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三章 眼睛

　　凝望上空，左吳忽然覺得有些五味雜陳。自己想象過無數種再次見到小灰的場面，卻怎麽也想象不到真正的情景會是如斯。
　　……怎麽說呢，小灰她是了解自己的。倘若她想見自己，便大大方方直接現身就好。
　　那樣，自己壹定會喜出望外，不惜出發萬裏倒靴相迎，跑得會比誰都要歡，比誰都要快。
　　然後在自己的示意下。
　　新帝聯所有的防空火力和預警，都會把小灰列在白名單的最高處。各種星艦將原地改裝用以侍奉，讓她無論到哪裏，都能體會到家壹般的感覺。
　　哪需要她像現在這樣，擬態成星艦的裝甲，壹面忍受太空的寒冷和孤寂，壹邊聽著鈍子在艦體內部的蹦迪聲，千裏迢迢，來上這麽場見外又生分的偷襲。
　　……確實生分。
　　左吳揉揉眼睛，有些貪戀小灰的行蹤被新帝聯的重重監視網絡映入自己眼眸的感覺，也知道自己最壞的猜想成了現實——
　　現在的世界，是在自己強烈要求下，讓燃蘿把小灰和自己的劇本做了拼接而來。
　　自己的劇本雖才開始七年，可小灰已經在給她的虛擬與夢幻中，歷經了光明星海的無數中可能，獨自壹人盤桓了無數的歲月。
　　燎原灰風說得對。
　　自己同小灰日夜相處的時間加在壹起可超不過壹年。自己又憑什麽有信心覺得，這壹年的時光，就能在她身上染下不會為這麽漫長的歲月所沖淡的痕跡？
　　此時。
　　鈍子的星艦在朝這宮殿越來越近。
　　左吳也壹直擡著頭望著天空，腳下還在前進，只是沒有再將身形隱入精雕細琢的空間中，雲遊天外的耳朵也聽見了幾聲朝向自己的驚呼。
　　不知不覺。
　　有安保和儀仗造物開來了左吳身邊，把窩金熱給輕易擠開，摒退了圍觀自己的人群，亦用消音技術將朝自己歡呼給抑制成了耳邊的悠遠。
　　回過神來。
　　左吳發現自己坐到了中央公園的花臺上。
　　材質不明的花臺純白，壹塵不染。其上只殘留了剛才在這裏休憩的群眾的體溫，還有幾個孩童的腳印在上面殘留虛浮。
　　虛浮的腳印像雨滴之於荷葉壹樣，無法浸染到花臺表面深處，只要輕輕壹抹，就能讓它消失無蹤。
　　……哈。
　　忘了自己的小灰，被消音技術消除的歡呼，被造物隔開的人群，湧在自己身邊的虛擬角色，幾乎全部外出，去享受此方世界的廣闊的真人。
　　還有自己同樣無法殘留在這花臺上的體溫和痕跡。
　　怎麽這方世界中的這個劇本幾乎都是在圍著自己轉了，卻還是讓自己覺得壹無所有？
　　左吳自嘲，終於切斷了自己的視界同監視小灰動向的監控網絡間的連接。視線恢復正常，左吳第壹件事就是低頭，想看看純白花臺上那枚腳印還在不在。
　　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壹只白花花大腿，如入無人之境般突入左吳的視線。
　　左吳目眩了壹瞬，可旋即，另壹只機械義足便壓住了這白花花，好像藏起來的貓兒露出的壹點點尾巴尖尖。
　　“……列維娜，”左吳不用擡頭，兩只腳壹只機械壹只原裝的，除了女仆還有誰：“我正要去找妳，妳怎麽在這？”
　　“嗚哇，怎麽說呢，出門買菜？”列維娜攤手，咯咯笑起：
　　“其實只是剛才我推窗往外看，發現外面圍了個水泄不通，就出門看看熱鬧唄，沒想到會是老板妳，多久沒見了……”
　　“老板，腿都看這麽久了，妳什麽時候擡頭看壹看我的臉？”
　　左吳點頭，相處這麽久，這點言語上的小小撩撥不會對自己產生絲毫動搖。只是擡頭，列維娜的臉還是各種意義上的驚人——
　　其精巧的眼眶被厚厚的黑色籠罩，是本象征疲憊的黑眼圈構成了完美的煙熏妝，勾勒了眼角，深邃立體。
　　還有因為疲憊引發的心率不齊繼而影響到的呼吸，讓她的胸口在不平整的起伏；像狂暴的海浪紛繁，亦如柔弱的西子捧心。
　　兩種截然不同的特征同時出現在列維娜的身上，卻是如此渾然壹體。
　　“……列維娜，我怎麽有些害怕妳會忽然猝死，”左吳只是張了張嘴。
　　“謝謝老板關心，但猝死肯定不會，”
　　列維娜瞇眼，打了個好像會讓她的胸膛像冰凍的玫瑰花壹樣碎開的哈欠：
　　“我有經驗，真累到極限，只會短暫失神壹瞬間。回過神來，又是身體健康，精力滿滿！”
　　左吳轉頭：“……我怎麽覺得是妳已經猝死過去了，然後燃蘿趕緊把妳給又重置了回來，死而復生了呢。”
　　瞇起眼睛的列維娜聳了下肩膀，腦袋開始搖晃：“嗯嗯，是是是。啊……陽光好溫暖，像被子壹樣。”
　　左吳默然片刻：“……所以，結果真的很不妙嗎。”
　　“什麽結果？”列維娜不明所以。
