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結盟

　　對於桑德崖來說，軍姿是壹種享受，繃緊身體時能感受到自己的肌肉與骨骼正緊密貼合，二者相互支撐又互相限制，像自己同軍團的關系；那疲累和痛苦亦像是古時的修士對自己進行的鞭笞與苦行。
　　可在他人眼裏，這就是單純的有病和在折磨自己罷了。
　　對窩金熱來說尤其如此，這軟體生靈本質上對今天的生活已經十分滿意，再怎麽說也比之前於聯盟四處求職四處碰壁的郁郁不得誌來得強。
　　以及，對窩金熱來說，在左吳麾下工作說不定是去實現自己畢生追求的最佳捷徑。
　　他畢生的目標就是走出銀河，去追尋那曾與地球擦肩而過的“巨物”，巨物的引力曾經像掀起漣漪般掀起了銀河的上下擺動，影響壹直綿延至今。
　　目前來看，邁出銀河的唯壹希望就是利用索林原蟲。這迄今為止已知唯壹擁有跨河系運動能力的族群已經被左吳俘獲，換句話說，窩金熱如今供職的新帝聯是整片星海唯壹有希望沖出銀河的政權。
　　……或許燎原也有希望，畢竟守護著他們的以太龍也是宇宙級別的超級生物，只是巨龍如今垂垂老矣，而新生的幼龍遠未成熟，等成長周期極其漫長的它們有“振翅翺翔”的能力前，自己恐怕早就朽爛成了塵。
　　還不如待在新帝聯，等著左吳開始推進走出星海的計劃，然後自己再去努力爭取，加入其中呢。
　　至於左吳會不會有走出銀河的意向？窩金熱完全不覺得這會是壹個問題——
　　當人手裏有了錘子，那看誰都會是像是顆釘子，有能力去做某件事總會讓人躍躍欲試，就像掛在觸手可及處無比誘人的果實。
　　擁有此等能力的左吳壹定會嘗試去走出銀河的，只是時間問題而已，自己只需要等待。
　　等待需要的是耐心，窩金熱向來以為自己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直到這次他差點沒熬贏無毛牛頭人的軍姿；自己尋找盟友明明只是想在去地球的旅途中節約壹些通勤的時間而已，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昏昏沈沈下，窩金熱幾乎把自己的壹生都回憶了壹遍。
　　直到壹邊的桑德崖擺出稍息的姿勢，窩金熱才同無毛牛頭人全身的肌肉與骨骼壹起齊齊松了壹口氣，想要接入正題。
　　可是困倦與疲累加上對桑德崖的無語之下，窩金熱壹時竟然想不起自己早就準備好的說辭，只能沖桑德崖擺擺手：“妳先說，有什麽問題盡管問。”
　　說著，他揉了揉人皮面具下的眼睛，想找回清醒。
　　桑德崖想了想：“我沒啥問題……哦有壹個，妳說妳找我合作只是想被調去離星艦中樞更近的艙室，可妳明明每天都有機會同陛下接觸，那直接跟陛下提不好嗎？”
　　窩金熱打了個哈欠：“都說了我被安排在這裏是受了鈍子女士的針對，看來我給她留下的印象壹直不好。”
　　“那又如何？調配艙室是再正當不過的訴求，陛下想必不會這麽不近人情！”牛頭人瞪眼：
　　“還有被壹個AI針對算什麽事？妳我都是陛下的戰士！只要訴諸真相，那陛下壹定會讓那AI還予妳公平和正義！”
　　疲憊的窩金熱在昏昏沈沈中想了想，好像真的想象到鈍子被左吳押來，按著腦袋向自己低頭認錯的模樣。
　　可窩金熱還是搖頭：“不行，還我什麽正義又如何？鈍子最多挨陛下的壹頓打，之後還是該幹嘛幹嘛；我呢？從此會被鈍子女士記恨在心，壹身功夫都再也沒機會施展，得不償失。”
　　無毛牛頭人皺眉：“妳說話像個精打細算的政客，這樣不好，身為戰士就該正直壹些。”
　　“正直？我覺得妳理解的正直被叫作‘憨’更為恰當，”窩金熱嗤笑：“還是說秉持妳所認為的正直能幫助妳在什麽軍團中出頭？”
　　“沒錯啊，”桑德崖歪頭：“就是這樣的我被羿裔斯將軍提拔成了他的副手，行政處的那些人總是說我升職很快。”
　　窩金熱被噎了壹下，不知為何連困都不困了，想起自己在星海聯盟四處尋找去俘獲原蟲的贊助卻四處碰壁的過去，這在其他人眼中是不是也是壹種“憨直”？
