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思念
為美好群星獻上祝福 by 扒家猴子
2024-4-6 09:40
左吳不可能壹直註視桑德崖,他有時也會被繁忙的公務弄得分心。
科研團隊在告訴他壹切都已經準備就緒,用於窺伺仁聯的探測器已經在地球的大地中埋設完畢。
只是大家忽然有些躊躇不前了,雖然自己壹直抱著副對地球無所謂的態度,而科研團隊們也是以這個為前提行動,但事到臨頭,大家好像又有些惴惴不安,根本沒辦法承擔把地球當做誘餌送掉的責任。
自己必須站出來穩定壹下軍心,左吳想著,將作為科研團隊代表的峯給叫了出來。
峯戳著手指,低頭,有些不敢直視左吳的眼睛,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它才緩緩開口:“陛下,是不是咱們給了妳太大的壓力了?”
左吳有些摸不著頭腦,應該是自己來安慰他們的,怎麽反而是他們在寬慰自己?
眼見左吳臉上泛起疑惑,峯投影出的雙腳在地上交替輕踏數次,才低聲繼續:
“我是策展人後裔的導師,也是和科技獵人們合作了壹段時間的同事,知道他們是什麽德行——對於研究如此沈迷,說好聽點叫赤子之心,難聽點就是腦子裏缺根筋!”
“可偏偏就是這種純粹的努力會讓人難以叫停,我明白的,我是策展人後裔的導師,有時會看到壹張白紙的他們選擇了錯誤的研究方向,可那股努力而熱情的勁頭會讓我有些舍不得去糾正……”
峯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但左吳還是聽懂了。說白了,就是峯顧慮自己的大度,是因為被科研團隊狂熱的鉆研氣氛形成的“民意”裹挾而來的唄。
“放心,”左吳的食指點了點地面,壓彎了幾根柔軟的青草:“放手去做就是了。”
峯投影而出的臉龐亮了壹下,是字面意義的亮度升高:“真的?多謝!……可這樣我們占得便宜是不是太大了?”
左吳有些莫名:“占得什麽便宜?”
“陛下您付出了自己的家鄉,雖然看上去您和自己的家鄉沒什麽感情吧,但這畢竟還是妳的家鄉,”峯搖頭:
“而我們卻白白有了這麽好的實驗素材,陛下如果您不要求什麽回報的話,我們良心會不安的。”
左吳想笑,策展人後裔說不定在峯的培養下會重新想起禮義廉恥,但科技獵人肯定沒有這種東西的。
但既然峯想要報答,自己也不用客氣。別誤會,峯是投影,自己就算感興趣也沒有辦法的。
“……地球怎麽都好,只是還有壹個遺憾沒有解決;”左吳緩緩開口:
“記得窩金熱說的嗎?曾經有壹個巨物從銀河旁邊掠過,引發了銀盤自亙古持續到現在的上下擺動,而地球就是處於銀河邊陲,窩金熱相信那巨物曾經就從地球身畔擦肩而過。”
“可現在,我們好像沒有找到有關那巨物的任何蛛絲馬跡。”
銀盤就是銀河系的星系盤,它確實壹直在有規律的上下擺動,就像子彈掠過壹個氣球的旁邊時,掀起了氣流讓那氣球不斷震蕩的樣子。
只不過對巨物來說,擾動銀河運動的“氣流”,是巨物本身磅礴的質量帶來的引力。
峯好像對這個話題興致缺缺:“沒錯,陛下,我確實看過窩金熱提交的報告,卻覺得研究這事沒什麽意義——主要是未知因素太多,根本沒辦法展開研究嘛!”
“其他的先不說,就算我們忽略掉銀河的周長如此可怖,那東西真的恰巧從地球旁邊掠過的概率有多小;也不去談這種會引發銀盤震蕩的現象對壹個小小行星來說會是何等天災,地球受此影響後還能發展出生命和文明的概率會有多低,就單單說這‘巨物’,它作為前提其實也不成立啊!”
峯比劃了幾下:
“萬壹它是壹個質量奇大但體積很小的玩意兒呢?就算它真是壹個巨物,既然能與銀河擦肩而過,就說明它不是通過超空間航道運動的,航道之外的東西運動速度不可能超過光速!”
“目前確實沒有壹個文明成功將腳步邁出銀河,但這並不意味著咱們沒有把視線展望想銀河外的更深處!既然巨物的運動速度不可能超過光速,就說明身處銀河的我們即便通過光學造物觀測到它的身影!”
“可事實呢?事實是這麽多年了,沒有壹個文明觀測到了那個巨物並做出報告,除了窩金熱靠他人皮面具的占蔔而得出的結論外,這東西根本就是在銀河中第壹次被提出!”
“這樣,與其說它真的存在,還不如相信這是窩金熱先生的囈語,又或者是他的面具占蔔出了問題,陛下您是純血人類,有時間可以幫他去解解卦,駁斥壹下他的謬誤!”
