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對應

　　或許，在各行各業中，那些水平臻至化境並位於頂點的大師們，或多或少都有些近乎偏執的小毛病。
　　小灰就是這樣，身為來自遠古的失落造物，她天生能進行極度精妙的擬態，可壞就壞在這種“精妙”上，讓她近乎偏執的追求逼真。
　　擬態成什麽生物，就是追求百分百還原那種生物的樣子，不會削減壹點那種生物的能力，卻也不會給這擬態再增加壹絲壹毫的上限。
　　如果她不這麽偏執，會發生什麽？
　　她最近壹直保持著人類的模樣，可只要她願意，就完全可以給自己添上即便站在月面，卻依舊能看清地球居民臉上最細微毛孔的眼睛；又或者讓自己擁有只要稍微豎起，就能監聽全球的耳朵，如此種種，輕而易舉。
　　唯壹稍稍例外的時候，也只有因為想接近左吳，稍微給自己的人型擬態添壹雙的獸耳或尾巴罷了。也不算打破原則，千年前的人類也會想方設法給自己加上類似的裝飾，算作模仿古人的習性就可以。
　　小灰這種對逼真的偏執追求，目前看來至少讓左吳得以緩刑，也暫時把他其實是仁聯武器的秘密給繼續隱瞞了下去。
　　但是。
　　小灰可不是什麽笨蛋，左吳那因為抱著秘密而狀態不佳的模樣，她全部都看在眼裏。沒有什麽表示，只是因為小灰對左吳無條件的信任，可現在所發生的壹切，卻終於讓她越來越生疑。
　　左吳在支開自己——擬態成星艦正往月亮那邊趕的小灰在心中撇嘴。
　　鈍子那邊只是剛模模糊糊的說要自己去支援，左吳就點頭應允；明明他還在與這裏的皇帝艱難的角力，明明自己才是新帝聯這邊僅次於左吳的戰力。
　　為什麽？
　　小灰已經能看見月亮軌道上，搭載著鈍子本體的擺渡星艦正被無數危險的造物緊貼追逐。
　　鈍子也看見了她，在歡喜下讓其擺渡星艦閃爍出壹陣如同迪斯科燈球壹般。
　　可小灰的眼神還是緩緩從正遭難的的鈍子身上移開，註意力又放到地球那邊，還用上了大功率望遠鏡觀察著左吳的戰況。
　　當小灰看到左吳做出的壹切攻擊都被皇帝輕易化解，而皇帝信手弄出的小把戲去讓左吳難以招架時。
　　擬態成星艦的她巴不得馬上在太空中漂移出個絕好的弧度，然後什麽都不管不顧，沖到左吳身邊去，就算只是幫他挨兩拳都很值。
　　只是……自己的陛下是怎麽被逼到這番田地的？左吳的吸收和釋放不是幾乎無敵的，連自己的納米機群飛到他的細胞中間時都會被吸收殆盡，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疑惑在小灰心裏滋生，愈發濃郁，幾乎要凝成粘稠的實質，然後滋生懷疑的花朵。
　　“幾乎”。
　　是鈍子，似乎是濃烈的求生欲讓她的腦子靈光了許多，又和小灰相處許久，即便對方目前是星艦的狀態，鈍子也壹眼看出了對方的瞻前顧後和猶猶豫豫，馬上發送消息打斷了小灰的思考：
　　“哎呀，小灰，灰風大人！妳再猶豫幾秒，小的我就要被後面的追兵給碎屍萬段啦！救壹救救壹救，別發呆啦！”
　　小灰煩躁，註意力被拉回，終於還是沒調轉自己星艦的航向把鈍子丟下，便惡狠狠的說：“我看妳還遊刃有余。”
