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7章 壹夜秋風壹場雨
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by 眉師娘
2022-7-17 14:02
天已經開始轉冷,每年的這個時候,這個城市的上空,就久久地籠罩著陰霾,天總是陰晦難明,隔幾天就下壹場雨,把大地上的熱氣都驅散了。
壹夜秋風壹場雨,城市的大街小巷,落滿了厚厚的壹層法國梧桐和薔薇的落葉,在雨地裏濕噠噠的。
人騎著車在路上疾走,都會有些打滑。
這樣的日子,是那些居無定所,或前途未測的人最艱辛的日子,口袋裏的錢越來越少,背上的行囊越來越重,而年關,眼看著也越來越近了。
直覺得目光所及,沒有壹個地方是光亮的,人棲身在隨便的哪個屋檐,也沒有壹個地方是溫暖的,加上鞋子裏又進了水,走路咕嘰咕嘰,腳趾也凍僵了。
疲憊的眼睛看誰都是幸福的,只有自己,就像是被這個淒清的雨夜浸透了,從裏到外都是冰涼的。
怎麽撈也撈不出來。
誰會來打撈妳啊,這壹個城市無情地從妳的身上碾壓過去,沒有人關心妳是誰,從哪裏來,接下來會去哪裏,妳看著遠處燈火輝煌處那高聲談笑,把酒言歡的人,妳看著從妳的身邊疾馳而過,賤了妳壹身泥水的,那車裏冷漠的人。
妳和他們是在兩個世界,不是,妳和這整個的世界就在兩個不同的空間,世界還是壹體的,但只有妳壹個人被排除在外,孤立無援,形影相吊。
妳哪裏還有什麽世界。
連自己對妳來說,都不堪重負,難以想象,想起自己都覺得沈重,面對著壹扇路過的鏡子,看著鏡子裏的人,妳很想對自己說壹聲妳好,但妳的嘴唇嚅動著,直到鏡子裏的身影都模糊了,那兩個字也始終沒有辦法吐出來。
好什麽好啊。
年初的時候離開家鄉,那時的妳還是活潑的,對將去的城市,對未來充滿希望,妳覺得妳揮壹揮手,告別這片熟悉的山川,再回來的時候,妳的臉色將更紅潤,腰包更鼓,意氣更風發,不是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嗎?
但外面的世界也確實更無奈,妳很快就被這個城市打回了原形,妳的腰包沒有更鼓,臉色也沒有更紅潤,還有兩個月就要過年了,妳甚至羞於提起回家這兩個字。
妳最後可能還是會回家,大多數人都會回家,妳要計算來回的車費,計算那可憐的壹點錢,給父母買什麽才會讓他們更高興,讓他們覺得妳在外面過得很好,很體面,但怎麽算,妳的錢都是不夠的。
老萬深深地吸了壹口煙,吸得太猛,煙火迅速地進襲,把他的手指都燙到了,他趕緊呸地壹聲吐出去,煙頭在細雨中劃出了壹道紅光,落在了面前的雨地裏。
老萬坐在剛剛裝修完的,浙江錦繡大地房地產有限公司大門口的臺階上,看著外面濕漉漉的馬路和來來往往的人,看著眼前的這個城市。
有好幾年,每到這個季節,就是老萬最艱難的日子,他壹直在苦苦地掙紮著。
現在,他終於可以很體面地回家了,但他的父母,在前年就相繼去世,沒有了父母的家,就像是被剪斷了線的風箏,越飛越高,越來越縹緲,在視線裏越來越模糊,最終消散了,家的樣子,家的影子和家的意義,都沒有了。
那是他兄弟姐妹的家,但再也不是他老萬的家,老萬現在沒有家,他覺得三堡廠裏,才更像是他的家,和這裏的人相處,比兄弟姐妹之間更少齬齟,更少家長裏短的是非口角。
老萬看著眼前的城市,想著去世的父母,他覺得有壹種深深的悲哀。
對這個城市來說,他只是壹個普通人,但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悲歡離合和存在,雖然他們的存在,常常是那麽的不起眼,那麽的容易消逝,不起眼到有壹天妳遭遇不幸,那報紙上也只會說,轎車司機轉彎時未註意周圍路況,發生車禍,不幸造成壹騎車路人死亡。
看報紙的或許有幾十上百萬,讀過這條新聞的,或許有幾十上百萬雙眼睛,但沒有人會留意,會想去了解這“騎車路人”是誰,大多數人只會關心,這開小汽車的最後怎麽樣,駕照被吊銷了嗎?要賠多少錢?