左吳點頭。
峯有些啰嗦,話裏話外都是在說它不相信巨物的存在。左吳不想現在就下定論,只是覺得窩金熱也有些可憐——
他畢生的追求就是利用索林原蟲前往銀河之外追尋那巨物的腳步,可現在那巨物存在與否都要打個大大的問號。
或許真如峯說的壹樣?那東西不是“巨物”,而是壹個質量極大引力極大的小東西?
將這猜想掛到需要壹定權限才能閱讀的公共頻道上,左吳又和峯閑聊幾句,權當打發時間。
在此時刻。
公共頻道也在壹直刷新,科研團隊在不斷跟緊對地球的布置。
這湛藍的行星好像被緞帶纏滿,被包裝成了壹個可口的禮物,全等為仁聯送上門去的壹瞬間。
……
桑德崖還在望著珠峰峰頂,這裏好像刺破可大氣層,直指青天,白雪皚皚映照陽光,讓這裏每片雪花的每點結晶都顯得如此熠熠生輝。
真是美麗。
牛頭人握拳,峰頂對他來說是觸手可及,沒有不去看壹看的道理。
或許在這最後壹瞬,也該感受壹下昔日的登山者目睹這番風景時,是什麽樣的感覺了吧。
桑德崖吸氣,默默將動力裝甲關停,大地的重力又壹次顯現了存在感,將牛頭人抓向地面,卻根本抓他不牢。
原因很簡單,牛頭人皮糙肉厚,身體相較人類強壯了兩個量級,還經過了軍團的訓練和改造,即便沒有任何裝備,地球上也絕難有任何極端環境可以將他殺死。
只是地上的積雪也被他的體重給擠去了壹邊。
戎良淵有些摸不著頭腦,窩金熱也是,但此時,他倆沒有壹個出聲,好像想要見證牛頭人完成他最後的朝聖。
脫下動力裝甲,牛頭人拍了拍衣服,向前方壹步壹步。沒有了裝甲的精確加熱,他的衣服上很快蓋上了壹層雪白,遮掩了這身軍服本身的顏色。
天公不作美。
最後這幾步了,本來隱約放晴的天氣又開始狂風呼嘯,像是這個星球在拒絕不速之客般。
桑德崖心中猶疑,自己確實是不速之客——
地球沒有生養自己,地球和自己根本沒有關系,而這珠峰既然是地球最高峰,那壹定也有它的宗教含義在,他壹定是人類文明某些分支不可侵犯的聖山。
要不回去吧,既然自己不配的話。
可桑德崖的視界還在刷線,他好像能想象地球被包裝華麗,投送仁聯的模樣。
壹念之差。
牛頭人不想再顧忌在人類文明的分支中這聖山有多麽不可侵犯了,他只想上去看看上面是番什麽樣的景象。
其實和這應該差不多的,這裏離峰頂只有十幾米的垂直高差而已。
他就是想。
壹步壹步。
突破呼嘯的風雪,拍掉身上的雪白,保持軍姿,向那裏壹步壹步進發。
桑德崖想起自己是軍團成員,曾誓死向人類效忠,按照誓言捍衛人類的壹切。
“壹切”。
壹切究竟是什麽?
是人類掌權者出於各種政治意義上的考量做出的解釋,還是……身為軍團人的自己,也可以有自己的理解?
桑德崖恍然這種心思好像有些大逆不道,但他終究沒有停下腳步,右手壹只護在心前,護住那枚胸徽。
胸徽金燦燦,其上鐫刻著軍團引以為豪,卻不被帝聯所承認的卓絕戰役。
壹步壹步。
這路程比桑德崖自己想象中要短許多。
他壹步踏空,回過神來,前方已經是下坡路了。
自己就站在珠峰峰頂上,海拔八千八百四十八米,在他這輩子達到過的高度排行榜上排不上號。
峰頂沒有多少落腳的地方,風雪還在呼嘯。
戎良淵和窩金熱攀附在崖壁上,戎良淵揉了揉眼睛:“桑德崖,妳看到什麽了?”
牛頭人搖頭:“模模糊糊壹片,什麽也看不清。”
“是風雪太大了?”戎良淵也是四下張望:“要不要委托陛下調遣幾個衛星過來,進行晴空作業,驅散壹下風雪,至少讓妳能看清壹些?”
“不……不用了。”
桑德崖拒絕,擡頭看向遠處,也不管白皚皚的雪花正在自己身上堆積。
說起來,自己在沒有堅持每天將體毛刮幹凈前,好像就是雪白的絨毛覆蓋在自己皮膚上來著?
記不住了。
牛頭人想笑,又是直接坐下,在雪白隔了數十年重回自己皮膚上時,他忽然覺得壹派輕松。
把體毛刮幹凈就是為了追求和人類相像,可即便是人類,身上也會積雪的吧。
輕松之下。
桑德崖開始和視界中的戰艦靈魂搭話:“妳是AI,陛下信任的AI都是些老古董!鈍子服役了至少五百年,峯也是從遠古呼喚來的,妳也是嗎?”
戰艦靈魂沈默了壹下:“……是。”
“妳幾歲了?”