　　“這是因為它們的皇帝在反殺！妳知道那個叫朱棣的嗎？他沒造反成功時曾經在敵軍面前來回穿梭，就是因為當時的皇帝下了個‘不要傷到我皇叔’的蠢命令，我現在的狀態和那差不多而已！”
　　小灰有些暈乎乎：“什麽朱蒂，還有是造反還是造飯？我聽不懂。”
　　“噢我的上帝，妳說了壹個過時了壹千年的諧音冷笑話，”鈍子在全速逃跑時不忘揶揄：
　　“小灰，妳看妳，平時努力錯方向了吧？以後多學學地球歷史知識，特別是這種可以當小說題材的熱門歷史，怎麽也能和左吳多那麽些話題。”
　　“唔嗯，好，謝謝您的提醒……”
　　小灰在這瞬間有些心虛，可她馬上反應過來，皺眉看了看正追逐鈍子的烏雲，還有那輪瑩白的月亮，說：“別想用這種建議就收買我，讓我欠妳人情！先說好哦，就算是我，倉促之間也不可能讓月亮直接墜向地球！”
　　鈍子艱難的躲過壹次攻擊：“這只是我提振自己氣勢的比方，比方而已！我把妳叫來，只是想讓妳狠狠踢壹下月亮的表面，只需要對那皇帝的本體構成威脅就算成功……等等，妳真能讓月亮掉下去啊？”
　　小灰用鼻尖輕哼了壹下，在太空中剎停，重新化為人形，又豎起雙手的食指與拇指，互相抵住形成壹個框形手勢，把月亮框入其中，說：
　　“唔嗯，得做好準備才能讓它掉下來。這麽倉促，只能按妳說的那樣對這月亮來壹發狠的，怎麽樣？有信心在我動手前離開我即將攻擊的範圍嗎？”
　　“嚇，我的遙控身體還在月亮地下……算了，把它作為妳攻擊的遙控坐標也成，妳打的這壹發壹定要正好敲在那皇帝本體的頭頂！”鈍子從炸毛到豪氣幹雲間的改變只用了不到零點五秒：“跟我說說妳攻擊範圍多大就行！”
　　“就我手框住的範圍。”小灰輕描淡寫。
　　鈍子楞了楞，回頭望了壹眼背後如同烏雲的追兵，咬牙：“我怎麽知道妳手指框住的範圍有多大！”
　　小灰似乎即將完成準備：“妳用我離妳的距離，我手的長度和手指大小，簡單的算壹下透視，不就知道了？這麽多數據都有，還是說妳算不出來？”小灰這麽說。
　　確實容易計算。
　　鈍子冷靜下來，簡單的套了下公式，有些不敢置信：“我沒算錯吧？妳預告的攻擊範圍幾乎要涵蓋月球正面百分之六十的表面了！”
　　小灰齜牙：“唔嗯，妳不信？”
　　鈍子壹下子有些手忙腳亂：“誰說我不信的？……行，行！給我十五秒，妳不要提前開火啊！”
　　小灰輕輕點頭。
　　此時。
　　鈍子操作她的擺渡星艦，猛拉方向；其星艦引擎轉瞬發出了尖銳的抗議，壹陣黑煙冒出，倒真的做出了個近乎九十度的直角轉彎。
　　追著她如同烏雲般的追兵轉向倒是靈巧。
　　這些借鑒了肅正協議的設計的造物們早就發現了小灰的蹤跡，但沒有皇帝的命令，它們不會對小灰動手，只是固執的尾隨鈍子，還在壹如既往的刻板，繼續履行命令，緩緩加大著對鈍子施加的壓力。
　　即便鈍子現在的壓力早就全部是來自小灰冷冰冰的炮口了。
　　而小灰已經深吸了壹口氣，再睜眼時，她讓自己的身體自行分解，無數納米機群又從新構造重組，她很快在太空中擬態成了壹臺從未有人見過的巨構的模樣。
　　據觀察，仁聯所收集來的每個地球，都有壹個月亮相伴。好像沒有這個衛星亙古以來的伴隨，地球就不算完整的地球了壹般。
　　而各個地球的月亮上，月表的圖案其實都相差無幾，都是壹樣的玉兔與蟾蜍。這絕非天然，或許是這些月球是仁聯批量生產出來的證據。
