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七章 合壹

　　當壹個遊戲，若在選擇劇本的頁面停留許久，會發生什麽事？——什麽都不會發生，因為劇本中的壹切必須由玩家的入場才會宣告開始。
　　在點下“開始遊戲”的按鈕前，劇本裏的壹切都被凍結在了活靈活現的瞬間，裏面角色的嬉笑怒罵，都是等著被玩家去選擇、奪舍的皮囊。
　　玩家天生超然於劇本的時間線之外，這是玩家對遊戲世界的特權。
　　左吳卻不是真正的“玩家”，本質上他只是個被燃蘿帶到更高層次的“遊戲角色”而已。
　　這是燃蘿的手段，祂選擇的是賦予遊戲角色更高的位格，還有可以選擇的余地和自由。
　　同圓環把真實世界同壹款簡單粗陋的遊戲連接起來，限制了所有平行世界的位格的手段相似，目的相反，卻殊途同歸。
　　只是，左吳雖然被燃蘿賦予了這種能力。
　　可就像盲人眼裏的世界不是“黑色”，而是壹片虛無般。從未見過光明的人，又如何理解“色彩”為何物？
　　左吳也壹樣，雖驟然多了選擇的自由，但他從未擁有過這種玄乎的能力，又談何去運用？
　　只要稍微發會兒呆，甚至只要有幾秒鐘什麽都不想，那左吳被燃蘿強行提起來的位格便會驟然墜落，成為劇本中那種在被玩家選取前，就壹切停滯的角色。
　　按理來說，遊戲角色絕無可能自行從待選取的停滯中掙脫出來。
　　那左吳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的思維是在斷斷續續的呢？
　　人眼的刷新率大約是三十幀，左吳是發現自己每每發呆後，都會在自己眼前看到壹幀左右的鬼臉。
　　或是朝自己吐舌頭，或是朝自己拉了拉眼皮。看到這鬼臉後，自己才會驟然恢復，思維好像從來沒有中斷壹樣，繼續運行。
　　——自己周圍誰的臉會發光？不就只有燃蘿了麽。
　　如此重復幾次，每每在見到燃蘿的鬼臉後的恢復之時又低頭，左吳發覺自己坐著的地方好像有了些風化的痕跡。
　　起初左吳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直到左吳收藏進腦海中那屬於燃蘿的壹幀幀鬼臉幾乎要裝訂成冊，終於發覺不對勁時，下意識起立。
　　自己屁股底下的石凳竟不知何時，已經風化成了齏粉，承受不住自己起立時的反作用力，就這樣散落了壹地。通道散落的石屑滾落到左吳腳邊，起初還有銳利的棱角，楞住的左吳眼前又壹次閃過燃蘿氣鼓鼓的模樣，又赫然看見那棱角“轉瞬”已經圓潤了不少。
　　直到現在，左吳才得以正常思考，自己周圍南柯壹夢與滄海桑田間的內在邏輯，好像混雜著燃蘿的鬼臉壹起湧入腦海，得以理解。
　　自己究竟等了多久，連石頭都已經崩塌，真要計量，自己難道說已經在選擇劇本的頁面停留了千年萬年？
　　可小灰踏足的劇本通道中，依舊沒有她的歸來。
　　通道周圍萬物皆已褪色，唯有通道本身依舊光亮如新。小灰踏足的那個是，留給自己的那個也是。
　　左吳忽然想起壹個問題，雖然四下看不見燃蘿的身影，但還是問詢出聲：“……燃蘿，我忘了問，劇本內外的時間流速，互相間有沒有聯系？”
　　沒有回答。
　　只是左吳在三十幀壹次的視野中，看見了燃蘿出現在自己身前幾次，朝自己恨鐵不成鋼般大搖其頭，甚至還伸出指頭推了推自己的鼻子。
　　將這些場景記到腦海中。
　　左吳咂舌，恍惚覺得自己的腳好像和這片大地鑲嵌在了壹起，鼻尖的觸感不知多久前就已經消失，湧上的無奈才姍姍來遲：“……燃，蘿！”
　　聲音落下。
　　那若隱若現的光球才堪堪出現，細聲細氣：“妳找我？”