　　“妳不是在和艾山山推演回到現實後，妳們該如何從虛空中脫困麽？”左吳側目：“艾山山越研究越偷懶，而妳鉆研到猝死，我想這兩樣表現都指向的是壹個結果。”
　　卻沒想到列維娜只是有些尷尬的整理了下只的發梢：
　　“哦，啊，這個，嗚哇，我早放棄啦，啊哈哈，結論早有啦，只能撞大運了，撞上幾十萬年壹遇的大運沒準還有戲。”
　　“所以我這段時間都是在研究自己的事了，就是老板娘偶爾來實驗室的時候胡亂應付她壹下。”
　　早放棄了。
　　撞上幾十萬年壹遇的大運還有點希望。
　　列維娜透著疲累的聲音仿若是種宣判，左吳抿嘴，卻好像抓住了什麽思路，邊想邊問：“研究妳自己的事，是什麽？”
　　精靈的眼裏忽然泛出點點光彩，她張開獨臂，又指了指她的胸口：“老板，妳說這由燃蘿構建出的劇本裏，有沒有虛空？”
　　“沒有，”左吳搖頭：“虛空太過廣袤，無限神機模擬兩個銀河可以，把配套的虛空模擬出來，太強人所難。”
　　以及劇本中的超空間航道也不存在，就是燃蘿構建出了壹個個假的航道入口，有星艦進入時，直接修改它們的位置坐標就行。
　　列維娜笑了下：“對，這個劇本世界沒有虛空。那麽……我又是怎麽全須全尾，好端端活著的呢？”
　　左吳楞了楞：“哦，妳是在說妳的高維之眼。”
　　“對！我的高維之眼是我作為初丹天使，存放在虛空裏的身體的壹部分，我們兩者間不能，也不該分割。”
　　列維娜搖搖晃晃：
　　“還有，我的本體若陷入幻覺，而高維之眼醒著，那我也該能壹眼勘破幻象，或至少察覺不協。但沒有，這只能說明我的高維之眼和我壹樣，被燃蘿拉進了劇本，”
　　“可這世界又沒有虛空，那麽它又會在哪裏？我就壹直在找它，憑的是我模模糊糊的感知，還有那些不限量的研究資源。”
　　左吳的好奇被勾起：“找到了嗎？”
　　“當然，否則我還有閑心下樓買菜？”列維娜點頭：
　　“那可是我身體的壹部分！指望不了某人幫我找回手腳，可就不能再把高維之眼弄丟啦。”
　　左吳咂舌：“妳的高維之眼，妳應該能感知到它的具體位置的吧。”
　　“嗚哇……還真感覺不到，”列維娜搖頭：“我只能模模糊糊知道它存在，至於方位這些，就壹概不知了。哪怕劇本裏的研究資源近乎無限，我也找不到它的蹤跡。”
　　“直到我換了個思路。”
　　“什麽思路？”左吳有些迫不及待。
　　列維娜也擡頭看向天空：“找不到，說明它被藏起來了唄。燃蘿構建的是壹個真實的銀河，那萬事萬物都在這劇本中有所映射才對。”
　　“而據我們所知，最擅長隱藏、匿蹤的東西是什麽？”
　　左吳豁然開朗：“妳是說灰衣人的亭驛衛星？這個詞……我真的好久沒聽過了。”
　　灰衣人，這墮落國度以他們頂尖的匿蹤技術傲視群雄。可興許這技術太強，到這故事的尾聲，他們竟匿蹤到查無此人的地步，恐怖如斯。
　　“對！老板，所以結論是，燃蘿估計不認識我的高維之眼，把它當做了某種衛星壹樣的東西，捆吧捆吧，和祂壹樣不認識的亭驛衛星放在壹起了，”
　　列維娜輕笑：“我的高維之眼在燃蘿面前能比玩具好多少？灰衣人的亭驛衛星也壹樣。玩具被分門別類放在壹起，衛星的匿蹤效果把我的高維之眼壹同蓋住，所以才找不到！”
　　左吳點頭，想起什麽：“這應該是妳的猜測吧，最近妳都沒離開過地面，沒辦法實地驗證。”
　　列維娜轉過眼來：“嗚哇，怎麽聽著，老板妳對灰衣人的亭驛衛星也有興趣來著。”
　　當然有，因為亭驛衛星裏還有壹群老朋友。左吳點頭，不會忘記虛擬對帝特依然生活在灰衣人的衛星網絡裏。
　　虛擬對帝特的時間不會自己流逝，只有等有觀測者對他們施以觀測，其時間才會流動兩次觀測的時間差的長度。
　　也就是說，若沒有人時不時看看他們，那虛擬對帝特與毀滅無異。
　　是老朋友，自己於情於理也該去看看他們，還能順手看看劇本中的高維之眼被燃蘿映射成了什麽模樣，何樂而不為？
　　左吳咧嘴：“列維娜，我想，對凱旋回來的鈍子的歡迎儀式，不如就放在亭驛衛星的旁邊吧。”
　　女仆點頭，已經昏昏沈沈，幾乎要睡過去。
　　左吳扯下自己的外套，也把昏昏沈沈的女仆給捆吧捆吧：“哈哈，虛擬對帝特是亭驛衛星裏運行的模擬程序，我們這個世界又是無限神機運行的劇本。”
　　“這虛擬中運行的虛擬，會是什麽模樣？無限套娃，無限……”
　　“嘿，說不定不是這劇本裏的虛空不存在，而是燃蘿又微妙的搞錯了事物間相互的映射關系呢。”
　　左吳說完，有風吹來，似是這個世界對他的話語傳開了不滿的輕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