　　現在。
　　小灰則像是擬態成了壹把獵槍，遙望著那倆為月亮表面刻畫出的聖潔生物。只是它們並非真的有生命，它們只是圖案而已，縱然經歷了億萬年的歲月，卻沒有普通的兔子和青蛙那樣，有著最基本的機警。
　　對準它們的獵槍也不是普通的獵槍，而是小灰擬態的巨構。
　　她就要扣下“扳機”了。
　　眼見鈍子還差壹點點離開自己的攻擊範圍，小灰忽然說：“鈍子，算我饒妳壹次。之後，妳要和我講講陛下究竟瞞著我什麽事。”
　　鈍子驚了壹下，逃跑的操作都有些變形：“啊？啊……妳真的想知道嗎？”
　　“想。唔嗯，因為我不願意看見陛下因為瞞著我的事，而影響到他的狀態。我想盡我的壹份力去開導他，讓他便會平時的陛下。”小灰如此說，其原本冷冰冰的炮口已經染上壹絲赤紅。
　　鈍子嘆氣：“妳真的……唉。”
　　鈍子最終還是沒向小灰許下任何諾言，左吳是仁聯武器，還有嫌疑是毀掉了光明星海兇手的事，叫她怎麽說出口？
　　好在小灰也不是真的想威脅鈍子，只是想確認左吳是否真的有事瞞著自己而已，看到鈍子如同默認的沈默後，有些悲哀的嘆了口氣。
　　兩聲嘆氣隔著太空的真空，微妙的夾雜交織到了壹起，仿若吹散了追殺著鈍子的烏雲。
　　追殺者確實散開了。
　　因為小灰的即將發起攻擊的氣勢越來越暴烈，瞎子都能看出這壹下肯定不壹般；而保護這裏皇帝的本體，永遠是這些肅正造物的元指令。
　　鈍子只覺得陡然壹輕松。
　　由肅正造物組成的烏雲已經轉向，朝小灰惡狠狠撲去；邊撲，壹聲聲驚叫也在它們內部響徹：“是灰蠱？”
　　“灰蠱！”
　　“警報，警報，灰蠱朝我們發動攻擊了，是仁聯終於要朝我們動手了嗎？！”
　　“準備反擊，準備！我們不是壹直在為這麽壹天做著準備嗎！”
　　它們似乎把小灰給錯認成仁聯布設在這裏，負責管理這片地球博物館的無智灰蠱了。它們的驚呼也被鈍子聽去，畢竟語言總是施加壓力的手段之壹，它們只是忘了把鈍子從語音頻道中給踢出去。
　　鈍子卻驚覺，確實，這裏的皇帝既然壹直在偷偷截留本該上繳給仁聯的氣運，那他就沒理由不對有朝壹日，會與仁聯決裂的可能性做準備。
　　大貪官不是都要給自己壹個跑路的後門嗎？也不管有沒有用。
　　而這皇帝早就知道，仁聯對這地球博物館的管理者只剩下無智灰蠱壹個，他和他麾下的肅正造物為了這決裂做的準備，恐怕有大半都是針對灰蠱的特點所做。
　　小灰也是灰蠱，和仁聯的無智灰蠱本質是完全相同的。但她應該比無智灰蠱要弱很多，因為她有著萬事萬物追求“逼真”的偏執，以及她沒有機會見識仁聯的種種尖端裝備，擴充她自己的擬態庫。
　　針對無智灰蠱的手段，百分百對小灰也有用，甚至效果更好，效果拔群。
　　鈍子忽然意識到自己把小灰叫來，是做了壹件何等的蠢事，可她詫然回頭時，又頗為矛盾的覺得自己可能是在杞人憂天。
　　因為小灰的“獵槍”中所綻放的光芒實在太耀眼了，好像壹輪可以驅散所有汙穢的烈陽，肅正造物的薄薄黑霧好像隨時會被她驅散壹般。
　　只要小灰發動攻擊，真的傷到了這裏皇帝本體的話，壹切都會好起來的！
　　鈍子剎車，從擺渡星艦上的座位上站起，向小灰那邊發出著無比響亮的歡呼。
　　小灰的“獵槍”，朝著玉兔和蟾蜍開火了。
