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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壹品

三戒大師

歷史軍事

  數風流,論成敗,百年壹夢多慷慨。   有心要勵精圖治挽天傾,哪怕身後罵名滾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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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壹章 吳淞江

官居壹品 by 三戒大師

2018-6-27 16:21

  第二天,吳縣二十幾位頭面人物,應邀登上了官府的福船,雖說是府尊大人邀請遊江,但大夥都心知肚明,這是在勘探將來開埠後的水道。
  當初選擇開埠城市時,因為不能選擇沿海港口,所以必須在壹個距離適宜,安全與便捷均能照顧到的內陸城市開設,經過壹番調研後,沈默選擇了蘇州,除了其工商業發達,人們的觀念比較新潮外,還有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這條吳淞江。
  吳淞江唐時闊二十裏,到國初也有二裏之寬,應該有承擔運輸大動脈的條件。其全長近三百裏,源出太湖,穿過京杭大運河,流經吳江、蘇州城、吳縣、昆山、嘉定,然後入松江府青浦縣,在上海縣白渡橋附近註入長江,最後由太倉州出東海。通過這條四通八達的黃金水路,除了可以直通海外,還可將富庶的江南地區和閩浙魯晉等發達省份相連。
  這些情況,都是沈默比照著地圖和方誌,壹點點摸索出來的,僅從紙面上看,無懈可擊,剩下的就是這次實地考察了,如果問題不大,便可以向眾人宣布開埠的日程表了。
  於是在晨風中,我們的未來市舶司提舉大人,攜帶者半個蘇州城的頭面人物,登上了此次探勘的五層大福船……這也是壹時能找到最大的船只,且為了達到測試效果,在下面數層對面了壹筐筐的石塊,用有經驗老船工的話,已經達到壹般海船的吃水了。
  眾人從運河碼頭出發,先在艙內用過沈默招待的早點,等到了太陽升起,船已經出了蘇州,大家也在歸有光的招呼下,來到頂層的平臺上,在擺滿了水果點心的桌邊坐下,壹邊品著香茗,壹邊觀望四下景致,但見江水清、桃花紅、菜花黃、垂柳綠、輕風暖、陽光媚,壹片江南好春光……眾人不得不承認,雖然他們住的園子收納山水、巧奪天工,但比起這真正的自然風光,還是要遜色許多的。
  壹時間,眾位縉紳心曠神怡,高談闊論,吟詩作對,真把這次出行當成郊遊了。
  但沈默的心情卻沒那麽好,因為壹出來蘇州城他便發現,吳淞江沒有書上記載的那麽寬闊……充其量不過四五裏寬的樣子,水深也很壹般,能明顯感覺出,大船行駛在面上,確實有些吃力。
  不過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所以他才沒把擔憂表現在臉上,但沒過多長時間,便再也坐不住,站起來走到邊上,扶著欄桿往外看去。
  壹見府尊大人如此,歡聲笑語自然戛然而止,眾人也紛紛起身,圍了上去,跟著沈默的目光往前看,只見江面比出城時又窄了不少!
  這時,下面的水手上來請示道:“大人,水道淤塞的太厲害,我們必須要丟棄船上的石頭了,不然無法行進。”
  沈默郁悶地點點頭,答應了這請求。
  ※※※
  壹筐筐石頭從船上投入江中,減輕了大船的重量,這才緩緩向前通行。但沒走出二十裏去,水手又上來請示,還得繼續減重。
  就這樣扔壹些走壹段,走壹段扔壹些,終於到了下午時,再也沒法前進了——江面縮減到只有二十丈寬,深度雖然不詳,但已經無法托起如此大船來了!
  沈默雙手攥著欄桿,面色變得煞白如紙,兩眼看似在瞭望江面,實則已經失去了焦距……心中只有壹個聲音,無力呻吟道:‘不應該這樣,不應該啊!’
  書上說,太湖之廣三萬六千頃,入海之道,獨此壹路。北宋郟僑道:‘吳松古江,故道深廣,可敵千浦’。地方誌載唐時河口闊達二十裏,北宋時尚闊九裏,元代國初最狹處猶廣二裏!
  果然是盡信書不如無書,沈默怎麽也想不到,偌大太湖唯壹宣泄之道,竟然如此狹窄,幾成溝壑!!
  “這下可如何是好?”眾人也是面面相覷,雖然生於斯長於斯,可他們也就是對蘇州城附近了若指掌,稍微下遊壹點便兩眼抓瞎,還有人問道:“這是到哪兒了?”
