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選派（上）

　　心魔願，這是每壹個仆學在進入學院前都必然要發下的——家族可不會傻到就憑妳壹句話就相信妳。
　　相比紅口白牙的承諾，心魔願顯然是更加有約束的力的存在。
　　心魔願有大願小願非願之分，如當初唐劫發下的滅天神宮的大願，就是大願，而虛慕陽當初被唐劫救，要了卻因果，則連“願”都稱不上，只能叫非願。
　　非願就好比是開門做買賣，成與不成都只是壹兩個客人的生意，基本沒什麽影響，努力維持僅是習慣使然。
　　小願則是普通願，如同公司的合同買賣，每壹筆都要關鍵許多，丟了壹筆未必致命，但也必然產生嚴重後果與影響，輕易不能疏忽懈怠。
　　大願則好比是涉及到公司存亡的大合同，壹旦完不成，面臨的可能就是銀行催款，周轉不靈，直接倒閉。
　　因此大願不可輕發，但是發下大願可以幫助修者堅定道心，豎立心基，在修煉路上更加順暢。
　　這是願的性質。
　　願有性質，亦有內容。
　　“我發大宏願，從此每頓必須有肉！”
　　這種扯淡內容也可以叫大願，但沒意義，那是給自己找麻煩，卻不會帶來好處。
　　而像“我發大宏願，必滅天神宮”這種願，這是滅魔願，不會在唐劫修煉時帶來任何好處，但是會在他將來對上天神宮人時得到額外的助力，至於助力到底如何體現，又是各人有各不同。
　　如釋無念的“我發大宏願，破世間萬般有為法”，就是壹種破法願，不代表他真能破天下萬法，卻能在他破法時提供額外助力。只是他的大願神通神奇無比，非但可以每次戰鬥都能臨時發願，還能修改宏願，甚至違願後付出的代價也比壹般人小得多。
　　至於求永生，求逍遙，這叫根本願，是修者壹生追求之根本，因此絕大多數的宏願都是根本願。
　　大宏願是形式，滅魔願，根本願，破法願則是內容，可以發成大願，也可以發成小願。
　　而各大家族的仆學，在入學前，壹般都會對家族發下願，這類願就叫報恩願，至於具體內容則各有不同。
　　由於涉及到仙基道果，家族壹般不會逼仆學發大宏願，但小願還是必須的，可要是有人自己願意發大宏願，那也不會阻攔。
　　唐劫之所以認為侍墨還有機會，就是因為這心魔大願。
　　以前的侍墨，自認為自己還有機會，肯定不會提高許諾來求入學，但是這次的事件，侍墨再次上了風口浪尖，這使他必然意識到，自己已無可能被太太選中，不會再迷信自己“秘書”的身份。
　　人在絕境時，往往背水壹戰。
　　為了進入學院，侍墨唯壹的辦法就是提高自己的回報承諾，以大宏願形式許出最高級的報恩願——當妳借不到錢時就提高利息，世界永遠不缺風險投資家！
　　當然，不是說所有人都可以這麽幹。
　　總得有先那資格才行。
　　而真正有資格的，也並不都願意做這樣的選擇。
　　修仙路上多兇險，若拼死拼活只為做個高級奴才，那還不如渾渾噩噩，安度壹生。
　　但唐劫知道侍墨有很大可能這麽做。
　　因為他了解侍墨，他能看到侍墨眼中那對出人頭地的渴望，對權勢的渴望。
　　為了這個，就算賣盡半生他也會去拼壹把。
　　這刻聽到心魔大願這四個字，秦管事也豁然醒悟，眉頭壹皺：“如果是這樣的話的確有些麻煩，實在不行，就只能妳也如此了。”
　　“那只是拼消耗，好比拍賣壹樣，就看誰出的價更高，這種不惜成本的追求，不是事關生死，殊無必要。”唐劫搖頭道：“我托衛家的福，如果將來能上洗月學院，必然會回報衛家，但還沒打算把後半生都賣掉……秦叔可知，我壹生誌向都是大逍遙，大自在，雖還未以此立願奠基，卻已銘記本心。如果我為了修仙把後半生都賣了，就已違了本心，就算是踏上仙途也沒什麽意思。所以這暫時的仆人，壹時的聽用，我可以接受，永生如此，絕對不能！”
　　“誌向再遠大，也得進了仙門才行，進不了又有什麽用？”
　　“也未必就進不去，要想破侍墨的心魔大願，有個最簡單的辦法，只是我不太想用。”
　　“什麽辦法？”
