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獎勵

　　朝月城，這裏是位於靈州北地的壹座城市，面積不大，地勢依山傍水，到是壹處山清水秀的所在。
　　鄭家在朝月城裏是有名的望族，書香門第，雖比不得蒼龍府五大家族的赫赫聲威，卻也自有百年家族的古樸之風。
　　鄭家大院。
　　站在壹棵長青樹下，看著那茂密枝葉，鄭書鳳的目光帶著絲憧憬與悵惘，口中不由喃喃低語：“遙憶當年初嫁，長青樹下，痛哭惜別，轉眼二十載，長青依舊，物是人非，今兮歸去，不知何時再相見。”
　　輕輕撫著那長青老樹，語氣中充滿唏噓之感。
　　“聽姑姑的口氣，怎的竟似有了去意？”壹個清麗脫俗的聲音傳來。
　　回頭望去，卻是壹名少女向著這邊娉婷著步子走來。
　　她叫鄭華君，是鄭書鳳幼弟之女，因為在家裏排行最小，也最受家人寵愛。
　　鄭書鳳出嫁的時候，鄭華君還未出世，這次回來，兩人還是頭回認識，卻是頗為投緣。鄭書鳳也極喜愛這小侄女，這刻聽她說話，擠出壹絲笑容道：“衛家最近事多，我不能不回去看看，只幾日便回，這不還在準備馬車呢，尚未去各房請安辭別，到被妳這長耳朵先聽了去。對了，去看過妳奶奶了嗎？”
　　“恩！”鄭華君認真點頭：“奶奶今天精神極好，大半碗粥都喝下去了。姑姑，那藥真得很靈呢。”
　　鄭書鳳淡淡道：“那是自然的，少華山的續命丹，就算是死人都能給妳救活了，只此壹顆，便價值數萬靈錢呢……”
　　鄭華君輕捂櫻唇，低笑道：“姑姑家的修者，不僅忠心耿耿，這能耐也大得很呢。”
　　鄭書鳳悠悠嘆息壹聲：“能耐是不小了，不然當初也不能讓他壹個入府才三年的小子去做了仆學，只是這忠心嘛，卻還是要打個折扣的。”
　　鄭華君忽閃著壹對大眼睛道：“姑姑這話到讓華君不明白了，怎的那唐劫差人送了靈丹過來，姑姑卻不喜反憂，甚至還覺得他不夠忠心呢？”
　　鄭書鳳伸出手指，輕輕在鄭華君額頭上點了壹下：“死丫頭，莫跟我裝傻，妳若是連這都看不明白，也不值得我對妳另眼相待了。”
　　鄭華君以手帕捂嘴，繼續笑道：“老太太本來是快撐不住了，現在這壹用藥，卻又能堅持許多時日。這本是好事，偏偏衛家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姑姑要陪伴奶奶，卻是不能回府處事，真不知那唐仙人是有心呢，還是無意呢。不過看起來，姑姑就算頂著不孝的罵名，也要先趕回去了。”
　　“我只是交代壹些事情，又不是不回來。”鄭書鳳撇了壹眼侄女：“還有妳說便說了，還這般笑又是什麽意思？”
　　“難不成我還哭嗎？”鄭華君放下手帕，拉著鄭書鳳的手臂道：“姑姑是衛家的媳婦，自是關心衛家的。我卻是連衛家的人長什麽樣都沒見過，於我鄭家而言，奶奶的身子卻是比衛家要重要多了。我只要奶奶身體安康，其他人的境況卻是無暇關心的了。再說了……如果衛家人的不幸能換來我鄭家的康泰平安，我卻也是不介意換壹換的。”
　　這最後壹句聲音說得極低，卻還是被鄭書鳳聽到，臉色壹沈，狠狠戳了她壹下：“妳這死丫頭胡說什麽呢？仔細讓旁人聽了去。”
　　鄭華君笑道：“這長青樹下如今只有我與姑姑，哪裏來的外人。”
　　“天知地知，妳知我知，再者仙人法術，神奧無方，豈是妳凡夫俗子能夠洞燭？”
　　“姑姑既知畏懼，又何苦於修者作對呢？”鄭華君悠悠道。
　　鄭書鳳的臉立時沈了下來：“華君妳可知妳在說什麽？”
　　鄭華君低著頭回答：“華君無禮，請姑姑原諒則個。不過華君雖是壹介女子，也能看出送藥壹事背後有深意，姑姑蘭心慧質，兩府皆知，那唐仙人在衛府三年，只會比華君更清楚，又怎會認為送藥的目的能騙過姑姑？怕是從壹開始他就沒打算瞞過姑姑吧。”
　　鄭書鳳怔然：“妳是說……”
