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調查 三

　　天剛蒙蒙亮。
　　木赤府如同往常壹樣。
　　張榮瑜起身給孩子整理衣服，安排吃食。姐夫速達合奇則收拾身上，換上官服，例行前去府衙報道。
　　張榮方，李甄，和張榮瑜小煥清壹起，四人坐到食廳吃早食。
　　清晨時分，薄霧朦朧，外面偶爾能聽到有路過小販的叫賣聲。
　　果汁，牛奶，包子饅頭，樣樣都有，很是熱鬧。
　　“算起來，自從上次暴亂後，不少逃難到城裏的人，留下了不少，如今各行各業好像都比以前繁華壹些了。”張榮瑜聽著叫賣聲，忽然有些感觸。
　　“是這樣，經歷過才明白，只有什麽樣的城池，哪些城池，才能應對得住那樣的威脅危險。”李甄點頭贊同道。
　　“可城裏的屋子價位壹天比壹天高……人太多了，我昨日外出，還看到城南那邊多了不少新建的木棚。應該都是給這些新進的人住的……”張榮瑜不知不覺想起了自己和弟弟當年。
　　“都是亂世人，不容易……常營，壹會兒帶幾個人去城口布幾個粥鋪吧。”她扭頭吩咐。
　　“是。”壹旁候著的管事名叫常營，此時聞言，連忙低頭應道。
　　“姐姐是有仁心之人，終歸是見不得平民受苦。”李甄伸手輕輕握住張榮瑜手背。
　　這邊兩人閑聊著城中如今的變化，另壹邊，張榮方和張煥清四目相對。
　　張榮方對著外甥親切壹笑。
　　張煥清張了張嘴，其實他剛才就想開口告狀，可……剛想開口，便看到舅舅壹笑。
　　那笑容……和昨天他夢中夢到的壹模壹樣……
　　不對……他昨天到底是夢裏看到，還是清醒時看到……他分不清了……
　　“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學習。”張榮方看著乖巧的外甥，覺得孩子還是要多管教才是。
　　“好的舅舅。”小煥清乖巧道。
　　張榮方幾口壹個肉餡包子，就著馬奶酒下肚，很快便是三籠下去。十幾個拳頭大小的包子吃完，算是墊了個底，才轉頭看向姐姐這邊。
　　“姐，壹會兒，關於小煥清，我這邊有些話和妳聊聊，妳可有閑？”
　　張榮瑜輕輕放下手裏的蟹餃，擡頭看向弟弟。發現張榮方的面色肅然，顯然是真有要緊事要說。
　　當即沈吟了下。
　　“壹會兒應該沒事，我可能猜到妳要說什麽了，不過也好，妳我好好聊聊也行。”
　　“好。”
　　壹旁的李甄眼神壹閃，有些好奇，但還是沒說什麽。
　　關於小煥清的問題，在府裏看到的不是壹人，大家都長著眼睛。
　　實際上，她背地裏也和張榮瑜聊過此事。所以也能明白此時張榮方想說的是什麽問題。
　　吃著早食的張煥清在壹旁蒙頭不語，似乎剛剛發生的事根本和他沒關系。
　　半個時辰後，早食結束，小煥清被拉去早課。
　　張榮方和姐姐張榮瑜在後院壹處小園林裏散步，周圍角落處隱現侍衛護持。
　　顯然自從上次夜襲後，府裏的戒備森嚴了許多。
　　春芽剛冒頭，院子裏的樹杈枝丫也慢慢有了綠色生機。
　　張榮瑜壹身淡藍長裙，胸前繡了壹片同樣藍色的花團葉面，足下踩著寬松的小羊皮木底拖鞋，此時走在前面，腳下每壹步都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榮方，我知道妳想問什麽，小煥清那裏，其實我也註意到了。他其實也只是表現得頑劣了點，實際上他本性還是好的。”
　　“本性好，意思是他如今的表現，並非他本性？而是有外物影響？”張榮方聽出其中隱意。
　　他不信姐姐那麽有心計之人，會被小煥清壹個屁大點的孩子哄騙。
　　所以這麽看，姐姐應該是早就知曉了。
　　果然，張榮瑜沈默了下。
　　“他是靈人血脈……有些東西，註定是掙脫不了的。也剔除不了。”
　　“靈人血脈壹樣有姐夫這般的好人。”張榮方反駁。
　　“是啊，所以小煥清這樣也只是暫時。之後……很快他會擺脫影響，恢復正常。妳也不必擔心。”張榮瑜似乎知道什麽。
　　“……”張榮方輕舒了口氣。“是儒教麽？”
　　沈默。
　　張榮瑜腳步壹頓，徹底停在了原地。
　　她美目流轉，始終沒有回頭看弟弟。
　　良久，不知道是十分鐘，還是更長。
　　她才緩緩出聲。
　　“看來……妳也聽到了風聲。”
　　“畢竟壹起生活這麽久，多少也該知曉壹些。”張榮方回道。“姐妳該給我透個底了。否則若是出事，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幫妳。”
　　“……幫我？”張榮瑜臉上微微露出笑容。那是壹種欣慰的，帶著某種希望的笑容。
　　“榮方，妳如今也長大了……知道體諒姐姐了……但……小煥清此事，不用妳管。我自有分寸。”
　　“姐姐妳……”張榮方微微蹙眉。
　　“小煥清……我很愛他，但沒辦法。這個世道便是如此。我所想要的，夫君想要的，總要付出壹些代價。”張榮瑜眼中閃過壹絲無奈。