　　難道自己和桑德崖是同類人？窩金熱摸了摸自己的皮膚，身為軟體生靈是沒有體毛的，倒是和牛頭人壹直以來堅持的形象稍有相似。
　　哈，自己腦袋壹定出問題了，窩金熱自嘲，清醒之後理所當然接過了對話的主動權：“行了，妳就不問問我該怎麽運作壹下，讓妳同陛下更接近壹些嗎？”
　　桑德崖的臉黯淡了壹瞬，又擡起頭來：“願聞其詳。”
　　“我們得再拉攏壹個人，是個叫戎良淵的傭兵頭子，因為他和他麾下是最早供職於新帝聯的壹批傭兵，而且口碑向來很好，就順勢簽了長期合約，可惜後來押錯了寶，沒有跟著艾山山女士壹起去整合宇宙碎片，而是選擇留在星海聯盟這邊駐守，反而錯過了更近壹步的機會，”
　　窩金熱聳肩：
　　“戎良淵畢竟只是個傭兵頭子，在新帝聯這邊沒有根基，這次是拼了老命再加上最早供職新帝聯的資歷才混到了壹等艙的位置，卻沒辦法更近壹步了，”
　　“對戎良淵來說唯壹的出路就是加入某個派別，現在他瞄準的是由舊帝聯殘黨組成的壹支，就愁沒有門路，如果妳能對戎良淵施以幫助，那勢必會受到他的禮遇，我就能以妳助手的身份，也混到壹等艙去了……每天就能多睡壹小時，哈哈哈。”
　　桑德崖頗感震驚：“等等，由舊帝聯殘黨組成的派別？真的存在嗎！我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
　　窩金熱差點笑出聲：“虧妳還是舊帝聯軍團的高層……當然有了，舊帝聯昔日駐守在星海聯盟的使者可沒有死光，他們作為熟練的職業官僚向來是被爭取的對象。在新帝聯穩定後，他們中的壹部分也就回來供職，也自然會抱團取暖了。”
　　桑德崖顯得有些低落：“原來是這樣，我還從來沒有收到過他們的邀請。”
　　窩金熱臉上的嗤笑幾乎要把面具給掀起：“身份派別還能被寫在臉上？這種事當然是要用心去揣摩的。妳看上去有些傷心？怎麽，是因為沒有被他們接納的緣故？也是，對亡國之人來說互相間就該像家人壹樣。”
　　沒想到無毛牛頭人卻堅決的搖了搖頭：“不，我們軍團和官僚的關系向來不好，我絕不會把他們當成什麽家人；”
　　“以及重申壹遍，只要陛下尚在，帝聯就不會覆滅，而陛下是在初丹天使入侵和宇宙碎片出現前加冕的，也就意味著當下帝聯的政權實質上從未中斷過，可那些使者和官僚居然在家國未亡的情況下轉投他人，而沒有選擇為陛下盡忠，這是毫無疑問的叛國！”
　　“我沒有對他們行使誅滅已經算是容忍之至，又怎麽會把他們當做自己的家人！”
　　窩金熱聽著，居然有些對桑德崖刮目相看：“嘿，妳的邏輯明明挺清晰的嘛，好，那我就順著妳的邏輯說壹說，既然那傭兵頭子戎良淵早就加入了帝聯麾下，那算不算就是妳的戰友了？”
　　桑德崖嘟囔：“我也不喜歡傭兵，他們只想搞錢，有時候會對戰友見死不救的。”
　　“啊？那我這樣的‘偽軍’就能得到妳的信任？”
　　“妳們外籍軍團是仰慕帝聯、仰慕人類的榮光才加入我們的，精神層面已經高出太多了！和只想搞錢的傭兵當然不壹樣，”
　　無毛牛頭人理直氣壯，又撫摸了壹下胸徽：
　　“不過再怎麽說，傭兵只是容易潰散和見死不救而已，比用戰士的生命當博弈籌碼的官僚好不少！所以那戎良淵遇到了問題，我當然要幫！……可我該怎麽幫？”
　　窩金熱在不斷更新著對桑德崖的看法：“很簡單，妳只要去找戎良淵聊聊天，從他的房間中進出壹次，又被人看見就好了。”
　　桑德崖不解：“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由舊帝聯殘黨組成的派別目前還只是抱團取暖，沒有到自相爭鬥的地步，也急於吸收外部的力量，只要有壹點舊帝聯色彩的勢力就能被他們接納，”
　　窩金熱點頭：“妳是戰士，戎良淵也是傭兵頭子，按妳的話說，在官僚眼裏妳倆沒區別的。”
　　無毛牛頭人點頭，聲音漸漸低下：“……好。”
　　“妳真難搞，怎麽情緒又開始不高？”窩金熱咂舌：“還是說又有什麽疑慮？”