　　鄭華君淡淡道：“總是要做個選擇的。”
　　鄭書鳳全身劇震：“妳瘋了嗎？竟然說出這種話，妳可知這是在讓我背叛衛家！”
　　“怎能說是背叛呢？”鄭華君壹臉委屈：“這分明就是姑姑事母至孝，無暇分身。”
　　鄭書鳳怒斥：“荒謬，衛家始終是我夫家，丹柏也畢竟是我丈夫，我怎麽能看著自己丈夫與家族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鄭華君輕笑：“唐仙人若要衛家萬劫不復，舉手投足便可做到，何需如此麻煩？”
　　鄭書鳳默然。
　　鄭華君已笑道：“姑姑是明白人，其實衛家註定不會有什麽大事，只不過眼下有壹點小麻煩罷了。現在姑姑在這裏，什麽事都與姑姑無關。若是回去了，未必能對衛家有什麽幫助，反倒讓唐劫心寒，只怕是得不償失啊。若是惹得惱了，反引來更強的攻擊，只怕反而平添禍事。”
　　“妳……”
　　“其實華君尤記得，當初事情傳來時，姑姑心痛焦急的樣子，甚至也曾寫信給姑父。華君不知姑姑說了什麽，但華君知道，姑父肯定沒有聽姑姑的。既然姑父對姑姑的意見並不放在心上，就算妳現在趕回去了，又能啟到多大作用？不管怎麽說，衛家的家主始終都是姑父而非您啊！”
　　壹番話說的鄭書鳳心痛不已。
　　是啊，在此之前，她又何嘗沒有寫信力勸丈夫？
　　可惜衛丹柏並沒有聽她的，在第壹次出問題後，非但不補救，反而又壹次中途撤人。第壹次如此妳可以罵他笨，第二次就只能說是自負過頭了，只知道主仆之別，卻忘記了仙凡之別。
　　當事情再度傳來後，鄭書鳳也是氣的無語，那時她就知道事情怕是不能善了，而她唯壹能做的就是祈求唐劫至少還有些良心，別為此事把衛家打到萬劫不復，小懲大戒即可。
　　結果卻大出她的意料，唐劫沒有報復，但是因唐劫而來的影響卻還是牽連了衛家，讓衛家陷入無盡的麻煩中。
　　這些麻煩在鄭書鳳看來其實不是事，只要痛下恨心，轉讓商鋪，停止對外擴張，很快就能解決，就算衛丹柏舍不得，以鄭書鳳在衛家的影響力，也還是可以強行進行下去的。
　　但是唐劫的壹瓶藥，卻讓鄭書鳳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希望鄭書鳳這時候回去。
　　這瓶藥，既是對鄭書鳳的報恩，也是對衛丹柏的打擊。
　　“所以……”鄭華君語聲悠揚：“與其現在回去為姑父出謀劃策，到不如留在這裏孝順奶奶，等到該回去的時候回去，到那時姑姑妳力挽狂瀾，拯衛家於危難之中，豈非更好？”
　　鄭書鳳目光漸漸冰冷：“妳這是陷我於不義啊！”
　　“恰恰相反，這是姑姑的機會，衛家就得有了姑姑的領導，方能成大氣候！”
　　這話像壹個悶雷炸響在鄭書鳳耳邊，驚得她全身顫抖，失聲叫了起來：
　　“這絕無可能！我是個女人，衛家還有老太爺，二老爺，何時輪到我壹介女流來當家做主？”
　　說到後面，才意識到自己失態，聲音低了下來。
　　鄭華君抿嘴笑道：“非常時刻，就需要非常之人來主事方可。其實姑姑不是想不到這壹點，只是念在夫妻情深，不願去想吧。正因此，華君拼著犯忌才要說這些話。姑姑，妳現在不回去，才是對衛家真的好！”
　　鄭書鳳沈默了。
　　站在長青樹下，鄭書鳳壹言不發，只是胸膛劇烈起伏著。
　　看得出來，她的心情此刻也是矛盾得很，就連旁邊的鄭華君看到這樣子，都莫名地緊張起來。
　　就在這時，壹名小婢匆匆走過來，對著鄭書鳳施禮道：“太太，馬車已經備好了。”
　　鄭書鳳如夢驚醒，回頭看看那婢女，再看看鄭華君，腳步已不由自主的向著外面走去。
　　鄭華君看著她壹步壹步向外走去，眼看背影漸淡，終於放聲叫了起來：
　　“姑姑三思啊！”
　　鄭書鳳的身體陡然僵硬起來。
　　她站在那裏，目光平視遠方，好壹會兒才道：“聽說燕子山的少陽觀，許的願極靈，常保壹地康泰平安。如今老太太抱恙在身，正當去請個願。”
