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凝望

　　三月的昌平府，正是料峭春寒時。
　　空氣中帶著點點涼意，雖無寒冬的淩厲，卻帶著春季特有的濕潤與滲透性。
　　與往常壹樣，二虎推開莊子的大門，揮著壹柄大掃帚，開始清掃院前的地面。
　　曾經的憨實少年，如今已長成硬朗的大小夥子，年青的臉龐算不上帥氣，卻刻有剛毅的線條，頗有幾分男子漢氣概。
　　雖然是在做著打掃清潔的瑣事，小夥子卻做得極認真，壹筆壹劃下，自有法度。
　　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其實那柄大掃帚其實並沒有碰到地面，甚至沒沾到任何灰塵。掃帚上就像有壹層無形的罩子，隔離了掃帚與塵埃的碰觸。
　　片刻後，二虎將地面清理完畢，擡頭看了看天空，沒有看到自己期待的人影，嘆了口氣，收起掃帚回院去了。
　　穿過長長的走廊，二虎回到自己住的院子。
　　先是深吸了壹口氣，然後開始打起拳來。
　　這是壹套金剛伏虎拳，走的是威猛強悍，硬橋硬馬的路子，對於打磨筋骨，淬練體質最好不過，同時也有極強的實戰作用。
　　二虎修煉這套拳已有年余，早已熟稔，只是不知為什麽，總感覺差了些東西。
　　這刻壹氣使下來，帶打到第三十六拳怒降瘋虎時，只覺得壹口氣接不上，身體晃了幾晃，竟險些摔倒。
　　“還是不成！”二虎懊惱的坐在地上。
　　忽覺身後有人，二虎壹下轉身，看到不遠處正站著壹人，全身都罩在黑色披風下，不見身體，唯有臉上罩著壹面血紅面具。
　　看到這人，二虎呼地長出壹口氣：“原來是鬼先生，妳嚇死我了。”
　　鬼衛默默不發壹言，只是突然拉了個架勢，二虎看得清楚，正是自己剛才使的怒降瘋虎。
　　就見鬼衛拳勢壹放壹松，做了個撲擊動作，迎面壹股勁風襲來，竟給予二虎有若汪洋大海般的氣勢。
　　二虎先是楞了下，隨即明白過來，大喜道：“多謝鬼先生教我。”
　　已是照著鬼衛先前比劃，再次施為，細心感受剛才那壹擊的內涵。
　　二虎其實並不是什麽天縱之才，但他勝在性情沈穩，堅毅不拔，基礎打得甚牢。當年他在不知任何修煉心法的情況下，也能自己壹個人壹練就是多年，可見天生就是個啃硬骨頭的。
　　這套金剛伏虎拳看起來簡單，其實卻是天火塔中相當不俗的戰法，易入而難精，非是有恒心之人不宜修煉此戰法。
　　這刻反復琢磨，突然間壹拳轟出，拳風震動，隱帶風雷氣象，二虎脫口道：“成了！”
　　卻是終於將這困擾他良久的第三十六拳真正使出來了。
　　正要感謝鬼衛，卻見鬼衛已扭頭離去。
　　二虎知道鬼衛壹向如此，也不奇怪。看天光時間差不多了，便去廚房取了壹大塊風青獸裏脊，往空中壹拋，拿著菜刀往空中連揮數下，那裏脊落下時已變成整整齊齊的數十塊。
　　往大鍋裏壹拋，放上水，二虎打個響指，爐竈下方的柴火已燃起火焰。二虎對著爐膛裏吹出壹口氣，這壹口氣下，那火焰越燃越旺，只片刻便將水煮開，也不等那肉熟透，二虎赤著手便將肉塊撈起，再壹壹鋪好，用個小碟子倒上些醬油，再揮手，爐竈內火焰熄滅。
　　二虎已捧著這壹盆裏脊向裏進走去。
　　這裏脊是大妖之肉，內蘊無數血肉精華，堪稱大補之物，正因此不宜燒煮過久，稍事加工即可。
　　二虎每日處理這些，也知其珍貴，卻從未有過壹絲偷食之心。
　　這刻端著肉來到壹處廂房前，二虎恭恭敬敬將其在門口放下，也不多言，自向後方退去，只是眼神中依然不免好奇。
　　三年了。
　　來到這裏已有三年，但是二虎只知每日按照唐劫的吩咐往這裏送食物，卻從不知住在這裏的是什麽人。
　　他甚至不確定裏面有沒有人。
　　雖然每日送去的食物都被吃光，二虎卻從沒聽裏面傳出過壹絲動靜。
　　今天他正要像往常壹樣離開，忽見屋內大片火光湧動。
　　二虎嚇了壹跳，這是他第壹次見到此屋有動靜，卻沒想到動靜如此之大。
　　就好像有什麽東西破殼而出壹般，閃耀的火光不斷騰躍著，釋放出恐怖的能量。令人震撼的是，整間屋子就像是被什麽東西護住了壹般，任那火勢滔天，竟燃不得屋內壹草壹木。每當火光沖擊在屋內各處時，就會被壹片白光反彈回來。火焰如籠中困獸，瘋狂肆虐著，沖撞著，卻沖不破這無形的屏障。
　　突然，二虎看到那無形的氣墻上裂開了壹條細縫。縫隙很小，剛出現便又消逝，但就是這壹剎那間，壹股熱浪已在屋外升起，席卷而來，二虎甚至能看到，在熱浪襲經的路上，那盆風青獸裏脊就像是經歷了萬載時空壹般，刷的化成齏粉消散。