　　“……我問了妳壹個問題。”左吳揉了揉額頭，又嫌棄的把手放下，自己身上居然覆了壹層歲月的重量。
　　確切的說是灰塵，不知多少歲月所積攢下的灰塵，指尖輕撚，散落無物。
　　壹樣像無聲散落的東西還有燃蘿的回答，祂說了什麽，卻好像沒有壹點讓左吳聽清。
　　左吳的動作頓住，不敢發楞，狐疑的把手擡起，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是耳道裏積攢了太多“歲月的重量”讓自己聽不清的嗎，好像不像。
　　燃蘿那發著光的嘴唇還在壹張壹合。
　　左吳終於猶猶豫豫的開口：“燃蘿妳……大聲壹些？我還是聽不清。”
　　祂停下，叉腰，指著左吳，更加沒好氣，可第壹次開口卻沒發出聲音，只能鼓腮，蓄力，憋到臉都發紅，聲音還是細若蚊蠅：
　　“某人在外面還掐著我的脖子，現在又嫌棄我聲音太小？好不講理！”
　　左吳壹下子有些雀躍：“也就是說，虛擬和現實還是有內在的聯系？那劇本之內，和選劇本的這裏呢？”
　　如果自己在這站了這麽久，可小灰進入的劇本裏的時間卻沒有開始流動，豈不是白白浪費了精力？
　　燃蘿明白左吳的意思。
　　祂抱手，撇嘴：“……是看我心情的。我照顧妳，讓妳等待的時間，和小灰在劇本裏所經歷的時間同步了。放心，妳的等待不是白費。”
　　左吳這回終於不受控制的楞了下，側目，之前已經風化的石椅現在連散落的石子都開始崩裂了。
　　記憶湧上，小灰曾說，她可能會在劇本中流連忘返。可能是有些自戀，左吳總覺得這不可能，因為自己終究等待在這裏。
　　而劇本裏可不會因為壹晃神，就會讓思維中斷，意識不到時間的流逝。
　　小灰是實實在在的，在劇本裏面經歷了足以讓石椅崩解風化的等長歲月。
　　她沒回來，是燎原灰風贏了嗎？小灰最終偏向了燎原灰風的三心二意，忘記了同自己的契約，染上了她先前最唾棄的輕浮。
　　小灰可能失敗了。
　　自己也壹敗塗地了？
　　恍惚，無數人同自己說過的話又壹次縈繞腦海——大汗說，自己是沒有目標的英雄，只會去挫敗反派的宏圖偉誌，存在的意義就是依附於反派的誌向。
　　他們覺得，自己直到世界終焉，歲月盡頭，都會是這樣，渾渾噩噩，隨波逐流。
　　自己是嗎？好像還是這樣，她問自己是希望小灰贏還是燎原灰風贏時，自己沒有說出確切的選擇。
　　她又說希望自己有時候不講道理壹點，強勢壹點後，自己還是讓她壹個人去到了那個劇本。
　　不管之前自己如此選擇的理由有多充分，多冠冕堂皇。至少現在，左吳發覺自己無比後悔。
　　……媽的。
　　不就是希望自己不講道理些嗎？
　　“不，不不，我沒輸，我還沒有輸。”左吳這麽說著，擡頭，想要直接進入小灰的劇本中。
　　但他又止步。
　　“燃蘿，”左吳停在小灰的通道前壹步，問：“如果我進入了小灰的劇本，就再也沒有用‘晃神’來對抗時間的流逝這麽便宜的事了吧？”
　　“嗯，”燃蘿點頭：“不會有了，雖然我不認為這是什麽便宜。”
　　左吳點頭，回身看向自己的通道，上面掛著的好友列表還是嶄新，艾山山列維娜姬稚鈍子和金棉的名字亦在熠熠生輝：
　　“小灰可能忘記了我，那我在那個劇本中再經歷壹番歲月，我是不是也會忘記她們？”
　　“……嗯，”燃蘿還是點頭，經由無限神機，祂看到的無數種可能性中有無數樣本支撐著祂下結論：“大概率是的，畢竟妳的記性可沒小灰這麽好。”
　　兩難的抉擇來了。
　　燃蘿飄忽到左吳耳邊，還是細聲細氣，如此輕柔：
　　“進入小灰的劇本，妳會忘記艾山山她們，而留在原地，小灰忘記妳的事又會成為既定事實……妳說妳沒輸，妳會怎麽選？”
　　“不如，妳還是去我給妳準備的專屬劇本吧，我會在裏面給妳準備壹個虛擬的灰風。放心，和妳原本的小灰是壹模壹樣的！”