　　說著已向前走去。
　　聽到這話，鄭華君臉上終於露出濃濃笑意。
　　剛走幾步，鄭書鳳又停下腳步，頭也不回道：“早聽說鄭家有女華君，生而聰慧，當日見妳，只以為妳不過是勤讀詩書，懂的道理多些，人也靈活些罷了，沒想到卻有這般智慧，連那些大人們都想不到的事，妳都能想到。我若不知妳來歷，到要以為是哪裏的大人物來對我面授機宜了。”
　　鄭華君臉色微微變了變，卻終只是躬了躬身：“終是比不得姑姑的，願姑姑早去早回。”
　　鄭書鳳應了壹聲，這才出門去了。
　　看著鄭書鳳的背影消失，鄭華君這才走了回去。
　　來到自己的小院，不遠處的池塘邊，壹個年輕人正坐在塘前，持竹笛嗚嗚吹著。
　　鄭華君來到那年輕人身後，施了壹禮：“幸不辱命！”
　　笛聲悠揚，片刻後方才停下。
　　“做得好。”年輕人回過頭來，赫然正是牧毅。
　　隨手拋出壹本小冊子，牧毅道：“若能在三年內晉升靈湖，可來七絕門找我。”
　　“多謝仙師！”鄭華君壹躬到底。
　　再起身時，牧毅已然影蹤全無。
　　出了鄭府，牧毅轉著手中竹笛壹路前行，來到壹處魚塘邊，就看到不遠處壹人負手而立，正是唐劫，距離他不遠處還蹲著壹人，卻是石凈齋，正掰著手指頭做算數，伊伊騎在石凈齋脖子上，到像是騎馬壹般。
　　牧毅走過來道：“事情已經成……”
　　唐劫揮揮手：“妳莫要告訴我什麽成不成的，我沒有拜托妳做任何事，妳所做的壹切，也都與我無關。”
　　牧毅楞了楞，隨即笑道：“是，是，是，妳沒有請我做任何事，是我自做主張，自以為是，自做多情，自命不凡，非要插手管閑事，到讓妳見笑了。”
　　“妳知道就好。”唐劫正色回答。
　　牧毅郁悶：“我說妳這個樣子，是不是有些矯情了？明明內心希望衛府倒黴，又故意暴露線索引人發難，偏又裝的事不幹己。如此作為，未免有些太不爽利了吧？大丈夫恩怨分明，如我大師兄般快意恩仇多好？”
　　唐劫笑道：“恩怨分明這種話說說簡單，那能分明的自然就分明了，就是那難以分明的才要諸多用心。我不否認我的確有看衛府笑話的心思，但說到引人發難還不至於，充其量就是讓原本可能需要三五年時間走完的過程，如今在三五十日內就爆發出來吧。”
　　牧毅點頭：“這話到是沒錯，即使沒有妳那般作為，衛府的這些麻煩也還是會來，只不過不會是像現在這般統壹。但是集中爆發的威力，本就比徐徐而來要威力大得多啊。”
　　唐劫冷笑：“那就是他衛丹柏的事了，我可沒義務為他考慮。”
　　牧毅拍手大笑：“瞧，瞧，這本相不還是露出來了，妳就是想整他下臺。”
　　唐劫回答：“妳把那個整字去掉，就對了。”
　　“是，是，妳只是想，沒有做。只不過妳把這想法表露了出來，而仙家所想的，那就是凡人要去努力實現的！那些在這個時候對付衛家的，不是在得罪妳，而是在討好妳！”
　　牧毅字字鏗鏘，落地有聲，壹語道盡唐劫行為之真諦。
　　悠悠嘆了口氣，唐劫再不說話，轉身離去。
　　牧毅在後面追趕：“餵，妳去哪兒？”
　　“回學院，給妳治傷。”
　　“我才從學院跑過來，妳又要我回學院去？”
　　“妳帶來的那些破爛值幾個錢？不回去領了賞錢買藥，怎麽治妳？”
　　“好大的口氣，果然暴發戶就是不壹般，那衛家怎麽辦？”
　　“本來只是天意決策，被妳這麽壹說，到像是我在指使天意。既如此還不如早早離去，免人嫌疑，也給衛府壹些時間。”
　　“那衛府豈不是又要短痛變成長痛了？如此壹來，對他們反而不好啊。”
　　“妳看，我這是插手也不好，不插手也不好嗎？”
　　牧毅哈哈壹笑：“算是我的錯。”
　　唐劫想了想，道：“其實妳也沒錯，若不想涉的太深，就總是要耐心等待的，是我之前急了些，反倒不夠超然了，還是趁現在相幹不多，趁早脫身的好。反正衛家要真有什麽事，侍夢自會告訴我。”
