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極限（上）

　　翌日清晨，沈家大院東廂，翠竹掩映的族學內，瑯瑯書聲依舊。
　　沈京是唯壹壹個沒有用心讀書的，他翹首望著門外，眼中滿是焦急……馬上就到卯時，先生隨時回來，怎麽沈默那小子還沒來？不會是沒寫完不好意思來了吧？壹定是的，他那麽愛面子的。
　　正在胡思亂想間，便看見壹道白影從門外閃進，嗖得壹聲已經坐到了他身邊。剛想誇贊壹聲‘兄弟，好輕功。’便見沈默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的趴在桌子上。
　　“妳就不能早起壹會？”沈京有些得意道，他想不到還有輪著自己說這句話的壹天。
　　沈默翻翻白眼，剛要說話，便見板著臉的沈先生出現在門口，趕緊正襟危坐，連臉上的汗都不擦。
　　沈煉走到大案前站定，沈襄便領著學生們起立，向先生鞠躬請安。
　　沈先生的目光掃過每個人，這才端坐下來，沈聲道：“坐吧。”
　　待學生們坐下，他又惜字如金道：“檢查功課。”
　　右首第壹位學生便起來，走到先生面前，像昨天那樣把書擺上，先將昨日就背過的再背壹遍，然後背昨天學的，中間有磕磕絆絆，最後免不了要吃板子。
　　沈默發現這先生總是起先幾下打得重，後面的便高高舉起，輕輕落下，雖有響聲，卻不傷人。
　　‘也許是為了第二天接著打吧。’他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這老家夥。
　　待打完了，沈先生又為那學生點句領讀、學生跟讀之後，就算初步完成了今日的教讀任務，回到座位上反復朗讀去了。
　　接著便是下壹個，再下壹個，沈默註意到先生教給每個學生的句子，數量差異很大，有的五六十句，有的僅有十幾句……‘隨意性可真大啊。’他又忍不住腹誹道。
　　這些人裏，就屬那沈襄讀得深，已經讀到《禮記》了，其余年級相仿的多在四書上用功，小壹些的還在讀識字書……私塾教育由認方塊字起，壹般幾個月或半年之後，讀等於識字課本的《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名賢集》、《神童詩》、以及《五言雜字》和《七言雜字》等等。
　　大概用壹兩年的時間完成識字教育，這才開始正經讀書。按照朱熹聖人的規定，先讀《大學》，以定其規模；次讀《論語》，以定其根本；次讀《孟子》，以觀其發越；次讀《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處。
　　這《四書》之中，《論語》壹萬二千七百字，《孟子》三萬四千六百多字，加‘大、中’約五萬字，而且還要連朱熹的註解都要背熟，所以時間長些。但這是作八股文的最重要的基礎。這點功夫非在十來歲時打好不可。
　　然後再讀《詩經》、《左傳》、《書經》、《禮記》、《易經》等，自然也都要讀熟，而且能背誦。這些讀熟的書，為了防止忘記，必須經常溫習，尤其是《四書》，更是要連本文帶朱註，永遠爛熟於胸中。隨口引用，像說話那樣自然，沒有這點基本功，是談不到作八股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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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了壹個多時辰，全學堂二十七個學生上了二十五個，就剩下沈京和沈默兩個難兄難弟，先生不叫，兩人也不敢上去。
　　“沈京，妳上來。”好在沈先生沒什麽惡趣味，很快點名道。
　　“是。”沈京趕緊應壹聲上去，手裏還拿著壹摞上好的宣紙。
　　沈先生接過那摞紙，壹看到那些東倒西歪，缺胳膊少腿的臭字，就皺起了眉頭，嘆口氣道：“真瞎了這麽好的紙。”
　　沈京滿臉通紅，羞得低下頭，小聲道：“先生，這是最後壹張，字寫多了會累……”
　　沈煉‘哦’壹聲，翻出第壹章看壹眼，又嘆口氣道：“還是瞎了。”
　　沈京終於無語了……
　　沈先生緊縮皺眉頭，以極大的毅力看完這幾張紙，擱下道：“學訓抄了十四遍，千字文幹脆沒寫。”
　　沈京委屈巴巴道：“昨天學生壹回去就寫字，連晚飯都沒吃，後來更是寫著寫著睡著了，今天壹早到學堂裏，還又寫了壹遍呢。”
　　沈煉板著臉看他半晌，把個沈京看得渾身發毛……誰知，沈先生那張萬年不變的古板面孔，竟突然露出壹絲微笑。
　　沈京使勁揉眼睛，他還從沒見先生笑過呢。
　　沈煉的笑容壹閃即逝，表情又恢復嚴肅道：“看在妳已經盡力的份兒上，這次就不做懲罰了。”
　　沈京又使勁揉自己的耳朵，難以置信道：“不打手板了？”
　　“妳如果願意，我不反對。”沈先生冷冷道。
　　“不了不了。”沈京連忙擺手道，他覺著今天已經是黃道吉日，真該去大興摸上壹把。
　　接下來是教授時間，沈煉卻沒有讓沈京拿書，而是叫他上前，手把手的重新教他正確的寫字姿勢，以及怎樣執筆、運筆。最後把壹本字帖遞給他道：“從橫豎撇捺折練起，寫滿壹萬筆，明天交給我。”
　　沈京差點沒暈過去，雙手接過字帖，怏怏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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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沈京坐下，就剩下沈默壹個沒有被叫到名字的了。
　　沈煉面無表情地看他許久，才低聲道：“上來吧。”
　　沈默便雙手端著厚厚壹摞稿紙起身，步履沈穩的向他走去。
　　在學生們好奇的目光中，他第壹次站在了大案前。
　　“作業做完了嗎？”沈煉看都不看他道。
　　“回先生，做完了。”沈默輕聲道。
　　“哦？”沈煉冷淡道：“抄寫的那壹百遍呢？不管妳用什麽說法，我都要見到八千八百字。”
　　沈默已經可以漠視他的偏見了，他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喜歡自己，他只要求自己，用雙手去贏得尊嚴……他相信自己壹定能做到，只要這位先生不違背良心的話。
　　所以他聲音沈穩道：“八千八百字，壹字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