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1章 洗澡的禮貌

　　張晨端著臉盆進去，裏面熱氣氤氳，房間的正中間，擺著兩排條凳，是給人坐的，四周是壹排排的木頭架子，架子上隔出了壹個個方格，沒有門，是給人放衣服用的。
　　張晨找到壹個空格，把身上的衣服脫光，放進格子裏，端著臉盆去了裏間，裏間就是淋浴室，和外面的更衣室之間有個門框，但沒有門，周圍壹圈有八九個淋浴龍頭，張晨到的時候，裏面已經有很多人，每壹個淋浴龍頭下面，都站著兩三個人。
　　大家無形當中形成了默契，那就是壹人在龍頭下面沖著的時候，其他人就站在邊上等，沖的人很自覺，沖完就讓到壹邊打香皂，把龍頭下面的位置讓給別人。
　　頭上身上打完香皂，他的眼睛睜不開，不知道周圍的情況，這時站在龍頭下沖好的人，會說壹聲妳來，他知道輪到自己了，就往那邊移動幾步，開始沖洗頭上的肥皂沫。
　　張晨看到角落裏有個淋浴龍頭下，只有壹個人，就走過去，站在邊上等。
　　張晨朝四周看看，馬上發現了壹件有趣的事情，雖然到了浴室，大家都赤條條的，但從每個人的腳上，還是可以看出他們的區別，凡是穿塑膠拖鞋的，都是二樓的旅客，像張晨這樣壹樓的旅客，腳上的鞋子是木頭的。
　　用壹塊硬木板裁出大致腳的形狀，在木板的前端，用壹條兩公分左右寬的雙輪車的輪胎膠皮，釘了壹個半圓形的袢，腳套進去，就是拖鞋了。
　　張晨心想，這大概是怕壹樓的旅客，特別是睡走廊通鋪的，會偷偷地把塑膠拖鞋塞進自己的包裏帶走吧，睡在走廊裏，邊上誰要是趁妳睡著，把妳床前的拖鞋偷了去，壹下子還真搞不清是誰偷的，所以那個服務員，要提醒自己把新衣服和新鞋，都放進值班室去。
　　張晨接著又發現壹件更有趣的事，他邊上的淋浴龍頭下，站著三個人，都是穿塑膠拖鞋的二樓旅客，兩個小夥子，壹左壹右地站著，中間站在淋浴龍頭下面的，是壹個中年人。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這家夥壹直就站在水龍頭下面，壹點也沒有讓開給邊上人用用的意思。
　　他讓熱水在自己身上嘩嘩地沖著，哪怕是打肥皂，他也沒有讓開的意思，而是移了壹下位子，讓熱水沖著自己的屁股，雙手在頭上和其他部位打肥皂，這樣暖和壹點。
　　這個家夥，實在是有些霸道，但人家也是三個人共用壹個龍頭，那兩個小夥子沒有說話，其他人就不好說什麽了。
　　那家夥壹邊洗著，壹邊和那兩個小夥子聊著天，張晨從他們的話裏，漸漸聽出了端倪，原來這家夥是下面縣裏的壹個局長，那兩個小夥子，壹個是秘書，壹個是司機，他們是因為春節前抽不出時間來杭城，在省城很多該拜的年沒有拜，所以搶在這時候過來拜。
　　要是拖到初八上班以後再來，那就會讓人覺得太沒有誠意了。
　　他們在商量著，明天還要去哪幾家，先去哪裏，後去哪裏，兩個小夥子不停地點頭，說好好，局長。
　　渾身上下都沖洗幹凈，這位很牛的局長撂下壹句：“我好了，妳們洗吧。”
　　他揚長而去，兩個小夥子光著身子，壹直畢恭畢敬站在邊上，動也不敢動，都凍壞了，趕緊壹起擠到了熱水裏，先熱熱身。
　　張晨洗了很長的時間，那兩個小夥子都走了，他還在洗，和他共用龍頭的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著他，張晨不管這些，熱水沖著，他感覺自己的每壹根骨頭都被泡熱，連饑餓的感覺也消失了，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服。
　　洗好澡後，張晨壹撩布簾走出去，看到小昭在走廊裏等他，頭發濕漉漉，臉被熱氣蒸得紅撲撲的，張晨看看左右沒人，就在她臉上親了壹下。
　　“這裏這麽冷，穿這麽少，妳怎麽不下去？”張晨埋怨道。
　　“等妳啊，妳怎麽這麽久？”