　　牧毅贊賞道：“如此最好，就先讓他們自生自滅些日子吧。”
　　再不去管衛府奔忙，兩人直接回了學院。
　　未經允許牧毅不得進入學院，唐劫因此讓他和石凈齋先在學子林等著，自己先回學院去見謝楓棠。
　　進了西望閣，唐劫看到謝楓棠正在聚精會神的畫符。
　　謝楓棠的符在洗月派中也算壹絕，此刻他所畫的是壹張逍遙遊符。逍遙遊是壹種罕見的上乘空間法術，據說使用後可瞬間轉移萬裏之遙，正顯修者通天手段，不過因此也不易掌握，就算是天心真人，等閑也修煉不成，更別說以之制符了。
　　這刻謝楓棠畫的認真，唐劫也就在邊上仔細看著。
　　隨著靈氣註入，那壹道道符紋圖錄亮起復又消失，此起彼伏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同時大放光明，復又暗了下去。
　　謝楓棠哈哈壹笑，拈起符紙道：“終於成了！”
　　唐劫上前壹步：“恭喜院主，得成仙符。”
　　謝楓棠看看唐劫，恩了壹聲：“這逍遙遊符我畫了六十日，費符紙壹千四百有余，也不過是成了兩張，沒想到妳剛回來，我就成了第三張，算是托了妳的福吧。”
　　唐劫忙道：“是院主有洪福，小子不敢居功。”
　　“不敢？”謝楓棠哼了壹聲，晃了晃手中符紙：“我看妳敢得很呢。獨戰七絕門，逼走王絕滅，舌誅石門派，甚至還把人家底都翻了個幹凈，來了個卷包會，妳說妳還有什麽不敢幹的？”
　　唐劫陪著笑道：“弟子壹心為派，絕無私心。”
　　謝楓棠看著他嬉皮笑臉的樣子，本來還想再嚇唬他壹番，不過想想知道嚇也嚇不倒他，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小子，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好好壹起勘礦的任務，硬生生讓妳給辦成了驚天大案，果然是後生可畏啊。”
　　“都是院主指點之功。”
　　“老子用不著妳來拍馬屁，妳來是為了派裏的賞錢吧？”
　　唐劫撓撓頭不好意思道：“哪有，我就是過來看看院主的。”
　　謝楓棠不鹹不淡道：“那就好，正好錢還沒下來呢。”
　　“啊？”唐劫傻眼：“這都兩個多月了，怎麽還沒下來？”
　　謝楓棠嘿嘿壹笑：“還說不是為了領賞？”
　　唐劫臉壹紅：“院主明鑒。”
　　謝楓棠哈哈大笑道：“不逗妳了，派裏的賞賜早在十日前便出來了，其他人能拿的都拿了，就剩妳和侍夢的還在我這兒壓著呢。”
　　說著謝楓棠取出壹個小盒子，丟到唐劫手中：“妳自己看看吧。”
　　盒子裏壹共三樣東西。
　　壹張面額為三百七十五萬的靈錢票據。
　　壹把鑰匙，它代表著通往天壹閣九層的大門將被再次打開。
　　壹個印花冊副本，其中壹頁上寫著唐劫的名字，下書：貢獻點壹千。
　　還沒有成為正式的洗月弟子，唐劫已經先在門派中有了壹千貢獻了，這在整個洗月派歷史上也是空前絕後的事。至於那天壹閣九層，則是第二次為唐劫開放。雖然唐劫已掌握了大量神霄秘法，但至少還有紫玉心法他未讀過。
　　擺在唐劫面前的三樣東西，每壹樣都是讓人夢寐以求的存在，但這刻真在唐劫眼前了，唐劫心中反而平靜異常。
　　那壹刻，他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小虎的身影。
　　巨大的成功帶來的喜悅因為小虎的失蹤而被沖淡了許多，也使他的表現遠不像謝楓棠以為的那樣失態，就連謝楓棠都不由暗贊壹聲，此子心境了得。
　　唐劫不知道這壹下陰差陽錯讓謝楓棠對他的欣賞又多了幾分，下壹刻謝楓棠已隨手將那張逍遙遊符丟給唐劫，道：“這個給妳，算是我個人對妳的獎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