　　如烈陽高照，如日珥爆發。浩瀚的能量穿過太空，襲向月表，讓那輪看似永恒的瑩白被加熱至紅溫。
　　月表不再瑩白，它在融化。
　　鈍子幾乎想要開香檳了，她往自己座位底下掏了掏，掏出壹個玻璃瓶，拼命搖晃，好像在祝賀。
　　誰知下壹秒。
　　光頭AI楞住，因為他發現自己的遙控身體並未失聯。透過遙控身體的視角，那邊的地下工廠中，能感受到壹陣劇烈的搖晃，還有周圍憑空上升無數的溫度。
　　僅此而已。
　　融化的地表終究沒有破損到讓工廠內部與太空相連；那皇帝的本體只是因為震動，讓杵腮的安逸姿勢崩塌，整個頭顱垂下，卻也僅此而已。
　　還有那些參考了肅正協議壹部分設計的造物們；它們融化了不少，報廢了不少。可仍有許多活下來，互相結成了壹面盾牌的他們松開彼此，甩甩融化的外殼，與同伴們面面相覷幾秒。
　　太空不能傳聲，原本就寂靜無比，可現在的氣氛卻更加詭異。
　　終於。
　　有臺肅正造物輕聲對它的同伴說：“我們……是不是認錯人了？那邊的不是無智灰蠱吧，仁聯的管理員不可能就這。”
　　“對，我從被她攻擊的壹瞬間就發現了，不是無智灰蠱，”另壹臺肅正造物說：“就是不知道無智灰蠱有沒有記錄下我們的防禦辦法。”
　　肅正造物們防禦無智灰蠱的辦法當然不僅僅是抱成壹團結成護盾，只是在發現認錯人時便馬上解除，速度如此之快，讓壹邊旁觀的鈍子根本來不及分析。
　　恢復成人型的小灰卻抿嘴，像是在氣得發抖：“妳們剛才做了什麽？是專門對付灰蠱，對付我的？何等陰毒……”
　　鈍子趕緊打斷：“等等，小灰，他們對付灰蠱的辦法到底是什麽？”
　　“很難形容，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鈍子壹句沒聽懂，她只明白壹件事，又向小灰問：“剛剛那下，妳還能再來壹發嗎？妳知道了這些肅正造物的秘密，妳多半也要上追殺名單了！”
　　小灰搖頭：“我能做的是擬態，不是憑空生成能量。而且剛才的攻擊被他們用陰毒手段幹擾了，幾乎榨幹了我的體力，我……需要緩口氣，我我跑不動了。”
　　不能憑空生成能量是其次，關鍵還是肅正造物們陰毒的幹擾。
　　鈍子訝然：“妳什麽意思？”
　　小灰頹然，忽然模仿起鈍子剛才見到自己來增援她時的口氣：“鈍子小姐，鈍子大人，來接壹下小的吧。否則，我就要被它們用如此陰毒的手段碎屍萬段啦。”
　　“讓我緩口氣，或者我嗑壹口那以太象引擎抽出來的虛空能量；我不想認輸，就和妳說的壹樣，把月亮搞下來。這樣就算肅正造物再厲害，也不可能護得他們皇帝的周全了吧？”
　　鈍子已經開足馬力，向無力漂浮在太空的小灰沖去，心中的好奇越來越濃：“行行行，說到底那陰毒手段到底是什麽啊！”
　　“唔嗯……還記得那艘仁聯戰艦嗎？它曾經噴吐出可以融化我機群的液體，肅正造物們做的類似，只是這次融化的不是機群本身，而是機群互相間的聯系，就像把壹個生靈從細胞層面活活剝碎壹樣。”
　　鈍子咧嘴：“我們對陰毒的標準好像不壹樣。”
　　隨即，她又仗著皇帝的命令，像還未成為永樂大帝的朱棣壹樣，開始在追殺者結成的烏雲當中閃轉騰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