　　她再度背對過去，不看張榮方。
　　“榮方，妳還記得，當年我給妳找來道籍，那時候對妳說的話麽？”
　　張榮方壹楞，那時候的記憶很模糊，是屬於前身張榮方的，但他還是能回想起。
　　“記得。”他道。前身可是狠狠打了張榮瑜壹巴掌。
　　張榮瑜點頭，笑了。
　　“這個世界如此殘酷，要想更多，就必定要付出更多。往上爬，就必定要為了超越更多的人，而付出更多……”
　　“可小煥清……”張榮方隱隱明白姐姐的意思了。
　　“姐姐很愛他……但沒辦法……而且，儒教對我保證過，這只是開始如此，之後他們會慢慢將其引導上正軌。”張榮瑜認真道。
　　“為了促成此事，我付出了很多很多心血精力……所以，此事不用再說。”張榮瑜認真道。
　　“姐……”張榮方完全沒想到會是這個回答。
　　此時此刻，他仿佛是頭壹次認識這個壹直關愛他的原身親姐姐。
　　之前在他心中的印象，姐姐張榮瑜壹直是壹個對弟弟關愛，對夫君真心，有點心計的漂亮女子。
　　但現在……
　　他忽然有點看不懂她了。
　　在這個吃人的世道，姐姐能從底層壹步步往上爬，爬到現在這個高度。
　　靠得，到底是什麽？
　　最開始，姐姐確實很愛弟弟，但卻依舊狠心放任其獨自流浪，最後弟弟才加入清和宮。
　　之後這些年來，張榮瑜確實不斷給他支持，可……很多時候，她從不感情用事，她壹直從頭到尾，都沒有耽誤，都在做著自己的事。
　　這樣的言行，不為任何人所動搖！
　　壹時間，他仿佛明白了很多。
　　“榮方，別這樣。”張榮瑜此時也輕輕嘆息壹聲。“人生在世，很多事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而退，或許會船翻人亡。”
　　“姐姐可是擔心上次夜襲那般的情況？”張榮方沈默了下，問。
　　“不止……人總是會向前看。所以妳看看，我們現在過得比以前好了多少？”張榮瑜張開手，臉上露出壹絲真誠的微笑。
　　“這便是我們努力的結果。但這些還不夠。”
　　她轉過身。
　　“有些事，我們的力量還不夠。我自己資質不足，但我兒子還有機會。
　　為了得到，些許的代價沒什麽大不了。”
　　她伸出雙手，輕輕抓住張榮方的胳膊。
　　“榮方，我真的不想，不想再想以前我們那時候那樣，被人瞧不起，為了壹點看病的藥錢到處求人。”
　　“妳需要的力量，我有！所以不會了……現在不壹樣了。我可以保護妳……”張榮方認真道。
　　“妳還不懂麽？我不需要人保護。
　　人活這壹世，為何別人能站在高處？高高俯視壹切？為何他們壹出生便錦衣玉食，而我們卻要拼了命付出壹切，才能活得像個人？”
　　張榮瑜認真說著話，清澈的美目裏流動著某種莫名的東西。
　　“榮方，從小妳便很有主見，當初和我吵架也是。姐知道，妳有自己的感悟，有自己的想法。但我也壹樣。而現在看來，妳也好，我也好，我們都過得不錯。
　　看得出來，妳隱藏了很多秘密，或許比我想象的還要強。
　　這很好，真的。
　　這說明我們的想法都有用，都能在這個世道活出人樣。所以……”
　　她頓了頓。
　　“所以很多事，姐姐知道怎麽做。妳走妳的路，姐姐也有自己的路。我們相互扶持，但不要相互幹擾。好嗎？”
　　張榮方無言以對。
　　直到今天，他才回味過來，姐姐張榮瑜，並非只是他心中印象的那樣，只是個單純善良，顧忌親情之人。
　　她還有著自己不了解的另壹面——心狠！
　　“姐……其實妳不用如此……”他嘆息壹聲。“我現在很強……比這裏，整個府邸內，所有人，都要強！妳已經不用如此了……不用付出這麽多，也能活得更好。
　　所以，只要妳說壹聲，我幫妳解決壹切。將小煥清拉回來！”
　　“榮方……不夠的……那是妳的路……”張榮瑜搖頭。
　　“如何才算是夠？”張榮方反問。
　　“我不知道。不過快了……快了……”張榮瑜眼神迷蒙，輕聲回答。
　　很多時候，她其實自己也快分不清，自己是在借報仇的名義往上爬，享受得到的壹切。還是單純為了報仇而甘願付出壹切。
　　張榮方感知何等敏銳，隱隱看出了姐姐此時的狀態。
　　他沈默良久，明白小煥清的事並非源頭，真正的源頭，其實根本就是姐姐本人。
　　她真的愛自己孩子麽？嘴上說著為小煥清好，但自己卻又眼睜睜的看著孩子落入如今境地，而無動於衷。
　　“很快就會好的。榮方。”張榮瑜輕柔笑著，面容依舊和以前壹樣明艷動人，但此時此刻，卻莫名帶著某種其他的東西。
　　張榮方不再說話，他忽然失去了說話的欲望。
　　他以為姐姐壹直都很善良，很單純，只是偶爾有點小心機。
　　可如今……或許是只緣身在此山中的錯覺，讓他忽略了姐姐更多的細節。
　　人總是會忽略自己最熟悉的人事物很多細節，就如燈下黑。
　　他吐了口氣。
　　“我明白了。”