　　熱浪繼續撲面，二虎怔怔站著，渾不知死神將臨。
　　那時他聽到了壹聲悠悠嘆息。
　　“師傅！”二虎脫口出聲。
　　然後他眼白壹番，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
　　睜開眼時，二虎看到自己正躺在床上，全身包得如粽子壹般。
　　不遠處壹個熟悉的身影站立，正凝望著他。
　　“師傅妳回來了。”二虎努力地想起來。
　　唐劫按住他：“傷沒好，就別亂動了。”
　　“師傅我怎麽了？啊！”二虎話未說完，就覺得全身劇烈的疼痛傳來，痛得他險些當場暈迷過去。
　　“被葬神焰的余波燒了壹把，能不死就是大幸。”唐劫壹邊說壹邊取出個小玉瓶子，從瓶裏滴出壹滴汁液落到二虎口中。二虎只覺得壹股甘甜從唇間散開，沿著食道壹路向體內散開，身上的疼痛立時消除許多：“正好這次接受委托，得了瓶百花玉露精回來，現在可好，全便宜妳小子了。”
　　“葬神焰？”二虎的神情依舊迷茫，顯然完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不知道就在他送飯的那壹刻，分身在屋內的修煉正處在壹個關鍵的時刻。
　　三年時光，除了正常的提升修為外，分身壹直都在努力煉化葬神焰。
　　然而此物不愧天下神火之壹，即便以逆火訣煉化了整整三年，唐劫也未能真正收服這團暴虐之焰，甚至更在嘗試煉化的過程中，不小心讓壹絲熱力溢出房外。
　　雖然只是余波中的余波，但就這壹點熱力，已足夠殺死二虎幾十次，好在分身當即立斷，及時為二虎加了個護罩，就算這樣，透過護罩的那壹絲焰流熱浪還是將二虎燒成重傷。
　　好在本體這時已完成委托，正在返回的路上，壹路加急趕回，才算救下了二虎這條小命。
　　“現在不說這個。”唐劫道：“還不好好吸收藥力，運轉靈氣，納藥力於五臟。火毒攻心，主護心脈！”
　　說著對著二虎身上連點數下，二虎只覺得壹股暖流沿著全身遊走。唐劫緩緩念出壹句句口訣，二虎便依口訣運轉，藥力不再發散，而是轉為集中，向著心腑移去。這壹做法的代價就是二虎再度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
　　“忍住，百花玉露精是調理內腑的靈藥，妳未入九轉，本來是不能使用此藥的，過猛的藥力只會讓妳五內俱焚。但妳現在火毒攻心，藥力火力對沖之下，到不虞此禍。把握機會，慢慢吸收藥力與火力，壯大自身，說不定能因禍得福，大大提升實力，也算是壹次奇遇了。不過妳要是忍受不住，那便算了。”
　　二虎咬著牙回答：“師傅，我撐的住。”
　　“很好。如果妳過了這壹關，我就真收妳為徒。”唐劫淡淡道。
　　雖然二虎壹直稱他師傅，但唐劫其實從未真正收他為徒弟過。
　　這三年的時間，也算是對二虎心性的考驗，唯有通過了自己的考驗，唐劫才會考慮真正收他。
　　聽到這話，二虎大喜。
　　三年了，自己等待了三年，等的就是這壹天，直到今天終於將這句話等到了。
　　那壹瞬間，似乎所有的疼痛也不那麽可怕了。
　　看著二虎興奮的模樣，唐劫卻輕輕嘆了口氣。
　　二虎終於等到了他想要的，那麽自己呢？
　　要到何時才能等到？
　　似是看出了唐劫的心事，二虎輕聲問：“師傅，是不是這次，又沒有找到龍骨芝靈？”
　　唐劫搖搖頭：“龍骨芝靈……生長在真龍之骨上的無上靈藥。沒有真龍就沒有它，談何易得啊。”
　　“師傅莫急，青雲界這麽大，千萬年來總該出個把真龍的。”二虎回答。
　　唐劫苦笑：“真龍是何等存在，位在仙臺，高高在上。青雲界的池子太小，怕是養不出這等大龍來的。”
　　“那也未必。朝聖山不是還有證道聖仙的傳說嗎？那可是真龍都比不上的。既如此，為何就不能再有壹條真龍？只是我人族勢危，勢力無法遍及青雲界，因此才難做尋覓吧。”二虎強忍著痛苦帶笑回答。
　　“是啊。”唐劫喃喃道：“終是我人族勢微，難以找遍全界。也許……也許在妖族的土地上，就有我想要的呢？”
　　唐劫眼中已放出光芒。
　　二虎被唐劫這番自語嚇壞了：“師傅，妳不會是想去妖族那裏吧？千萬不要啊！”
　　唐劫卻不回答，只是深深的凝視著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