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4章 專業素養

　　“大白，麻花給我壹根……”
　　“不要，我剛剛問妳們要不要吃，妳們自己說不要的，然後現在再來分我的早餐，妳們是乞丐還是什麽？”
　　“壹根，大白，就壹根，不然壹口？”
　　“壹根對我來說就是壹口，要吃的話，妳們自己出去買，助理就在外面，跑腿也就是十分鐘的事情嘛。”
　　窸窸窣窣。
　　竊竊私語。
　　艾婭的腦海裏才剛剛抓住壹點思緒，但緊接著就被打斷，碎花長裙女士正在向白饅頭男士索要麻花。
　　這！是！什！麽！鬼！
　　重點就在於，他們並不是明目張膽地對話，而是壓低聲音竊竊私語，就好像擔心他們的話語幹擾試鏡壹般。
　　但是，如此小的空間裏，交頭接耳的瑣碎聲響壹樣刺耳；而且因為對方試圖壓低聲音的動作變得更加明顯。
　　黃襯衫女士似乎全然沒有註意到旁邊的動靜壹般，展露壹個笑容，“準備好的話，妳隨時都可以開始。”
　　艾婭，有些慌張。
　　不對，準確來說，應該是非常慌張，慌得不行——
　　意外狀況，壹個接著壹個。
　　而且，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故事故事故事”，這還是她第壹次遇到這樣的試鏡，天知道，她到底多久沒有講故事了。
　　現實生活是這樣的，在朋友閑聊的時候，往往會講述壹個經歷壹個故事，遇到合適的話題，故事也就出來了；但突然之間，要求講壹個故事，往往腦海裏會壹片空白，因為沒有前因後果，也沒有對話語境。
　　所以，這樣的時刻，語言組織能力可能就會遇到困難。
　　冷靜。
　　艾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是壹名演員，陸潛是壹位導演，這是壹個試鏡，哪怕現場非常混亂也非常嘈雜，但壹切都是有理由的。
　　她應該相信陸潛。
　　那麽，導演為什麽要求演員講述故事呢？
　　就好像這個項目壹樣。
　　目前，業內沒有任何傳聞也沒有任何消息，沒有人知道陸潛準備拍攝壹個什麽故事又準備講述壹個什麽主題。
　　但是，陸潛到底是壹位什麽樣的導演呢？
　　艾婭想：
　　也許，導演就是想要看看，自己在演員的故事裏是壹個什麽化身、什麽形象，又或者說，演員們對於導演的項目是如何理解，通過自己講述的故事呈現出來，沒有框架，也就意味著可以盡情放開想象。
　　那麽，艾婭眼中的陸潛，是什麽模樣的呢？
　　壹個瘋子，壹個狂人，壹個導演，壹個……白日夢想家。
　　壹個為了夢想、為了電影而燃燒生命的藝術家。
　　漸漸地，艾婭找回了冷靜，笑容，悄然爬上了嘴角，然後擡起眼睛，艾婭看向攝像機鏡頭——
　　不是黃襯衫女士，也不是其他人，而是鏡頭。
　　就好像正在註視陸潛壹樣，然後，她找回了自己，找回了專業姿態，提醒著自己，這個試鏡最開始的原因，還有渴望出演陸潛作品的原因。
　　壹切，似乎都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我姑媽以前就居住在埃松。”
　　壹個開頭，就讓艾婭放松了下來，緊繃的肩膀線條和僵硬的面部表情都跟著松弛下來，全然沒有註意到其他人的動作。
　　埃松，位於海洋的另壹端，從蘭川搭乘飛機前往，需要十二個小時的長途飛行時間，和蔚海處於同壹片土地，每次前往參加蔚海電影節的時候，往往都需要率先抵達埃松，然後再轉機或者搭乘火車前往。
　　那裏，被譽為全世界最浪漫的城市，壹條潺潺流動的朗穆河貫穿整座城市，沿著河流有著無數浪漫傳說。
　　從詩人到作家，從哲學家到建築家，從音樂人到電影人，朗穆河孕育了無數璀璨的藝術，閃閃發光。
　　冷靜下來，艾婭就想起了姑媽——
　　艾婭曾經在接受采訪的時候說過，自己中學的時候就渴望成為壹名演員，並且制作了壹份PPT演講，用來說服父母，讓他們允許自己挑戰演員這份職業，得到家人支持之後，她才踏上蘭川的這條道路。
　　但沒有人知道，艾婭壹直將夢想隱藏在內心深處，不敢說出來，是她的姑媽帶來靈感，激勵她邁出了那壹步。
　　姑媽告訴她，敢於夢想，並不是壹種愚蠢，而是壹種勇敢；即使真的是愚蠢，但這樣的愚蠢也是美好的。
　　艾婭已經很久很久不曾想起姑媽了，畢竟，她在蘭川也已經打拼這麽多年，並且已經取得了壹定成就，她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忘記姑媽了，卻沒有想到，今天再次想起那張臉孔，所有記憶都如此鮮活。
　　鋪天蓋地地，朝著她進攻，然後，故事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每次過來拜訪我們的時候，她都會和我們講述異國他鄉的故事。”
　　“我記得，她說，她有壹次跳入河裏，打著赤腳，她的臉上帶著笑容，毫不猶豫地，就往前輕輕壹躍，踩入朗穆河裏。”
　　“那是春天，河水凜冽刺骨，才剛剛跳進去的壹剎那，她就發出了尖叫，顯然，她沒有意識到河水居然那麽冷，在那之後壹個月，她都清晰地記得，原來春天的朗穆河如此寒冷。”
　　“但是，她說，她不後悔。”
　　說著說著，嘴角的笑容依舊在上揚，稀稀落落地灑落眼底，但艾婭的眼神卻漸漸深邃起來，流露出壹抹哀傷。
　　不經意間，就這樣陷入回憶，那些蒙上灰塵的記憶片段，依舊栩栩如生。
　　“那時候，她才十八歲，想要成為壹名詩人，但所有人都告訴她，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詩人，那些詩人們，不是餓死，就是被自己的浪漫淹死。”
　　“人們嘲笑她、咒罵她、鄙視她，甚至就連我的爺爺和父親也不例外，他們說，她就是壹個理想主義的笨蛋，只有狠狠撞上現實的墻壁，壹直到頭破血流，才能夠意識到，他們的意見多麽睿智多麽寶貴。”
　　“可是，她還是去了，她去了埃松，她看到了朗穆河，她跳進了春天冰冷刺骨的朗穆河裏。”
　　艾婭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眼睛裏流露出了壹抹羨慕。
　　她羨慕姑媽的肆意和張揚，也羨慕姑媽的勇氣和執著，如果沒有姑媽邁出那壹步，她永遠都不敢做夢——
　　也許，她就無法成為壹名演員，而是乖乖地上高中上大學找工作然後朝九晚五的生活，偷偷想象著壹個“如果”，在腦海裏描繪著夢想實現的模樣，卻永遠都不知道，那個遙不可及的夢想是否可以實現。
　　“事實上，爸爸和爺爺是正確的，姑媽在埃松的生活非常狼狽也非常窘迫，常常食不果腹，每天都需要擔心是否可能被趕出公寓，在壹個打工和另壹個打工之間輾轉著，成為別人眼中遊離在社會之外的可憐蟲。”
　　“夢想，很苦很苦。”
　　“但是，她說，她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