　　唐劫笑道：“其實，衛家到底不是修仙世家，對心魔願並不真正了解。我有幸接觸過仙人，到是知道壹些關於心魔大願的事。”
　　“妳接觸過仙人？”秦管事大吃壹驚。
　　“恩。”唐劫點點頭：“不過是壹次偶遇吧，短暫相處了些日子，到也蒙其指點，知道了些關於修仙界的事。據我所知，心魔大願其實還是有許多束縛的，它的作用，遠沒有大家想的那麽大。”
　　“這話怎麽說？”
　　“秦叔可知道，修仙者為什麽會有心魔劫？”
　　“……不知。”秦遠只是壹個普通管事，能知道心魔劫就是他消息靈通了，到哪裏知道為什麽會有心魔劫去。
　　唐劫笑了笑，回答：“修仙五境，靈臺，脫凡，天心，紫府，仙臺，其中靈臺修的就是氣，在體內開辟靈海，吸納靈氣，並通過對靈氣的運用生成各種法術。不過這種法術只能是通過自身的消耗來進行，而且對自身的改變不大，說白了，只是掌握了壹種運用氣的手段，就好比凡人有武器和沒武器的差別。等到了脫凡境，打通天地橋後，修者就可以用體內的靈氣調動天地靈氣來施法，這個時候，體內的靈氣只是引子，是助推。人力有極限，而天地之力無限，所以這個時候的仙師才真正擁有了上天下地的能耐。除此之外，脫凡境另壹個與靈臺不同的地方，就是可以用靈氣洗煉自身，脫胎換骨了。那麽秦叔叔可知道，天心境修的又是什麽？”
　　秦管事茫然搖頭。
　　“其實，天心境就是在洗煉自身的基礎上進壹步洗煉，只不過這個級別，他們要洗煉的不再是身體，而是……”唐劫指了指自己的頭。
　　秦管事心神壹顫：“頭？”
　　“確切地說，是大腦，是意識。脫凡境雖脫離凡體，但頭部依然是要害，心臟受損不會死，腦袋沒了卻依然死，就是因為這裏依然平凡。大腦是人體最精密的地方，即便是脫凡境那些上天入地的仙人，也不能隨意洗煉，必須等到天心有成後，才可按步就班的進行。壹旦有所成，就會生具靈念，再上壹步就是神念。所謂靈念或神念，其實都是我們無形的意識化成了有形的存在。”
　　聽到這裏，秦管事恍然大悟：“妳是說心魔劫就是這麽來的？”
　　“沒錯。天心境修靈念，化無形為有形，伴生的就是同樣化無形為有形的心魔，心魔本是我們心中曾經懺悔懊惱過的那些念頭，在靈念化形的過程中無中生有，化育而生，說白了，不過就是神念與魔念的區別罷了，就像是人的善惡兩面。神念是可控的，修至高深處，就是念動天地，無需捏動法訣，壹念生，萬法起，這就是紫府境。魔念則是不可控的，只會反噬己身，因此心魔劫其實是到了天心境才會有的大劫。”
　　“那也就是說，如果只是普通靈師，他們是不怕心魔劫的？”
　　“怕也怕，但不過是怕現在虧心事做多了，將來進入天心境後總報復罷了。可如果打定主意止步脫凡，不求上進，那到是真的不用怕。”
　　秦管事聽得全身發涼：“可是家裏的靈師從未說過這些啊。”
　　“他們為什麽要說？”唐劫反問：“他們進衛府，想來也是要發願的吧，既然許了願，酬金自然也要拿得高些，誰會吃飽了撐的去告訴主家，我這輩子都不打算進天心境了，我那心魔願，妳也別當回事？”
　　“……”秦管事徹底無語。
　　唐劫已笑道：“其實這種事，老牌的修仙家族都知道，只不過誰也不會說出來，畢竟那很容易得罪人，要知道有不少靈師可就靠這吃飯呢。衛家終究還是成勢的時間短了，又沒有自己的靈師，許多東西並不清楚。再者那些靈師也未必有心欺騙，有許多靈師沒到那壹步，自己都未必知道。”
　　“這又是為什麽？”秦遠大感好奇，怎麽可能連靈師都不知道？
　　“因為修煉本身就是極危險的事，稍有不慎就會走火入魔。過早知道後期的修煉途徑，很可能會有修者冒險嘗試，可能只是壹時的好奇，結局卻往往悲慘！為了安全起見，壹般師傅們都不會過早告訴後輩這些，就算有知道的也都會被警告不許談論，不可輕試。”
　　“那妳怎麽……”
　　“那位仙人又沒打算收我做徒弟，我至今也不懂什麽仙法，所以也就隨便聊了幾句。也許在他想來，我這輩子都是沒可能進入學院的吧。”唐劫笑答。
