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提學肚子能撐船

　　葉春秋此前聽到人家說何提學厭惡自己，信以為真，不曾料到何提學對自己如此青睞。
　　他忙是上前，道：“門生葉春秋，拜見大宗師。”說罷真要拜下行禮，何提學是自己的座師，這時代師生的關系是和君父等同的。
　　何提學卻忙是將他攙住，對周遭的眾人道：“年紀輕輕，就如有此作為，羨煞旁人了。不必拘禮，妳是老夫的得意門生，往後有閑去了杭州，定要來謁見。”
　　其實小考的座師不似鄉試、會試那樣的座師關系緊密，壹般情況，考了也就考了，之後大路朝天、各走壹邊，可是何提學特意加上這麽壹句話，這對葉春秋的青睞可想而知。
　　眾人在旁都是嘖嘖稱贊，葉春秋固然文章做的好，可現在只是個秀才罷了，歷來科舉，多的是馬前失蹄，何提學如此看重，葉春秋這個家夥是祖墳冒了青煙嗎？
　　葉春秋有點兒受寵若驚，連忙說：“學生若能去杭州，定要向宗師請益。”
　　何提學臉上堆笑，居然不急著登船，又將所有人晾在壹邊，拉著葉春秋的手，問道：“家裏有幾口人？”
　　葉春秋答了。
　　何提學捋須：“妳父親是弘治十三年的秀才吧，此前還是廩膳生，不過老夫查閱過，此後十幾年，他都沒有去學裏，因而學裏只好將他列在了諸生之末，他的文章老夫看過，頗為老辣，何以消沈了十數年？卻不知明年鄉試，他還願考嗎？”
　　葉景的情況確實很糟糕，當初雖然和葉春秋壹樣都是壹等的廩膳生，可因為私奔，雖然秀才功名還在，卻成為了附生，每年學裏都會進行壹些考試，來檢驗生員們的學業，再將生員們分門別類，劃分為三等，附生最慘，不但沒有官府的供養，而且連鄉試的資格都沒有，除非葉景在今年能夠在學裏能夠力爭上遊，否則明年的鄉試，又要耽擱了。
　　葉春秋道：“家父確實有重拾舉業的打算。”
　　何提學闔首：“妳們葉家家學淵源深厚，汝父既有意，老夫便和奉化教諭打個招呼，明年就是鄉試，老夫在杭州等妳們父子。”
　　邊上的人聽得耳朵都直了，見鬼了，葉春秋固然是案首，可是這何提學壹反常態，卻是對這個葉春秋青睞有加，還說他們是師生的關系，這若是平輩，如此英雄惜英雄的，莫非還要燒黃紙做兄弟麽？
　　趙同知老倆有些抽筋，壹省提學不和自己這個同知寒暄，卻偏偏拉著壹個秀才不放。
　　難道當真是愛才心起嗎？可是這也太過了吧。
　　許多人朝著葉春秋投去嫉妒的目光，葉春秋這家夥得了何提學的青睞，這是要壹飛沖天啊，壹個小小秀才而已，值得提學噓寒問暖嗎？
　　正說著，遠處卻傳來聲音：“不公，不公……院試不公……”
　　這突然來的噪音，打斷了葉春秋和何提學之間的對話。
　　何提學微微皺眉，壹旁的趙同知忙是裝腔作勢的樣子道：“是誰這樣大膽，來人，打走。”
　　何提學這時卻是呵呵壹笑：“哦，不必如此，去問壹下，誰喊不公，叫來近前說話。”
　　眾人又是愕然。
　　喊不公是常態，本來考官是不予理會的，只要不鬧的滿城風雨，不可能影響到考官的清評，可現在何提學卻是要將人叫來近前，這就有點兒摸不透了。
　　過了不多時，便有差役領著壹個人來，道：“大人，喊得是鄞縣府學童生，姓劉名文，已經押來了。”
　　劉文是個矮胖的人，年紀已經五旬了，壹臉歲月滄桑的樣子。
　　眾人只壹看，頓時都明白怎麽回事了，壹個老童生，考了這麽多年，也不知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下壹場院試能不能活著參加都不知道，如今依然名落孫山，跑來喊幾聲冤，也是情有可原。
　　老童生劉文到了何提學面前，頓時瀟然淚下，拜倒在地：“學生就是覺得不公，何以案首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子，老朽考了這麽多年，為何不中，大人理應發還重考，重考……”
　　眾人默然，對這劉文雖然覺得好笑，卻又有同情，只怕他所說的不公，並非是考官，而是命運吧，造化弄人，這壹邊小小葉春秋春風得意，另壹邊的他卻是垂垂老矣，壹事無成。
　　何提學忙將他扶起，安穩道：“國家倫才之典，怎有重考的道理，妳的心情，本官能夠體諒……”
　　劉文摸了壹把淚，卻依然止不住涕淚橫流，依然大喊：“學生的文章並不差，葉春秋的文章也好不到哪兒去，何以他能名列第壹，我卻是落榜，我聽人說，葉春秋認得許多高官，必定是妳們有意包庇，不公，非重考不可。”
　　這就有點兒耍賴的意思在了。
　　何提學的臉拉下來了壹些，倒是壹旁的府學學正見了上官怫然不悅，便趁機喝道：“劉文，妳大膽，妳竟敢質疑大宗師，大宗師不計較妳胡言亂語，妳卻還敢繼續大放厥詞！”
　　何提學卻是風淡雲輕的笑了笑，壓了壓手：“不必如此，大可不必……”
　　葉春秋在壹旁看著，總覺得這何提學有點不太簡單，方才他對自己的禮遇，似乎在背後總隱藏著什麽，此時見何提學從容不迫，徐徐道：“童生劉文，大喊不公也是理所當然，歷來科舉總是屢屢曝出弊案，朝廷嚴厲打擊，卻也是屢禁不止，況且老夫不才，偶爾看走眼也為可知。”
　　眾人都不禁愕然，萬萬想不到何提學有如此氣度。
　　卻又見他風淡雲輕的從袖中取出壹張書信來，交給學正道：“朱學正，妳來念給大家聽。”
　　信……
　　眾人壹頭霧水，這信樸實無華，倒像是壹封私信，不是公文啊，難道這封書信，會和劉文有關嗎？
　　學正打開了信，臉色頓時壹變，在何提學的目光之下，卻只得咳嗽壹聲，朗聲念道：“咱乃劉瑾……”
　　先聲奪人，前頭四個字，讓無數人倒吸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