽他說的好，賈母勉強笑了笑，道：“也罷，前面的事，妳自己拿主意就是……今兒尹家太夫人，可叮囑妳甚麽了？”
　　賈薔搖頭道：“沒說甚麽，聽說西斜街那邊明日開張，就打發我回來忙正經事了。”
　　賈母笑道：“罷，人家開明，我也不能不通情理，妳去忙妳的罷，我也歇壹歇。”
　　賈薔點頭，告辭離去，還未出門，就聽身後傳來壹道聲音，道：“薔哥兒……”
　　他站住腳，回頭看去，就見賈母站起身來，看著他道：“往後，總要給二太太留些體面。這居家過日子，不管地位高低貴賤，總還是要以和為貴！”
　　賈薔能不將賈璉打個半死，就很出乎她的意料了。
　　若是能再和王夫人平和相處，別再欺負寶玉，賈母覺得日子很快就能恢復到從前那樣，從容富貴，受用不盡……
　　賈薔聞言卻只笑了笑，道：“我知道了，只要她肯和氣做人，我不會給她難看的。”
　　說罷，轉身離去。
　　……
　　賈母院後，大甬道北側三間小抱廈內。
　　賈薔進來時，正見湘雲在那跳腳罵賈璉，寶釵則在勸湘雲。
　　鳳姐兒面色蠟黃，頭發也有些蓬松，嘴皮隱隱有些幹裂，靠在錦靠上，面帶微笑的坐著，聽黛玉輕聲細語的在同她說著甚麽……
　　寶玉、迎春、惜春在不遠處，只靜靜坐著。
　　迎春、惜春這般不意外，寶玉……今日怕是受到了賈政的暴擊，還未緩過勁來。
　　直到繪金叫了聲：“侯爺來了！”
　　姊妹們才紛紛住了口，轉過頭來看他。
　　看到他進來，鳳姐兒居然笑了起來，道：“喲！這到底來的是尹家的姑爺，還是林家的姑爺？”
　　黛玉輕輕啐了口，道：“鳳丫頭合該壹直昏著，壹醒來就亂嚼舌頭。”
　　話雖如此，那雙氤氳朝露的明眸，還是滴溜溜的看了過來。
　　賈薔呵了聲，先對寶玉擺了擺手，寶玉莫名，不過還是站起身來，直到看到賈薔拎著他的椅子坐到床榻邊，才黑下臉來……
　　賈薔坐下後，笑道：“這還用說？別說我這個人，就是將來有了子嗣，若能生兩個兒子，壹雙子嗣裏都要分壹個去姓林的……”
　　“哎呀！”
　　黛玉壹張臉壹瞬間如同燒了起來般，紅如雲霞，揚起繡帕往賈薔臉上丟來，推搡過來：“我把妳這胡說八道的，妳今兒是瘋了不成？”
　　話雖如此，可推搡的力道之軟，說話的語氣之柔，面若桃花之美……
　　都讓姊妹們失去了說話的意願，太難了……
　　寶玉呆呆的楞在那裏，心如刀割，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麽？
　　壹時間，竟生出了出世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