很多騎車的路人從老萬面前經過,他們幾乎壹致地扭頭朝這邊看看,但沒有壹個人註意到坐在大門口臺階上的老萬,而是看著那玻璃裏明亮的光線下,幾個俊男靚女,在壹間杭城人見所未見的,相當時尚的,由黑白兩色組成的辦公區域裏活動。
還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地下了車,推著自行車上了人行道,靠近玻璃朝裏面看著。
老萬也扭頭看看,他看到了張晨、小昭、賀紅梅和範建國,還有那兩個漂亮的女孩子雯雯和倩倩,從明天開始,她們就要在這裏上班,住在上面的二樓,劉立桿也搬了過來,樓上的房間,是按照張晨帶老萬去看過的,新僑飯店的房間標準裝修的。
老萬拿出煙盒,正想再抽壹支煙,劉立桿在他身邊的臺階上坐了下來,掏出根香煙遞給他,劉立桿說,辛苦了,老萬。
劉立桿說要十萬火急地裝修,老萬帶著他的維修隊,就十萬火急地幹了,只不過十幾天,就讓這裏變了樣。
老萬笑笑,是夠趕的,不過總算是趕出來了,裝修好後,沒想到會這麽漂亮。
劉立桿說,我想到了,從來沒有失望過。
老萬知道他這說的是張總的設計,老萬心裏有些羨慕他們,這兩個人,不是兄弟,但比親兄弟還好。
特別是這個劉立桿,幾個月之前到杭城的時候,和自己壹樣,幾乎什麽都沒有,怎麽現在就弄出了這麽大的事業,老萬真的有些想不明白,感覺他就像是變戲法似的。
“想什麽呢,老萬?”劉立桿問。
“我在想妳怎麽發財這麽快。”老萬說,劉立桿大笑。
“機遇,努力,還有就是我前半生的積累,老萬,我和妳說,現在是賺錢最好的時候,妳看看吳朝暉他們,是不是很辛苦,被人抓,還要躲來躲去的,但過幾年,我和妳說,他們肯定會做得很大,我相信這點。”
“我也相信。”老萬說。
劉立桿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說,老萬,妳也會有這天的,只要努力。
老萬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說,我努力過了,可是做虧本了。
“那就再來,虧了怕什麽,我也虧過,虧得肯定比妳慘。”劉立桿說。
“我聽說了,我聽我師父說過,妳們在海南,比這裏做得還大,在造四十幾層的樓。”老萬說。
“對,是有這麽回事,不過都過去了。”
“我就在想,這四十幾層的樓,腳手架怎麽搭,混泥土怎麽運上去?我想不出來。”老萬說著搖了搖頭。
“等到妳造的時候,就知道了。”劉立桿笑道。
“我造?不可能,我連六層的房子都沒有造過,最多就是現在廠裏的五層。”老萬說。
劉立桿大笑,他說好,老萬,我答應妳,我下次壹定讓妳造次六層以上的房子。
“真的?”
“真的,老板無戲言。”劉立桿說。
“那好,那我壹定把活做的很好。”老萬笑道。
“我相信妳,我看出來了,老萬,妳這人不錯,忠厚老實,做什麽事情又都很認真,這樣的人不成功,就沒有天理了。”
老萬嘿嘿笑著:“天底下人那麽多,這老天哪裏會認識我。”
劉立桿說好,“老天不認,那我劉立桿認。”
兩個人坐在臺階上,把壹支煙抽完,這才站起來走進去,看到張晨正在壹張紙上,寫著畫著,和雯雯倩倩交待,這裏面的家具上,哪壹個花瓶應該買什麽花,什麽顏色的,雯雯問道,這麽嚴格?
張晨說,那當然,花是點睛用的,搭配好了,從外面看進來,顏色才會協調和舒服,對了,妳不是學越劇的嗎,上過臺嗎?
雯雯點了點頭。
那舞臺上的道具,有壹個杯子或壹只碗是沒有用的嗎?
雯雯想了想說:“好像還真沒有。”
“對了,妳們公司,現在就是壹個舞臺,看到沒有,玻璃外面就是觀眾席,雖然這些觀眾是流動的,但妳們這臺上,壹點也不能馬虎,所有的道具,包括演員,也就是妳們,每壹個動作都要很嚴謹,這演員在臺上該怎麽做,妳們應該比我知道。”張晨說。
雯雯和倩倩都點了點頭,劉立桿在邊上拍了拍手,叫道:
“張晨說的這個很有道理,對了,範建國,妳也學著點,妳們每天走進來,就要意識到,自己就是上臺表演,張晨說的沒錯,我們公司現在就是壹個舞臺,這外面就是觀眾席。”
“我的媽呀,那在這裏上班,該有多累!”賀紅梅叫道,雯雯和倩倩吃吃地笑。
劉立桿瞪了壹眼賀紅梅,罵道,妳每天還要化妝,不就是為了別人多看妳兩眼?
他接著問雯雯和倩倩,有這麽個地方天天被人看,妳們是不是覺得很幸福?
雯雯和倩倩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劉立桿笑道:“妳們只要記住,在這裏,連放屁都要放得優雅就對了,妳們連放屁都有人看。”
雯雯和倩倩臉刷地紅了,去追打劉立桿,其他人大笑,賀紅梅搖頭罵著:
“這流氓就是流氓,什麽話到他嘴裏,都露出了流氓本色。”
張晨讓賀紅梅給範建國和雯雯倩倩量了尺寸,這是要給他們去做工作服,他已經想好,他們的工作服不是黑色,也不是藏青,而應該是松鼠灰,優雅又帶點活潑,男女都適用。
範建國把劉立桿拉到了邊上,問他,妳不是說要招兩個套兒(妞)嗎,怎麽是她們?
劉立桿罵道,妳想得美,這兩個是我的,現在售樓部沒房子賣,讓她們過來充充門面的,懂嗎?這裏還沒有開始招人,等開始招了,保證能招到讓妳滿意的套兒。
“好好好,這兩個妳貼了標簽的,我還是不動。”範建國點著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