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壹十七章 毀滅

　　艾山山和姬稚的藏身處亂糟糟的。
　　原本所準備，用來應付長期作戰的食物和水全部白費，被覺得可惜的瑪瑞卡偷偷收起，扔到逃亡者號中。
　　鈍子坐在駕駛席上，身旁是個稍大壹些的座位，原本是某位船長的禦座，現在被黛拉霸占，讓蟲娘深陷軟和的坐墊中。
　　光頭AI深吸壹口氣，其前打開的諸多投影窗口閃過無數數據；雖然大多沒什麽意義，但這種運籌帷幄的樣子在黛拉眼中確實如此帥氣。
　　“艾山山，姬稚！”鈍子用更帥氣的聲音大聲開口，作出指揮的模樣：
　　“詳細情況我無需再提，妳們這些天已經演練過無數次，推算過無數可能！”
　　“現在，本人的分身‘鈍子大人二號’已經在政府那邊全力運作！藏身處的空域已經凈空！所有監視造物會轉向，將制造出這個星球上唯壹壹個視覺死角！”
　　監控本星球是由軍團和政府聯合進行，這本該是本地政府的職能和權力，前者的強勢插手已經是嚴重逾權，若把政府徹底踢掉，便再和反叛沒有任何區別。
　　會落人口實，會讓左吳問鼎的正當性蒙上瑕疵，還會樹立沒有必要的敵人，尤為不值。
　　這藏身處就是選在壹個幾乎完全是由政府的力量監控的地方，也讓鈍子在政府的分身運作下終於有了壹點鉆空子的空間。
　　二號發來了數據，鈍子撥了撥全息窗口，繼續大聲：
　　“瑪瑞卡博士已經完成靜謐恒星的航道解碼！目標，下壹站！”
　　“我會在這完成逃亡者號的預熱，按照既定計劃行事，我們在太陽附近見！”
　　“我在此，祝二位武運昌隆！”
　　星艦露出輝光，許久未曾啟動的引擎迅速找回著狀態；壹圈圈傳播開的高頻震蕩，讓周圍的地面和空氣成了真正的無塵之地。
　　艾山山和姬稚給足了光頭AI面子，真的在她話音落下時時才先後沖出。
　　古畫晴空的無工質引擎和人馬牧場的原型甲胄，在巡航模式下並不會產生多大的動靜，向皎潔的階梯沖鋒，很快沖破雲層，成為隱沒於夜空中的兩個小黑點。
　　黛拉看天空入了迷，鈍子揉揉她的腦袋，對自己今天的表現尤為滿意。
　　又和瑪瑞卡教授聯系了壹下，壹切確實準備就緒，沒有異常。
　　忽然之間的閑暇到來，鈍子卻仍然保持正襟危坐，盯著那些無意義彈窗的眼睛壹絲不茍，她在黛拉眼中的形象也愈發高大。
　　果然，自己還是很擅長假裝的，只是壹直無所事事，總覺得心裏空落落，好像忘了什麽事。
　　忘了什麽？今天沒忘記給列維娜換藥；金棉在監控中做著自己的事，黛拉好端端在自己身邊；
　　瑪瑞卡在星艦研究室，為開啟塵封的航道做著最後的準備；她的逝者也點過名，壹個個都在，沒有亂跑。
　　就連倫恩那胖子也剛剛告辭，他雖然沒有得到逝者軍勢本身，但只要今後壹死就會成為壹名逝者，而且並不歸於瑪瑞卡麾下；算是已經如願以償，短時間內該不會再次見面。
　　所以到底忘了什麽？
　　鈍子思索許久，不得其門。
　　鎮定自若的眼睛下，逃亡者號起飛前的各項參數，已達到了最為良好的標準值。
　　……
　　將軍已經跪拜過左吳許多次，這次尤為虔誠——脫下頭盔還不夠，甚至壹點點解開了潛水服，敞露上半身，向兩側展臂，如同壹只冒著風雨的鷹，又好像壹個正等待被鞭笞的信徒。
　　而左吳壹直在打量將軍的樣子——血管和器官如同植物根莖般固定住了他氣態的身體表層，其身體內部沒有壹根骨骼，全靠有些特殊的血管和氣態身體中蘊藏的靈能來支撐。
　　而血管與肌肉上全是累累的傷痕，想來將軍用潛水服的風扇不斷撕扯自身的緣故。