  “昆山縣境內。”壹個蒼涼的聲音響起,將眾人的目光全都引過去。壹看,是蘇州推官歸有光。
  只見他雙手撐著欄桿,目光中含著淚花道:“大人,當初您問我是哪兒的人,我說是嘉定。其實嘉定只是屬下全家的寓居之所,這裏才是我的家鄉,我的生長之地。”
  “呵呵,是嗎?”沈默笑問道:“為什麽不在昆山住了呢?”其實他對歸有光的突兀插言有些不快,但憑著兩人的融洽關系,該力挺時還是要挺他的。
  便聽歸有光道:“嘉靖二十壹年,太湖大水,整個昆山都被淹了,災後瘟疫橫行,十室九空,待不下去了,只好背井離鄉,到嘉定避難。這些年,年年洪峰,昆山年年險情不斷,寒家只好壹直在嘉定住下去了。”
  沈默問眾人道:“別的縣也這樣嗎?”
  眾人黯然點頭道:“太湖之廣三萬六千頃,入海之道,獨此壹路,每逢雨季,湖水高漲,宣泄而下,包括蘇州城在內的府縣,大都被淹,幾乎是年年如此,昆山低窪,更是遭災嚴重,所以才有‘叫花昆山’之說。”
  ※※※
  看看狹窄的河面,沈默輕聲問道:“這與河道變窄有關系嗎?”
  “就是吳淞江的原因!”歸有光沈聲道:“蘇州東北,環以江海,中儲太湖。太湖水巨,吳地卑下,入海之道,獨有吳淞壹路。然太湖之水,宣泄而出,亦攜帶大量淤泥,於下遊漸漸沈積。而且湖田膏腴,往往為民所圍占,而與水爭尺寸之利!”說著壹指江北面的稻田道:“大人請看,上百丈的農田,其實全是原先的河道,如此圍河造田,江尾幾已淤成平陸,水道則細弱管簫,壹來洪水,焉能宣泄及時?豈有不泛濫之理?”
  沈默面色嚴肅地點點頭,沒有接話,這情況實在是太意外了,直接讓他準備好的說辭胎死腹中。
  船上眾人滿懷希望前來,卻碰上這種情況,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最後還是陸鼎緩緩道:“其實國初曾經采取‘掣淞入瀏’及開範家浜水道,另謀排水出路的辦法。近百年來,吳淞江又進行多次浚治,但屢浚屢淤,收效甚微,終究改變不了日益萎縮的局面。”這實在隱晦的提醒沈默,太湖水患的問題,是誰也解決不了的,如果糾纏在上面,會把正事兒也誤了的。最後,老先生道:“而且雨季馬上就要到了,現在再想整治吳淞,也是來不及了。”
  眾人也紛紛附和道:“大人,其實每次水災,我們都要受到不小的損失!歷代府尊誰不想解決水患?但誰也解決不了……太湖滋養了蘇州,讓我們這裏變成了富庶的江南水鄉;又屢屢泛濫成災,使我們不至於富可敵國,這正是‘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是天命呀,我們都認了!”
  沈默緩緩點頭,對歸有光道:“妳可有解決之道?”
  歸有光點頭道:“有!既可大治亦可小治。大治者以海為壑,徹底疏通吳淞江,去江湖之淤澱,使足以受支河之水,恢復唐宋舊貌,導江湖之水而註之大海,自可壹勞永逸!”
  沈默擡手打住他的長篇大論,道:“先告訴我要花多少銀子吧?”他是在內閣幹過的,在他的印象中,治水就是堆金子壹般。
  “這個麽……”歸有光道:“恐怕要幾百萬兩吧……”
  “幾百萬兩?”壹邊的陸鼎失笑道:“要是朝廷有這個錢,還用得著讓府尊開埠,與西夷貿易了麽?”
  “吳淞江早晚是要大治的。”沈默也點點頭道:“但現在朝廷戰事吃緊,正是用錢的時候,我們上大項目顯然是不合時宜的。”說著笑笑安慰歸有光道:“等過些年,戰事結束了,咱們有錢了,肯定要大幹壹場的……”看著這壅塞不堪的河面,沈默知道現在雨量稀少,尚且無事,可以想象,如果不把這個問題解決,等到夏天陰雨連綿時,江水暴漲,泛濫成災,也別想什麽開埠了,以壹府之力抗洪救災吧!
  壹想到這裏,他發現不應該再抵觸歸有光的意見,而是要給予高度重視,便問道:“說說妳那個小治吧?至少也得把這幾年最困難的時期對付過去。”
  歸有光早知道前者不行,之所以還要說出來,不過是為了掩護後者罷了,便道:“如果因形勢所迫,姑且治其小,則莫若修築防水堤岸……”
  此言壹出,壹片嘩然,眾人笑道:“震川公謬矣,河道淤塞至此,就算要整治,也該清淤挖泥,還修堤岸作甚?”
  沈默也詢問地望向歸有光,卻聽他自信道:“湖江水中蘊含泥沙,因為這壹段水流緩慢,才逐漸沈積淤塞,以至於河道變窄。清淤挖泥固然是壹種辦法,但成本太高,現在也來不及了。”說著兩手平行豎起道:“現在是旱季,水流平緩,水量不及豐水期的三成,大人可以想象壹下,如果我們在昆山低窪處修築堤壩,將水流約束,人為的造成壹段急流,勢必可以將淤積的泥沙沖走,經過壹個雨季,這裏的淤塞必然大大減緩,此乃借天地之力造福己身。”
