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天那麽高

　　長安城的四月天氣十分舒適，千街百坊之間商客如雲，只要有心，基本上能在各坊的犄角旮旯找到這天下間任何地方的特產。
　　清晨時分，祝滿枝孤零零坐在狀元街的茶肆之中，身著薄薄的暖白裙子，頭發梳成了市井姑娘比較流行的款式，花簪插在頭發間，簪尾是只小喜鵲，幹幹凈凈便如周邊街坊出來散心的小姑娘。
　　自從得知爹爹是朝廷通緝的甲子號悍匪‘劍聖祝六’後，祝滿枝小心了許多，怕被緝偵司看出異樣，已經把狼衛的差事辭了，隨身的雁翎刀也換成了不怎麽會用的鐵劍，做做樣子裝個江湖人。
　　此時茶肆的桌子上擺著個大茶壺，壹個小茶碗，祝滿枝沒有趴在桌子上，而是學著寧清夜的坐姿腰背筆直的坐著裝俠女。畢竟現在身份不壹樣了，爹爹是劍聖，她是劍聖的閨女，若是沒點模樣，怎麽和江湖朋友打交道。
　　只可惜坐姿能學，氣勢學不出來，趴在桌上還好些，這麽端端正正的坐著，反而像個傻丫頭。
　　祝滿枝坐了會兒腰有點酸，拿起小茶碗抿了壹口，臉蛋兒上有些悶悶不樂——好歹在狼衛幹了幾個月，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別的天字營狼衛走的時候，主事都是再三挽留，有的老人都能掉眼淚依依惜別，她倒好，和主事說了壹句，主事壹拍巴掌“滿枝兒，妳可算想開了……”
　　天字營之恥怎麽啦？武藝不高怎麽啦？
　　她又不是沒立過大功，像是福滿樓、白馬莊……反正她都參與了，等以後到了肅州城，她自己弄個狼衛……不對，弄個虎衛出來……
　　琢磨了會兒，祝滿枝輕輕哼了壹聲，又開始想念許不令了。
　　“許公子怎麽還不回來呀……唉~……”
　　祝滿枝捧起小茶碗兒‘噸噸噸’壹飲而盡，正無聊的時候，街邊上忽然傳來壹聲鑼響。
　　鐺——
　　“諸位英雄、諸位少俠，肅王世子、當代青魁昨日接下英雄帖……”
　　聲音洪亮，半條街都能聽得見。
　　祝滿枝眼前壹亮，麻溜扔了幾個銅板在桌子上，提著劍跑到了街面上，擡眼看去，遠處的龍吟閣外又搭建了個大臺子。
　　祝滿枝本就喜歡湊熱鬧，更別說這種和許不令有關的江湖事兒，連忙小跑到摩肩接踵的人群後方，個子矮看不到，又轉頭跑上了龍吟閣對面的酒樓二層，從窗口擠出來個位置，踮起腳尖探頭觀看。
　　此時五樓相望的龍吟閣外，聚集了無數江湖遊俠兒或者富家公子，光祝滿枝認識的便有蕭庭、唐九、司徒琥羽等人，皆是長安城的豪門子弟，周邊酒樓青樓的窗口圍欄也站滿了人。
　　龍吟閣外搭建的高臺上，司儀旁邊放著個銅鑼，朗聲道：
　　“……肅王世子受封青魁當之無愧，但常言‘武無第二’，閉門造車不可取，互相切磋方能精進。肅王世子千金之軀，對於各位少俠的英雄帖不能壹壹應下，因此特讓我龍吟閣擺了個武擂，諸位少俠決出前三甲，再向世子討教……
　　……能得前三甲者，龍吟閣皆拿出壹把寶劍為彩頭，若哪位少俠有本事把聖上賜下的‘青魁’金匾接到手中，龍吟閣便拿出壹副裴玉龍裴大家親筆臨摹的丹青畫當彩頭，這幅畫可是畫聖徐丹青出山後的第壹幅畫卷，自評為‘生平最得意之作’，尚未現世，其份量諸位想來清楚……”
　　“嘩——”
　　此言壹出，準備過來混個前十名頭的年輕才俊當即躁動起來。
　　對於年輕武人來說，畢生追求的莫過於寶劍駿馬美人，宣和八魁已經成為過去，如今都在討論第壹個‘昭鴻八魁’會花落誰家，這可是十幾年夢中情人的大事兒。
　　想娶徐丹青畫下的女子難比登天，得到壹副真跡同樣如此。
　　畫聖徐丹青就壹個，畫也就那麽幾副，基本上都掛在禦書房、王府書房這樣的地方，市面上見過的都沒幾個，流傳的多是各位名家臨摹的畫卷。裴玉龍本身就是丹青名家，由他臨摹的‘美人圖’，同樣是千金求而不得的珍寶，若是能得壹幅畫加青魁金匾，那風頭可想而知。
　　不過眾人雖然激動，腦子還算是清醒，就憑許不令在太極殿那模樣，搶金匾估計機會不大，到時候能瞧上壹眼昭鴻八魁是誰便知足了，‘生平最得意之作’，那就是比寧玉合還漂亮，這得漂亮到什麽地步……
　　祝滿枝喜滋滋瞄著，也在琢磨這個美人是小寧還是碧眼狐貍精，便在這時候，身旁忽然傳來壹道輕笑：
　　“這許不令，怕是得氣死……”
　　祝滿枝對許不令的名字很敏感，聽到這話當場就不高興了，偏過頭來打量壹眼，卻見壹個秀才打扮的窮酸書生站在窗口，頭戴方巾、背著書箱，書箱邊上還插著壹把用黑布包裹的長條，看起來像是劍的模樣。
　　祝滿枝蹙起小眉毛，擡頭看向書生的臉——相貌平平無奇，年紀不大，卻背著手壹副‘老夫子’的做派，壹看就是讀書讀傻了的。
　　“餵，書生，妳為什麽說肅王世子會被氣死？”
　　書生聽到聲響偏過頭來，掃了壹眼，又低頭，似是才發現站在旁邊的小姑娘，頷首和煦壹笑：
　　“姑娘，妳叫我？”
　　祝滿枝氣得不輕，她就在跟前，至於從她頭頂上望過去嗎？長得高了不起？許公子和妳差不多高……
　　“是呀，妳方才說肅王世子會被氣死，是什麽意思？”
　　書生搖頭笑了下，看著下方的臺子：
　　“天機不可泄露，姑娘到時候就知道了。”
　　祝滿枝微微蹙眉，覺得這書生神神叨叨的，不過她現在已經不是狼衛，自然不能查驗對方的身份貫籍，便離遠了幾分，稍微沈默了下，又看向書生後面的布條：
　　“妳也是江湖人？用劍？”
　　書生望著臺子：“不是江湖人，不過學過用劍。”
　　祝滿枝聽到這個，心裏自然有點小得意——她爹可是劍聖，世上用劍最厲害的。
　　“妳劍術如何？有多高？”
　　書生眨了眨眼睛，擡眼看向天空，稍微琢磨了下：
　　“天那麽高。”
　　“……？”
　　祝滿枝又遠離了幾步，覺得遇到個腦子不正常的。稍微琢磨了會兒，她還想再問，結果偏過頭來，身旁空蕩蕩的再無壹人，那書生好像憑空消失了。
　　“嘿——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