　　桑德崖咬牙：“我就是在想……為什麽原屬於帝聯的人需要抱團取暖才能生存下去了？難道陛下真的想要將帝聯割裂出新與舊？”
　　這不是明擺著的，窩金熱心說，他可從來沒看出左吳對舊帝聯有多高的好感，就算他能對曾經的整個政權保持中立的態度，他身邊的金棉還有列維娜可是對舊帝聯有深仇大恨的，自然會影響左吳的偏向。
　　但不知為何，窩金熱居然決定安慰壹下眼前的無毛牛頭人，這種違心的話語自己好像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說出口了：
　　“不是這樣的，只是……只是帝聯殘黨之前觀望太久，錯失了先機，讓房諾魯這人爬到了最高處，被處處針對，所以才必須抱團取暖而已。”
　　桑德崖的迷惑更深：“咦？我記得房諾魯以前不也是帝聯的官僚嗎？”
　　窩金熱簡直想抽自己幾嘴巴，卻還是只能硬著頭皮解釋：
　　“對，可房諾魯以往的級別太低，還有傳言說他曾和燎原不清不楚，壹朝沖天反而沒辦法取信於帝聯原本的殘黨了。”
　　桑德崖臉上露出壹絲笑：“胡說，明明所有官僚都有和燎原不清不楚過，房諾魯的事又能算什麽。”
　　窩金熱已經搞不清無毛牛頭人到底是憨直還是敏銳了，只能繼續：
　　“沒錯，但問題是房諾魯離陛下太近了。大家本來是互有把柄的，現在全成了握在房諾魯壹人手中的把柄，又怎能不招別人的忌諱？嘿，沒準陛下也是故意的，因為嚴格意義上來說，房諾魯的盟友只有陛下壹人，鈍子女士也和他不對付，所以每日就只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了。”
　　最後這段對左吳的誇贊是窩金熱隨口發揮，就是不想讓無毛牛頭人在自己面前露難受的表情，這成了他心中壹種莫名的執拗。
　　沒想到桑德崖對這誇贊根本沒有感覺，依舊只是低低應了壹聲。
　　窩金熱心中忽然被挫敗感充滿，自己頭壹次想要去討好某人，怎麽會落得這麽個結果：“桑德崖，妳真難道！妳又在難過什麽，嗯？！”
　　無毛牛頭人摸摸頭頂，憨笑：“因為局勢被妳說得……什麽結盟什麽猜忌什麽派系，讓我感覺舊帝聯好像回來了，壹切都是原來的樣子，沒有變好多少。”
　　“天啊，我嘴裏這種過家家級別的鬥爭居然能被妳拿來和當初舊帝聯遠近聞名的波雲詭譎比了？”
　　窩金熱感覺自己的三觀正受著挑戰：“那妳說說，妳心中的‘好’是什麽樣子的？”
　　桑德崖憨笑，坐下，被他修剪的像是人類指甲的蹄甲碰在壹起：
　　“就是……大家要好好的，為了壹個目標團結壹致，同進同退，同甘共苦，大家都是兄弟家人，雖然免不了什麽爭執，但都能壹句話說開，或者打壹頓架就好；不要有什麽陰謀詭計，不要笑裏藏刀，不要這麽累的相互揣摩，互相算計……”
　　“大家……能像壹家人在壹起該多好？以前在羿裔斯將軍身邊時，我和戰友們有這種感覺了，但還不夠，我想要更多……陛下加冕了，本該會更多的……”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鬥爭，”窩金熱搖頭，忽然意識到什麽：“還是說這是妳理想中家鄉的模樣？”
　　桑德崖點頭：“我沒有過家，壹生下來就是身處戰場，還好有軍團接納，頭幾年還是很辛苦，直到被羿裔斯將軍選中，將軍告訴過我這樣的家是存在的，只要陛下加冕壹切都會好起來的。”
　　窩金熱嘆氣：“他在騙妳。”
　　“將軍不會騙我，我想只是條件還不夠，”無毛牛頭人眼中帶著期翼：“所以我想，純血人類回來了，是不是只差地球了？地球作為家鄉，它壹定是我想的那種模樣。”
　　“否則，它又怎麽能孕育出陛下呢？”
　　窩金熱頭疼：“我們的陛下和地球不說是毫無關系，簡直能說是形同陌路；只可惜有關人類權謀的著作全部失傳了，那本叫什麽《三國演義》的……”
　　桑德崖還是搖頭，眼睛和星星壹樣亮：“妳才在騙我，因為地球可是純血人類的家鄉啊，我好羨慕，真希望地球也是我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