　　其實虛慕陽之所以告訴他這些，壹方面是因為看中他的性格沈穩，相信他不會胡來，壹方面也是那天多喝了幾杯酒，對唐劫又無防備，說得多了就說出來了。就這樣事後還後悔得要死，反復提醒唐劫千萬不可嘗試。好在唐劫也不認為自己是逆天到試什麽都能成功的人，在涉及到安全方面的事上到是從不輕忽。
　　秦管事卻是反復踱了幾步，搖頭道：“不行，這件事必須告訴太太。”
　　“算了吧。”唐劫勸他：“妳要真說了，豈不是要被那些個靈師恨壹輩子？要是讓他們記恨上……他們想殺妳，那妳可是怎麽死都不知道。其實那些靈師也未必就沒有沖擊天心境的想法，只要還有壹線希望，誰又真的願意止步不前呢？所以心魔願也還是有壹定意義的，只是別太當真，更不能依賴。”
　　聽到這話，秦管事也只能嘆口氣：“希望是他們自己也不清楚吧。妳說得對，我若是去捅了出來，不管他們是知道還是不知道，都不是好事，萬壹不小心害了人就更遭了。還是太太精明，從來都沒把忠誠寄托在心魔願上，壹直都說心魔願固然重要，人之本性同樣重要，雙管齊下，才能確保家族安全。”
　　“就是這話。”唐劫笑道：“那真正有頭腦的人，從不迷信自己不懂的東西，還是太太英明！”
　　“不過既然不能說出來，那侍墨的大願也不能阻止，那妳也只能選擇效法侍墨，大不了終其壹生止步脫凡，也比無法進入仙門要好。”
　　可惜唐劫卻不願意：“我不會把未來當賭註全壓上去的，其實就算衛家真的不選我，我也有自信能入仙門，只不過會麻煩許多吧。”
　　聽到這話，秦管事怔然：“妳說妳還有其他辦法入仙門？”
　　唐劫回答：“當然，文心國又不是只有洗月派，入不了洗月學院，難不成我還不能去其他門派嗎？只不過洗月學院是玄門正宗，能走正道，又何必非走小道呢？我要是願意止步脫凡，那文心國更是有大把的門派可以選擇，進哪個都比進洗月輕松。何況……”
　　他想說何況我還是有辦法贏侍墨的，沒想到秦管事不等他說完，就壹把抓住唐劫，激動道：“那就是說妳知道該怎麽進別派了？我求妳件事，小劫妳壹定要幫我！”
　　“秦叔叔妳這是幹什麽？”唐劫壹楞，他從沒見過秦管事這麽激動的樣子，尤其是竟然對自己用出了“求”這個字？
　　秦管事已激動道：“求妳幫幫四小姐吧！她想修仙想得都快要瘋掉了！”
　　……
　　昏暗的小屋裏，衛蝶緊張地坐在唐劫面前，旁邊坐著的是同樣緊張的秦管事。
　　搓著手，秦管事有些不好意思道：“也不怕妳笑話，小劫，四小姐我是壹直看著她長大的，待她，其實我壹直都當成親閨女。這些年來，四小姐身為女子，卻無緣修仙，她心裏不好受，我看著也焦急……”
　　“我知道，四小姐出生的那年，也是小如姐姐去世的那年，對吧？”唐劫淡淡道。
　　秦管事哆嗦了壹下，低下頭竟是輕輕抽泣起來。
　　秦管事本來有個女兒叫秦如，是秦遠獨女。
　　衛蝶出生的那壹年，秦如生了場重病，竟然不治身亡。偏偏那時正是衛蝶剛剛出世，衛府上下人等最為忙碌的時刻，秦遠甚至沒來得及看女兒最後壹眼。
　　這對秦遠的打擊是極大的。
　　壹女生，壹女逝，正好衛蝶出生後，秦遠發現衛蝶與自己女兒又有幾分相似，於是不由自主地就將所有感情都放在了這個女孩身上，在他心裏，總有個想法，就是衛蝶可能就是自己女兒轉世，盡管實際上衛蝶出生的比秦如死去早，秦遠卻自動忽略了這點，直將其當成自己親生女兒轉世。
　　這些年來，他對衛蝶的那種如父之情其實從不是什麽秘密，只不過秦管事自己以為是秘密罷了，直到這刻唐劫淡淡說出來，秦管事才顫抖著低下頭，輕聲哭泣。
　　好壹會兒，秦管事才說：“小劫，如果妳真有辦法，就教教四小姐，到底該怎麽才能進入仙門，只要妳幫了卻這心願，妳以後都不欠我什麽……”
　　“秦叔叔……”
　　衛蝶和唐劫已同時叫出聲來。
　　衛蝶是感動的，在修仙這件事上，就是她親生父親衛青松都沒這麽賣力過，秦管事卻真正是用盡心思，不放過壹絲機會。
　　唐劫則是略帶不滿：“秦叔叔把我看成什麽人了，都是自己人，什麽欠不欠的？四小姐的事，我肯定會盡力，但能不能成，終究是看她自己的。”