　　“裏面很多人，兩三個人用壹個龍頭。”
　　“呵呵，那妳不如到我們這邊洗，我們壹個人可以用兩三個龍頭。”
　　“這麽空？”
　　“對呀，妳要不要進去看看？”
　　“不要，被人當流氓打死。”
　　小昭輕輕地笑著，兩個人壹起往樓下走，到了樓梯口，張晨看到那位局長身上披著壹床被子，坐在過廳的沙發上摳腳，張晨好像突然就明白，為什麽女浴室會這麽空。
　　這樣的日子，也只有男人還會在外面奔波，哪怕妳已經是壹個牛逼哄哄的局長，照樣要在外面，跑東跑西。
　　張晨和小昭回到樓下，那服務員已經把毛衣收起來，她在給地上的火盆添木炭，見他們回來，很高興，招呼他們過去烤火。
　　張晨和小昭拿了凳子，在火盆邊上坐下，火盆裏剛添了炭，火力很旺，兩個人穿著羊毛衫，光腳穿著木板拖鞋，也感覺不到冷。
　　三個人坐著聊天，服務員名字叫愛蓮，張晨和小昭不用介紹自己，她知道他們的名字，旅客登記簿上有，連他們是哪裏人她都清楚。
　　秀蓮和桂花壹樣，家裏原來都是過了清泰立交橋那邊，四季青的菜農，菜地被征用造了服裝市場，沒菜可種，被區裏安排到這裏當服務員。
　　秀蓮問張晨：“妳們是從永城過來？”
　　張晨說不是，我們是從海南來，要回永城去。
　　“那怎麽不回去？”
　　“我們在廣州沒買到年前的車票，年初二才到杭城，反正已經錯過年夜飯，早幾天晚幾天回去壹樣，她沒來過杭城，就幹脆在這裏玩幾天再回去。”
　　秀蓮不停地點頭，明白了。
　　離九點還有二十分鐘，秀蓮就不停地看手表，見他們看著她，就和他們解釋，家裏面天天都是壹大堆客人，這個時候，老酒可能都還沒有吃好，每天都是等著她回去收拾桌子和洗碗。
　　“妳婆婆呢？她不幫妳？”張晨好奇地問。
　　“她？”秀蓮哼了壹聲，“作孽，人壹多就裝腰痛，菜蔬都是我公公做的，我公公和我老公兩個，都是酒鬼，現在大概都喝得混裏混登，什麽都不曉得了。”
　　張晨和小昭，都聽得笑了起來。
　　張晨問秀蓮：“妳們這裏，二樓好像和壹樓不壹樣？”
　　“對，二樓都是長包房。”
　　“長包房？”
　　“是啊，我們這裏離火車站近，下面鄉下很多地方，都在我們這裏包了房間，便宜嘛，來來往往的瓜老兒在這裏歇腳方便。”
　　張晨明白了，他知道秀蓮說的鄉下並不是真正的鄉下，而是杭城人習慣把所有杭城以外的地方都叫鄉下，而瓜老兒，就是杭城人對鄉下人的蔑稱。
　　那個局長，大概就是秀蓮說的，鄉下地方來長包房的。
　　張晨覺得有些滑稽，這秀蓮，是四季青的，在杭城城區的人看來，是標準的鄉下人，而在她，肯定不覺得自己是鄉下人，下面市縣的才是鄉下人。
　　張晨去過上海，他知道在上海人眼裏，除了上海，都是“鄉窩銀”。但上海人不會認為美國人是鄉下人，哪怕對方真的是壹個肯塔基的農民，那也不會是，在他們眼裏，連美國的鄉村歌曲，都是很時髦的歌。
　　那麽，到底誰是鄉下人？
　　九點還差十分，桂花姐從門外走了進來，秀蓮壹看到桂花進來，就站起來，和張晨他們說，妳們坐，我下班了。
　　她和走進大門的桂花打了個招呼，就火急火燎地走了。
　　桂花笑罵道：“背時鬼，跌煞絆倒做撒西？”
　　桂花走進值班室，手裏提著壹個俗稱“杭城籃”的桶狀竹籃，上面蓋著壹塊毛巾。
　　桂花看到他們兩個，楞了壹下，覺得這兩個人和早上自己看到，怎麽有點不壹樣，男的精神了，女的更俏了，想了壹會明白了，自己也笑起來，早上他們穿著的是那軍大衣，現在換了新衣服，兩個人又剛剛洗了澡，頭發還是濕搭搭的，當然會煞煞清爽。
　　桂花把竹籃放在桌上，和他們說：“我從家裏，給妳們帶了點吃的過來，這正月裏，外面的店都關門了，我想妳們肯定沒有吃好。”
　　張晨和小昭聽了心裏大喜，趕緊說謝謝，謝謝桂花姐！
　　小昭站起來，倚靠著桂花姐，有些撒嬌地說：“姐，我們不是沒吃好，是根本沒找到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