“記不住了。”戰艦靈魂回答,怎麽也回憶不起自己被改造成這番模樣前的記憶。
牛頭人點了點頭,低聲:“妳是為了帝聯工作已久,渾然忘我了嗎。如果所有AI都像妳壹樣該多好,可惜這裏沒有酒,不然怎麽也該敬妳壹杯。”
確實沒有酒。
可桑德崖眼睛壹亮:“啊!沒有酒,不是還有雪的嗎?”
他壹把捧起峰頂的積雪,對著眼睛看了壹眼;積雪被狂風吹走,很快又在空氣的寒冷中獲得了補充:
“聽說高山積雪每壹點都有千年萬年的歷史,又有什麽酒能比得過這等陳釀?來來來,我先幹為敬!”
說完。
他壹仰脖,將冰涼送到自己喉中,能清晰感覺到學團從自己心臟旁路過,卻沒有多少難受的感覺。
自己的心好像早就冷了。
唯有此時找回了壹些熱情。
戰艦靈魂嘆氣:“士兵,在職期間飲酒應當算是違紀。”
“違紀,違紀……確實,”桑德崖又往自己嘴裏灌了壹口白雪,眼裏越發模糊,好像真的喝醉了般:“可是能判我違紀的軍團,又去哪裏了呢?”
“我好想念我的軍團,想念當初和戰友躲在小黑屋裏關起門來痛飲,我們在壹起笑,壹起訴說向人類盡忠的誓言。”
“我們醉醺醺的,說要保護軍團,保護人類的壹切,保護人類的家鄉!”
“人類的家鄉是帝聯,也是地球!”
“現在呢?帝聯沒了,地球……人類也不要了啊……”
桑德崖高聲,抓起雪團捏成球,狠狠擲向遠方。
雪團從山峰跌落,融入山坡,消失不見,好像壹眨眼就會消失的蕓蕓眾生。
雪團從壹具具登山者的屍體旁擦肩而過。
牛頭人腦海中忽然壹閃,好像意識到了壹個關鍵:“AI,我問妳,妳見過除了陛下之外的人類嗎?”
戰艦靈魂楞楞:“……沒有。”
“好吧,那妳總該是見識過帝聯的崛起的,妳覺得人類有什麽優點?”
戰艦靈魂沈默片刻:“優點?優點就是能帶領我們壹直向前!”
“沒錯!”
桑德崖點頭,越說越興奮:“這座山不是寰宇間最高的,但它還是被人類征服!往上還有太空,還有太陽系,還有銀河!只要能壹直帶領我們前進的就是人類,我……我需要壹個帶領我前進的人!”
無論是團結在人類的旗幟下。
還是處於軍團之中,跟著他人朝壹個崇高目標開拓,何其充實。
不像現在,在決定想要自己登山,自己前進時,居然會如此迷茫啊。
不是所有人都適合當什麽領導者的。自己只想跟在別人身邊,獻上忠誠,別人為自己指明方向,不再迷茫。
誰說這樣在銀河中生活不下去的?銀河中應該到處都是自己這樣迷茫的人吧。
自己需要有人帶領自己開拓。
人類是這樣的旗幟,前提就是他們自己不放棄開拓和探索——這樣,無論他們何其孱弱,總會有人願意跟隨他們的腳步,去向那些傻傻的目標追求。
自己需要的是不斷向上的人類,哪怕滅亡也壹直向上,能帶領自己的人類。
仁聯是不是也是這樣?
桑德崖回頭,峰頂處有科研團隊布下的發信器。
他默默將發信器拿起,回憶著那些登山者的屍體,想象孱弱的他們是如何壹步步邁上險峰。
他學著人類模樣蹣跚。
來到了峰頂,將發信器舉高,像經歷了滅亡而幸存下來的人類又壹次站在最高處,舉起自己再度征服了地球屋脊的旗。
即便滅亡壹次,也不放棄探索和前進。
仁聯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類。
剎那間,所有探測器警鈴炸響。
異世的仁聯回應了。
桑德崖心中沒有喜悅,卻像個做了壞事的孩子。
地球要被拿走了,這是他的寄托,他的壹切。
“AI!有沒有辦法把地球留在這裏,我什麽都會做,我什麽都能做!哪怕付出我的生命我也在所不惜,告訴我!”
桑德崖帶起哭腔。
仁聯戰艦咬牙:“陛下身邊需要妳這樣的義士,他不需要壹個沒用的地球。”
“和陛下無關,我是為了我自己!”身上蓋了層白雪的牛頭人高聲,他記起自己的絨毛確實是這樣的雪白了:
“地球是我的寄托,是軍團的寄托!他必須存在在這方銀河裏!”
“否則,又有誰能證明我們活過,我們存在過呢?人終有壹死的,軍團也覆滅了……”
“我不願意我真的像雪花壹樣,融化了就再也消失不見!雪花可以蓋在這珠峰之上,化為萬年冰雪,守護這裏千年萬年,我呢?!”
“我什麽也不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