　　左吳嘖嘖稱奇，沒想到“大自然”居然鬼斧神工如斯，竟然真的將兩種天差地別的生物給捏在了壹起，還有壹種極為特殊的美感。
　　這就是“生命之織褸”的力量？帝聯壹直聲稱整個銀河不同星球的智慧生物都沒什麽生殖隔離，看來得把這事好好查壹查。
　　將軍低低的喘息將左吳拉回現實。
　　左吳抓了抓頭發：“這次為什麽這麽鄭重？不會是天神裁決懸在我後面，讓妳覺得自己看見了天神吧？”
　　“……我從不信教，”將軍搖頭，似乎想起了什麽往事：
　　“那些宗教總是要求人去無條件的相信它們供奉的神靈，我自認為那是如此的不可理喻……我做不到。”
　　左吳恍然：“難怪妳壹路上都在為我做的那些蠢事找借口，壹個壹個的借口，妳想相信我，相信我做的壹切都是絕對正確，所以要給妳自己找出說服自己的理由？”
　　“對妳自己使用天神裁決不是更方便嗎？”
　　將軍沈默，好像承認了壹切，又好像在做某些倔強的抗爭。
　　左吳攤手：“不對，不對。妳不相信天神，卻覺得我做的壹切是絕對正確，妳在跪拜的，究竟是什麽？”
　　他看著將軍在氣態當中沈浮的血肉，恍然的感覺更加明顯：“我知道了，妳相信的東西，就是妳和我擁有的壹樣的東西——”
　　“人類的血脈，我的全部，還有壹半的妳自己。”
　　天神裁決緩緩跟著階梯轉動。
　　這裏沒有穩定下來的風吹起陣陣塵土，卻無法混入將軍的氣態皮膚。
　　而左吳幹脆坐到了眼前跪地男人的身邊：“妳說妳渴望我絕對正確的‘裁決’，就是想確認妳配不配得上自己體內的人類血脈？”
　　將軍還是沈默。
　　良久，氣態的臉上才浮現壹抹淒然：“差不多吧。”
　　“我因為人類的壹半而生於榮耀，也因為燎原的壹半而活於恥辱。”
　　“無數人都叫我別在意別在意，但怎麽可能？他們看我的眼神都充斥著或是惋惜或是譏笑，兩個文明對峙這麽久的當下，又有誰能真的不在意？”
　　“我需要妳，因為身懷血脈而最有資格裁決我的妳，來告訴我究竟該是榮耀還是恥辱？”
　　“我已經厭倦了這種不上不下，我想要壹個答案，無論結果如何，我都將接受。”
　　左吳挑眉：“都將釋然？”
　　“沒錯，”將軍爽朗點頭：“最後您壹定會登上皇位，只是若我被肯定，那我就是充滿榮耀的聖戰士；若被否定，那我就是負荊贖罪的苦行軍。”
　　“別誤會了，我當然不喜歡恥辱；我的痛苦只是因為我的另壹半是燎原而已；在您登基，帶領我們覆滅燎原後，無論是恥辱還是榮耀，都將釋然。”
　　“如果可以，我希望那壹瞬就是我生命的盡頭……我這悲哀又惱人的生命，也終於能在那壹瞬完成所有的意義，從此獲得平靜。”
　　左吳瞇眼，似乎感觸頗深。
　　忽然，他不止理解了將軍，更理解了“生命之織褸”施加在人類身上的詛咒是什麽。
　　還真是溫柔的詛咒。
　　他朝將軍抓抓頭發，看向將軍的眼神忽然充滿了惋惜。
　　惋惜？
　　這對將軍是種最大的侮辱，壹瞬間，無數有相同眼神的眸子在他腦中回蕩，他氣態的肌肉起伏壹瞬，終於強行抑制：
　　“您……是什麽意思？您覺得我很可惜，為什麽？”
　　“我在可惜，”左吳輕嘆，坐在壹邊的姿勢愈發玩世不恭：
　　“在可惜妳如果是個女孩子該多好。”
　　神靈與人類達成了交易。
　　而所有交易換來的都是毀滅。
　　生命之織褸要人類無比博愛，祂不給人類選擇的機會。
　　祂要讓世間生命蓬勃生長。
　　祂要毀滅人類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