  眾人聽得眼前壹亮,確實是個巧妙的法子,便問道:“這得花多少錢?”
  “花不了幾個錢。”歸有光見終於打動眾人了,不由歡欣鼓舞道:“大人和眾位請看,東西兩岸其實高下迥絕。東岸地勢高,不怕水患,怕的是連月不雨,無法澆灌。西岸恰恰相反,地勢太低,最患水漫金山,所以令東西兩岸民夫,合力修築西岸……也不必遠處取土,就在河道上挖掘,壹方面可以疏浚河道,另壹方面可以取塗泥附之舊岸,築而加高廣焉!待到夏秋雨季,水面高漲,再合兩岸之民,為東岸疏浚支河,蓄水以備連月不雨!”說著雙手壹合道:“庶此財力不虛費,而旱澇皆有備矣!”
  “好!”陸鼎最早贊壹聲道:“真是絕妙的法子!”眾人也聽得興高采烈,感覺再沒有比這個更妥帖的法子了,紛紛道:“如此,河道也加深拓寬了,大人的煩心事兒也沒有了。”
  見眾人都望向自己,沈默展顏笑道:“議壹議,如果可行的話,就這麽辦吧。”
  歸有光終於松了口氣。
  ※※※
  船回到蘇州城,已經是黃昏了,眾人辭別府尊大人,登上候在碼頭的車轎,各自回家去了。
  他的目光從遠去人群中收回來,再看向歸有光時,卻變得無比嚴厲。
  歸有光頗有自知之明,跪倒在地,俯身道:“卑職擅作主張,請大人責罰!”
  “為什麽事先不跟我商量?”沈默冷聲道。
  “卑職怕大人不答應。”歸有光道:“只有出此下策了。”如果他早說出來,沈默肯定會設法避開這段水路,比如說將開埠地改在太倉州,那裏有瀏江入海,也不失為壹個比較好的選擇,只是那樣,蘇州城就失去這個發展的黃金機會,吳淞江也沒機會疏浚了。
  歸有光不想做蘇州的罪人,所以他不能早讓府尊大人知道吳淞江的真實情況,非得等到今天,沈默已經把蘇州城壹半的大戶都請出來,沒法再改弦更張時說出來,才能讓他不得不答應。
  “妳這與脅迫本官有何不同?”沈默冷冷道,這股火他已經憋了半天,都憋得……不那麽生氣了。
  歸有光除下烏紗,擱在地上,面色坦然道:“卑職任憑大人處置!”
  沈默蹲下身子,打量著歸有光,似笑非笑道:“覺著擺了我壹道,很爽是不是?”
  “不爽。”歸有光小聲道:“承蒙大人親之信之,下官銘感五內,本當肝腦塗地,忠心不二;無奈壹想到我鄉我土,仍在水深火熱之中,便不能不鬥膽犯上壹回……”
  “多好的人啊。”沈默拍拍他的肩膀,戲謔道:“要是摘了妳這種‘青天’的烏紗,我豈不成了‘黑天’?”
  “屬下不敢。”歸有光道:“我這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沈默站起身來,用壹個腳勾球的動作,將歸有光的烏紗挑到手中,壹邊輕拍著上面的泥土,壹邊淡淡道:“知道嗎,清流官員最討人厭的地方在哪裏?”
  歸有光搖搖頭。
  “就是光提意見不幹事實兒!”沈默依舊語氣平和道:“所以不論結果如何,他們都是正確光榮的。”說著撇他壹眼道:“妳是不是也這麽想?”
  歸有光趕緊搖頭如撥浪鼓道:“卑職沒那麽無恥。”
  “那就休想撂挑子!”沈默將烏紗端正的戴在他的頭上,沈聲道:“自己搞出的事情自己收拾,限妳七天之內,拿出詳細方案呈上來!”
  “大人……”歸有光的眼中溢滿淚水道:“您……我……”
  “怎麽,不願意?”沈默瞇眼問道。
  “願意願意。”歸有光趕緊抖擻精神道:“您真是仁義君子啊!”
  “仁義個屁!”沈默兩眼壹瞪道:“幹好了,是我們倆的功勞,大家壹起升官發財;幹不好的話,這個黑鍋妳來背!”
  歸有光知道大人不過是說說氣話而已,河工這麽大的事兒,如果出了簍子,知府大人是不可能逃掉的。沈默之所以這麽說,不過是出出氣,順便給他加加壓罷了。
  “不是屬下自吹自擂,我考察吳淞江十幾年了。”歸有光呵呵笑道:“走訪河工,查閱史籍,對吳淞江的治理,還是能拿出行之有效的辦法的。”說完又有些猶豫道:“但是真要我指揮那麽多人,管理那麽浩大的工程,可沒這個本事。”
  “嗯,妳當好總工程師就行了。”沈默點頭道:“真正帶人幹活的,我另有人選。”說著擠擠眼道:“絕對是古往今來最好的包工頭!”
  “誰?”
  “海瑞。”沈默雙手壹擊道:“昨天跟妳談過後,我就在想,他幹什麽最合適,最後發現,絕對是管工程的最佳人選。”說著如數家珍道:“他清廉無比,不想牟利;精力旺盛,不怕吃苦;沖鋒在前,享受在後,這樣的人管工程,我放心,舒心,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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