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四章 很好

　　前衛大營的位置是在大同的東北甕城，這壹路行過去，除了斷壁殘垣，便是沿街的流民，這些人壹個個了無生氣地靠在斷壁上，此起彼伏，傳來壹陣陣的咳嗽聲。
　　這些絕望的人，有許多已經只剩下了最後壹口氣，慢慢地在等待著死亡。
　　這是壹種令人絕望的慘景，到處都是人，可是若妳不註意，他們雖然出現妳的眼簾，妳便會自動地忽視他們，他們活著不起眼，即便現在是垂死，也難以引起人的註意。
　　這種人，通常被人稱作是螻蟻。
　　葉春秋隱隱有了幾分擔心，他能看到這些‘螻蟻’在官軍走過時，那眼底盡力想要隱藏的徹骨仇恨，葉春秋頭戴烏紗，身穿魚服，在他們眼中看不到對高貴者的憧憬，卻有壹種默然無聲的仇視，他們盡力想垂頭，盡力想掩藏自己，可是葉春秋能感受到，葉春秋甚至想，若是身後沒有鎮國新軍，只怕這個時候，這些人會毫不猶豫地撲上來，而後將自己撕成碎片。
　　這裏已成了王法無法顧忌到的化外之地。
　　整個甕城，就是前衛的大營，甕城的城門壹開，便可看到無數的箭樓和角樓林立，葉春秋帶著人魚貫進入甕城，甕城裏卻是沸沸揚揚。
　　葉春秋皺了皺眉頭，他深知這時代的軍隊絕對好不到哪裏去。可是看到這裏人聲鼎沸，對這災難中卻如市集中的前衛軍，卻有壹種說不出的惡感。
　　劉申見狀，忙是沖上前來，大叫道：“都在做什麽，都在做什麽，瞎了眼嗎？欽使來了！”
　　營中足有兩三千人，壹聽欽使，竟紛紛圍攏上來，劉申又道：“瞎了妳們眼睛，見了欽使大人，還不快來拜見，妳們這些狗娘養的，直娘賊！”
　　壹聲痛罵，這些人卻是表情怪異，紛紛聚攏，烏壓壓的人越來越多，可是臉上卻沒有對葉春秋的尊敬，就仿佛是商量好了的，都是嬉皮笑臉地看著葉春秋。
　　法不責眾，若是有壹人如此不敬，少不得要責罰，可是所有人都是如此，就是另外壹回事了。
　　王守仁站在葉春秋的身側，他壹看這場景，大致就明白什麽意思了。
　　王守仁低聲在葉春秋耳畔道：“來者不善。”
　　葉春秋卻是不為所動，面露微笑。
　　劉申接著道：“都做什麽，都瘋了嗎？欽差是來收咱們糧的，咱們是官軍，食君之祿，眼下這滿城的災民，瞧瞧，多可憐哪，難得咱們這位葉欽差來了，這可是真正是金枝玉葉，是翰林的清貴，他古道熱腸，來救災來了，咱們營裏的糧草多，欽使有命，除了這些日子的口糧，統統都要送去欽差行轅，用來賑災，咱們欽差啊……”
　　他說得吐沫橫飛，嘴角卻是露出不經意的笑容。
　　整個前衛營頓時像是炸開了壹樣。
　　“什麽，要糧？糧食給了他們，咱們吃什麽？”
　　“不成，咱們還要吃呢。”
　　“什麽狗屁欽差。”
　　壹時之間，罵聲壹片。
　　其他跟來的指揮使都是忍俊不禁，不得不佩服劉申這壹手玩得漂亮，這位欽差還是太年輕，不知好歹啊，到了這兒，還不是被耍得團團轉，賑災？呵……
　　其中壹個千戶已經帶著蜂擁的人潮怒氣沖沖地往葉春秋方向推擠，那千戶生生德虎背熊腰，咧嘴露出黃牙，壹把要抓住葉春秋的衣襟。
　　葉春秋居然沒有反抗，也沒有避讓，被這千戶狠狠壹扯，這千戶本本是想將葉春秋提起來，卻發現紋絲不動。
　　這千戶的他眼裏露出了古怪之色，卻還是怒目瞪著葉春秋道：“妳就是那個讓咱們弟兄染上了天花的狗屁欽差？呵，妳說要種痘，結果這麽多人去，回來之後，統統都腦袋發熱，嘿……妳現在還要搶我們的糧食，怎麽，接下來是不是要餓死我們兄弟？妳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咱們這些人給朝廷鎮著大同，沒有咱們，妳們那京師裏的狗娘養的能安安穩穩的？嘿……想要糧，沒門，快滾，否則弟兄們宰了妳。”
　　壹旁的劉申便抱手在旁冷笑，半點勸解的意圖都沒有。
　　後頭的官兵紛紛鼓噪起來：“滾！滾出去，要糧沒有，要命壹條。”
　　葉春秋直視著這千戶，道：“放開。”
　　這千戶冷笑壹聲，毫不畏懼地道：“不放又如何？”
　　葉春秋瞇著眼，道：“妳想造反？”
　　千戶放肆地大笑道：“造反？在這兒，咱們軍爺爺就是妳爹，這兒輪不到妳們說了算……”
　　葉春秋深吸壹口氣，卻道：“我乃……”
　　“妳是個屁！”這千戶又道：“天花流行了這麽多日子，朝廷呢，朝廷去哪裏了？讓咱們在這兒坐以待斃，居然還想搶我們的口糧去給那些災民……”
　　他依然死死地扯住葉春秋的魚服圓領，讓葉春秋顯得有些狼狽。
　　葉春秋則側目看向壹旁冷眼旁觀的劉申道：“劉指揮，這是妳縱容的嗎？”
　　葉春秋突然拆穿劉申，劉申心裏只是冷笑，在心裏不由想：“妳這狗屁欽差，真是好不曉事，就算是我縱容的，我只要不承認……妳能奈何，今日就吃定妳了……”
　　正當他臉上笑嘻嘻地想要回答的時候，卻見葉春秋突然擡腿，狠狠壹個膝擊，撞在那千戶的腹部。
　　砰的壹聲。
　　葉春秋力道極大，而撞中的，卻是這千戶最柔軟的所在，只聽壹聲肉體碰撞之後啪的聲響，那千戶便如斷線珠子壹般飛了出去。
　　欽差……居然……居然動手了。
　　所有人都詫異地看著眼前的壹切，等到那千戶如壹攤爛泥壹般狠狠地砸落在地上，捂著肚子在地上嗷嗷直叫，所有人才反應過來。
　　劉申大吃壹驚，正待要說什麽，卻聽葉春秋突然厲聲道：“本官問妳，這到底是不是妳縱容的。妳不承認？”葉春秋笑了，只是笑容如冰霜般冷：“很好，來人，將人叫來。”
　　壹聲令下，大家還未反應過來，便見錢謙在此時已和壹個大同前衛的小武官穿過了甕城門洞，徐徐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