　　衛蝶已急忙道：“我想修仙，不管什麽苦，我都是願意吃的！”
　　“如果肯吃苦就能修仙，那豈不是天下仙人皆寒門了？富家大族難不成還能比種地的更吃苦？”唐劫不屑回答。
　　衛蝶臉壹紅，只能道：“那妳說該怎麽辦？”
　　“要想進入仙門，首先就得確立壹個目標，四小姐，我問妳，妳到底為什麽想修仙……”
　　衛蝶很是認真的想了壹會兒，才回答：“我想修仙，是因為我不服氣，憑什麽男人可以，女人就不可以？這不公平，而且成為仙人，逍遙自在，本身也是追求。”
　　“所以妳修仙，就是為了求壹個公平和逍遙？”
　　“對，公平與逍遙！”衛蝶斬釘截鐵說。
　　“那好，那我再問妳，妳覺得妳這個人怎麽樣？我是說，妳自己評價壹下妳的性情？”
　　“啊？”衛蝶沒想到唐劫會問這個問題，楞了壹會兒，終於喃喃道：“我覺得……我應該還算個……好姑娘吧……”
　　這自己誇自己的話，衛蝶實在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說到最後幾個字，臉已是羞的紅了下去，低著頭竟是不敢看唐劫。
　　還是秦遠忙道：“蝶兒是個好孩子，性情溫柔，待下人也極寬厚。”
　　唐劫卻淡淡道：“妳說了不算。”
　　“啊？”這次卻是秦遠啊出聲了。
　　唐劫回答：“妳對四小姐的感情，會妨礙妳做出公正的評價，所以妳的評價不能算，四小姐到底是什麽人，還需用眼去觀察，用心去分析，用時間來考驗，在我看來，四小姐距離這性情寬厚的評價還是有些差距的。”
　　衛蝶的臉已是漲的通紅：“唐劫，我今天親自過來求妳，是因為秦叔叔說妳有幫我踏入仙門的辦法，不是讓妳來侮辱我的。妳問的這些，和我踏入仙門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系。洗月學院進不去，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但是文心國大派唯壹，小派無數，到底進哪派好，卻是需要好好斟酌壹番的。我知道對妳來說，只要能進仙派就行，不過有些事怕就怕操之過急。現在不慎重對待，將來只怕是要後悔的。四小姐現在其實就像是壹個將要餓死的人，哪怕抓住壹口吃的，都會饑不擇食，我卻不能隨意為小姐選擇仙門。四小姐需知，修仙並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從基礎開始，每壹步都必須小心在意，壹旦行差踏錯，可能終生都失去機會。”
　　說著，唐劫已從身上取出壹張紙，衛蝶看到那上面寫著壹排名字，赫然是文心國除洗月派外大大小小的各類門派。
　　唐劫將紙放在桌面上，說：“文心國除洗月派這唯壹的大派外，其他大小仙派有數百個。但是大小姐可知道，在這數百門派中，真正能夠通向大道的其實寥寥。有些功法當時練著或許不錯，卻背離了大道，打錯了基礎，將來再怎麽努力，成就都有限。人生的方向很重要，走錯了路，那就是南轅北轍。所以我問四小姐第壹個問題，就是想知道四小姐是否誌在大道。如果四小姐誌不在此，那咱們找個最容易進的，湊合壹下也就算了。”
　　“那怎麽能行？”衛蝶已叫了起來：“我求公平，卻不是求糊弄！”
　　“說得好。”唐劫再度晃了晃手中的紙：“這上面壹共有二十二家門派，是我特別挑選出來的，我認為有修煉前途的門派。既然四小姐要求大道，那就得先從這二十二家門派開始找起。”
　　“等等。”秦管事有些糊塗了：“妳怎麽知道這二十二家門派就可以修成大道，其他的就不行？”
　　唐劫回答：“看歷史。”
　　“看歷史？”
　　兩人被唐劫的回答弄的迷糊。
　　“對，看歷史！天機不可測，未來不可推，但未來卻總在不停地重復著歷史。所以能夠看懂歷史，妳就能夠看懂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