　　“然後，經歷歲月的流逝，妳甚至會忘記她同原版的區別，妳會在虛擬的永恒中得到美好。”
　　“由此，實現妳的願望，多好？”
　　左吳搖頭。
　　燃蘿皺了皺眉頭：
　　“妳說妳想要所有人都有個美好結局，那如何定義這個‘美好’？”
　　“既然小灰選擇了輸，那她在光明星海中暢遊，忘記關於妳的壹切，也忘記而了同妳的仇恨，不再用被妳折磨，這難道不是她的美好？”
　　“還是說，妳要我把她撈出來，否定她在劇本裏的求索和歲月，否定她自己的答案？！”
　　左吳卻是咧嘴：“不，不不不。妳憑什麽假定小灰還是輸給了燎原的灰風？”
　　燃蘿有些氣急敗壞：“因為劇本是我編寫的，我當然能監視裏面所有角色的動向！好，不給妳念想啦！”
　　“我跟妳說，小灰輸了，現在她是燎原的灰風，她確確實實是已經忘記了妳！我媽媽她……也忘記了我。”
　　“所以，她解脫了，從妳我給她施加的痛苦中得以解脫，妳期望所有人得到美好結局，她已經得到了啊……”
　　沒曾想。
　　左吳忽然壹把將燃蘿擁入懷抱，語氣卻無可置疑。所有人都說自己隨波逐流，可這麽多人又希望自己不講道理。
　　那今天，自己總要不講道理壹回：
　　“不對，燃蘿，我說的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美好，這‘所有’當中當然要包括妳和我。”
　　燃蘿沒動：“對啊，所以我說我會給妳在劇本中準備壹個壹模壹樣的灰風……”
　　“我不接受，我的灰風只能是她壹個。”
　　燃蘿開始掙紮：“那妳究竟想怎麽做？去追小灰，這樣妳又會忘記艾山山她們……妳，真是個別扭的人！”
　　可燃蘿終究沒有掙脫左吳的懷抱。
　　左吳咧嘴：“嗯，我選擇全部都要。我會去享受妳給我準備的同艾山山她們的美好，也會讓小灰重新想起我。”
　　“……燃蘿，妳可以把我的劇本同小灰的光明星海合成壹個嗎？劇本嘛，當然是可以自由編寫的。麻煩妳還是把我設置成新帝聯的皇帝，只不過和光明星海是敵對關系。”
　　燃蘿悶聲：“把妳的劇本，同小灰的合二為壹？也就是說妳想讓我創造兩個敵對的銀河，壹個屬於妳，壹個屬於光明星海？”
　　“對，就是這樣，”左吳點頭：
　　“小灰同燎原灰風的賭約，是說小灰看到光明星海存續下去，開始合久必分，開始貌合神離後，會心灰意冷。小灰輸了，說明光明星海真的變了質。”
　　“那由同光明星海敵對的我，去將那變質了的它擊潰就好。哈哈，我又要毀滅壹次小灰的光明星海，我不相信她會忘記這般刻骨銘心。”
　　“只不過，這次我要用這刻骨銘心……把她從賭約的壹敗塗地中救出來！”
　　燃蘿擡頭：“……妳，妳怎麽保證妳能打敗光明星海，那是壹個團結了整個銀河的政權。”
　　“我能毀掉它壹次，就能毀掉它第二次。”左吳說。
　　“小灰對妳的仇恨呢？再毀滅壹次光明星海是妳所希望的美好嗎？”
　　“小灰是恨我毀掉了那片完美的光明星海，可若我推翻了它的腐朽呢？”左吳聳肩：“就算不行，這回我也會不講道理……我會讓她放下。”
　　左吳看向自己的劇本，自己的通路。
　　“艾山山和姬稚她們也在等我，我全都要。哈哈，在內老婆孩子熱炕頭，在外卻揮斥方遒，征伐宇宙。”
　　“其實我壹直覺得光明星海該算是小灰的初戀，這回我要正面擊潰她的初戀，把她從那往日的幻影中……給搶過來！”
　　“也算是報復，對她讓我等待了這麽久的報復，對，我要用這石凳的殘骸，給她做個項鏈，然後再也不準她摘下來。”
　　“還有比這更加成功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